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回側妃娘娘的話,是妾身自己不小心碰著了,不要緊的。」方姨娘還算聰明,這種時候,沒有將事情真相全部都說出來。因為她心裡明白,爺心裡只有那個賤婦,自己說得越多,惹的麻煩也就越多,她心裡有個自己的主意,只是……
方姨娘才說完話,那邊馮側妃便沒有再多問什麼,只說:「這麼不小心,以後怎麼照顧小公子?」她目光定定在方姨娘額頭上落了幾瞬,而後下意識悄悄側頭去看了眼坐在旁邊的兒子,心中清楚明白,卻到底沒說什麼,只軟了些語氣對方姨娘說,「女孩子家,最是愛惜自己容貌。便是額頭,落了傷疤也不好看。這不小心撞到了,請了大夫來府上看了嗎?」
下意識朝沈浥那邊瞟了眼,方姨娘咬咬唇,聲音低低的:「沒有。」
馮側妃又望了眼兒子,自己做了主道:「明天一早,便讓人出門去請個大夫來府上吧。這要過年了,總不能見血。」
「多謝側妃娘娘。」方姨娘立即高興起來,好似得了什麼莫大的恩典似的,俯身給馮側妃磕了個頭,但是人卻沒有立即站起來,只又說,「妾身明兒請大夫過府來,不如給主子們都請個平安脈吧?今兒郡主回府來,是非常值得慶賀的事情,妾身沒什麼拿得出手的禮物相贈,便只能做這些小事了。」
馮側妃聞聲倒是點了點頭,覺得她提的這個主意挺好。便也不詢問別人的意見,直接同意了。
方姨娘坐了回去后,甜珠攥著幾方絲帕的手,又往袖子里縮了縮。這麼輕薄的禮物,她倒是有些拿不出手來了。
沈浥目光掠見了,英俊的臉上浮現點笑意來,直接說:「既然也給大家準備了禮物,便拿出來吧。不管怎麼樣,都是你的一份心意,是熬了夜趕出來的。」
見沈浥提了,甜珠倒是大大方方拿出來,不再藏著掖著。
起身走到馮側妃前,拿了一方綉有蘭花的帕子說:「民婦手笨,也綉不出什麼像樣的東西來。這樣簡單的禮物,希望您不要嫌棄。」
馮側妃接過去,拿手裡看了看,倒是給甜珠幾分面子說:「瞧起來,還是不錯的。」
既然馮側妃都開了口,旁人便越發熱鬧活絡起來,連聲誇讚甜珠綉技好。甜珠挺規矩的,沒有表現得太過小家子氣,只是挨著一一俯了身子,算是答謝他們的誇讚了。
「相公,你覺不覺得,這齊氏面相與弟妹有些像?」說話的,是大公子沈淮的夫人甄氏,她聲音小,但是甜珠就站在她跟前,自然是聽到了。
那邊,沈浥從小練功,耳力好,雖隔著有些遠,但是也聽到了。
他擱下茶盞,目光朝這邊望來,黑眸深邃漆黑。甜珠只稍微愣了下,便走了回去,在沈浥身邊坐下來。
因為今天天色有些晚了,所以大家都坐了沒一會兒功夫,馮側妃便就叫散了。沈浥坐著沒動,繼續喝茶,甜珠見狀,自然也不敢亂動。直到等人都告退散了出去,沈浥這才起身走到沈馥香身邊說:「阿姐,知道你心中還是恨我,但是不管怎樣,我們都是你的家人。將來如果有一天,突厥能對大周俯首稱臣,我一定親自接你回家。」
沈馥香自始至終都沒開口說過話,此番沈浥對她說了這些,她才幽幽開口說:「家?對我來說,那裡已經是我的家了。我的丈夫在那兒,我的兒子也在,我也去不了別的地方。」
她語氣很淡,好似早已看透了一切。人生在世,一活數十年,好像也不過如此。
「阿姐早點歇著,我們先回去。」沈浥知道,她心中的那個結,不是一時半會能夠解得開的,所以,便不再在這個節骨眼上提此事。
他心中也相信,等將來真有那麼一天,他會盡一切可能,償還過去欠下的債。
為著此事,他心中一直是自責的,怪自己沒本事,當初,沒有護得住阿姐。而如今,雖然燕州兵馬日益壯大,但是人去了,卻是再難求回來。
回了清暉院,兩人都沒怎麼說話,各自懷著心思。沈浥想的是長姐沈馥香的事情,而甜珠,則是還記著甄氏說的話。
甜珠其實悄悄偷看了沈浥好幾眼,偏沈浥心思在別的上面,一時間沒有發現。等他反應過來要找甜珠的時候,甜珠已經不理他了,而是自己捧著書坐到了窗戶下面的桌子前去。
沈浥皺著眉心目光四下一尋,在窗下尋到了人後,他則眉心瞬間舒展開來。負著手,舉步朝甜珠走過去。
甜珠正在翻看師父洪成送她的那本醫書,照著書上的字,在練大字。餘光瞥見了那方袍角,甜珠沒有站起來,權當是自己沒看到的。沈浥瞥了眼她寫的字,隨即誇讚道:「倒是越髮長進了。」
「那也是師父教得好。」甜珠隨口應了一句,誇了他一句,而後擺下筆來,要站起來,沈浥手按在她肩膀上。
「大晚上的,別熬著油燈練字,對眼睛不好。」說罷,沈浥撩袍子,在甜珠旁邊坐下來,近距離抬眸瞧著她,總覺得哪兒有些不對勁,他略一蹙眉,開了口說:「今天這是怎麼了?總覺得,好像有些不待見我。」
甜珠今天其實很想問,今天大夫人那樣說,到底是什麼意思。幾番已經要問出口了,最後還是咽了回去。
「我怎麼敢。」甜珠語氣很好,態度卻稍稍有些硬的意思。
沈浥只曉得她心裡肯定是藏著什麼事情了,但卻一時半會猜不著,只能作罷道:「你搬來這裡住,也有幾天了,可還住得習慣?要是有什麼缺的,直接跟下頭丫鬟們說。」
