難為
歇過晌午,安然起身頭一件事便是把腕上的鐲子摘下來,吩咐翠屏幫她妥當的收起來。
先前見到青杏時心中太激動,忘了鐲子這回事。此時可不能馬虎了。
這鐲子太招眼了,又是三娘的心愛之物,今日無法才給了自己。想起七娘眼中閃過的嫉妒之色,自己才回府,萬事心中沒底兒,還是不要太招搖得好。
任由翠屏、錦屏服侍她重新梳了頭髮,凈了面后,淡淡的敷了層粉,頰邊暈開一點兒胭脂,銅鏡前便立刻映出一張嬌艷欲滴的容顏。
坐在銅鏡前,安然怔怔的出神。
到底還是年輕好,略施粉黛便嬌俏得如同春天裡枝頭新綻的花朵兒一般。
安然知道自己這張臉還是耐看的,若是不嬌不俏,江南最不缺的便是美人兒,憑什麼被皇商家的少爺瞧上?
「姑娘,晚飯要去太夫人院中,您看要穿那一套衣裳?」錦屏招手讓捧著衣裳的小丫鬟們上來,讓安然挑選。
見到青杏和青梅,安然的心猛地跳了一下。
此時她們的眼底還沒有上一世的隱忍、憔悴,還是怯生生的帶了些害羞的小姑娘。
「那套湖藍色的就很好。」安然指了指青杏懷中捧著的一套湖藍色衣裙。
青杏拘謹的捧著衣裳上前,把衣裳遞給了錦屏。
安然有些失望。
她本想同青杏、青梅多接近,卻忘了對此時的自己來說,二人不過是才見過一面的陌生人而已,不宜有過多情緒。
錦屏已經把衣裳展開。
安然凝神看去,一件杏花白的半臂、一件湖藍色織金的上衣、一條同色的八幅湘裙,衣料和做工在安然看來只能算是中上。論起精緻來,比起當日陳謙在新婚時討好她,為她找來的靈繡閣頂級綉娘做的衣裳,還差了一大截兒。
她點點頭,示意選定了這套。
翠屏和錦屏儘管跟安然相處了月余,每每見到安然處在富貴總還鎮定自若,絲毫不為其所動的樣子,還是覺得驚訝。便是在來之前不知道侯府是怎樣的富貴,今日進了府,總該有些震動吧?
安然在揚州的家兩人也是見過的,只能稱得上乾淨整齊,比起夫人身邊有頭有臉管事的宅院,都差了不少。
兩人只能把安然的鎮定歸結為九姑娘著實沉穩,是個端得住的。
她們服侍在趙氏身邊時是二等丫鬟,今年十五歲,比安然略長兩年。如今被分到姑娘的身邊,斷沒有再回去的道理,恐怕以後的身家都要壓在九姑娘身上。如果九姑娘真的能被選中……二人默默的想著,對她們來說也是最好的結局。
故此二人服侍得十分用心。
「姑娘瞧著這兩朵珠花如何?」錦屏殷勤的捧著一對略顯華麗的鑲嵌著紅寶石的珠花擺到安然眼前。「當日三姑奶奶出嫁時,太夫人高興拿了一匣子紅寶給夫人,說是給姑娘們都做兩朵珠花戴。」
那時趙氏命人去京中的寶珠樓定做了七八對一模一樣的珠花,府里的姑娘每人都有一對。太夫人見了自然知道是趙氏給安然送去的,趙氏能在太夫人面前賣好,想來看安然也會順眼兩分。
見安然的目光落到妝奩上,她忙道:「這些都是夫人一早替您準備好的。」
安然重活了一回,並不是他人眼中來自鄉野萬事不知的小姑娘,錦屏、翠屏的討好之意她自然看得分明。她明白二人從此後怕是要跟自己綁在一起了,縱然趙氏可能有監視之意,但二人服侍的還是自己。
所以錦屏才特意提醒自己戴一對能同時討好太夫人、夫人的珠花。
稍微有些腦子就明白該怎麼為自己打算,而安然也願意和聰明人打交道。
「錦屏姐姐的眼光真好,那便是這一對罷。」因著二人是趙氏身邊的人,安然也客氣的稱兩人一聲姐姐。
安然聞弦歌知雅意,翠屏和錦屏也都舒了口氣。二人更加精心的幫安然挑要戴的首飾,想著要儘快幫安然在府中立足才是。
「姐姐們從入府起便一直在母親身邊服侍嗎?」安然隨口問道。
翠屏一邊給安然梳頭髮,一邊道:「我是外頭買來的,錦屏是家生子。原本我們是夫人院子里的小丫鬟,兩年前夫人身邊的兩個二等丫鬟做了三姑奶奶的陪嫁丫鬟,便把我們提了上去。」
看來二人在趙氏身邊服侍了不短的時候,府里人脈也該是有一些的。
安然只是隨口一問,翠屏答得十分詳細,擺明了是怕安然兩眼一抹黑。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把府中情況又給安然介紹了一回。這時安然才知道,庶長女、庶次女、庶六女皆早夭,算上出嫁的庶三女、還有安然四個,侯府中一共有過九個庶女。
上一世她沒能回來,會不會還有未能回來的庶女?
安然打了個寒顫。
「在祖母處時,聽七姐說六姐也是從外頭回來的,你們可知是何緣故?」安然見二人配合,索性多問了兩句。
錦屏回道:「說是六姑娘小時候體弱,請了大師看了,說是養在家中怕不活,便命太夫人身邊的媽媽帶走了養在鄉下。如今長大了果然好了,半年前才回了府中。」
安然敏銳的捕捉到關鍵的一點:自己和六娘都是由太夫人身邊的人帶走的,其中有什麼深意嗎?
別人不知道,安然卻清楚,自己被萬般嬌養著長大得到了解釋,然而她並不知道自己侯府姑娘的身份。上一世她也沒有回到侯府,而且安家的生活也並不寬裕,完全不像是替侯府撫養小姐應有的待遇!
奶奶也從沒提過舊事……
是太夫人下了封口令嗎?
上一世六娘回到了府中了嗎?
以為到侯府中便能得到回答,卻沒想到心中的疑惑卻越來越大。
可如今她只能把一切都壓下去。
等到安然收拾妥當時,彷彿掐好時候一般,青梅便進來通傳說是十姑娘來了。
「快請十姑娘進來。」安然忙笑著親自去迎十娘。
十娘笑盈盈的捧著一個錦盒進來。
姐妹二人分了主次在安然北邊的宴息間坐下。
「這是妹妹的一點兒心意,不值什麼,權且充做見面禮,讓姐姐見笑了。」十娘說著便把錦盒遞給安然。
安然很捧場的當場打開。
只見鋪著大紅絨布面的錦盒裡放著一枚漂亮的蝴蝶型羊脂玉佩,玉質稱不上極品,上頭打的絡子卻是十分精緻的。
「多謝妹妹了!」安然拿起玉佩來看了看,誇了一通玉佩,又道:「這絡子打得真精巧,打絡子的人真真有一雙巧手!」
十娘聞言笑得更甜了。
「是姐姐抬舉,我女紅做得一般,可禁不起姐姐誇。」
安然微愕。
她並不是全然虛情假意的誇讚,這絡子出自侯府姑娘之手,她還真沒想到。當初奶奶也請人教過她女紅,她沒好好學。日後嫁到陳府也吃了大虧,丁氏為了這事沒少嘲諷她。
縱然她苦練了一段時間,做出來的活計也只能稱得上勉強能看。
「七姐也比我強些,不過六姐的女紅做得更好呢!九姐你瞧我這荷包。」十娘接下荷包,遞給了安然。「這個是六姐送給我的。」
一對振翅欲飛蝴蝶栩栩如生的落在牡丹花上,彷彿能看到它們顫顫巍巍抖動著翅膀的模樣。牡丹花瓣層層疊疊,活生生的綻放在荷包上。這手藝足以去靈繡閣當綉娘了!
安然心中咯噔一下。
十娘說自己女紅是姐妹三個里最差的,在自己看來已經夠好了。
欠下的債總是要還的。
偏生十娘還一臉慕孺的看著她道:「九姐打小在江南長大,恐怕女紅比六姐更好罷!以後還請九姐別嫌我笨,多教我才是!」
安然想到自己的女紅在三人面前簡直就是幼童一般的水準,頓時心虛極了。
她含含混混的推脫了幾句,恐怕十娘只當她謙虛。
兩人正說著話,不多時六娘、七娘相攜來見安然。
六娘送了安然兩個荷包、一方帕子;七娘出手大方,送了安然一對晶瑩剔透的水晶插瓶。
相較之下安然送的東西便寒酸多了。
只是一些臨走前去揚州買的各色新奇的小玩意兒,比起六娘、十娘親手做的、七娘送的貴重的插瓶,安然的見面禮簡直沒法看。
好在三人沒介意。
原本安然也想準備親手做的禮物表一表心意,奈何她十二歲之前養尊處優的長大,重生雖幡然醒悟,然而並沒把心思放在這上頭,只想著怎麼經營好自己和弟弟妹妹的小家,以至於沒有能拿得出手的活計。
想到晚飯時還要見太夫人、趙氏、甚至是她親爹,她作為小輩送不出一件貼心的活計,簡直是……
安然忍住要捂臉的衝動,面上添了些真心實意的局促之色。
侯府的姑娘也不好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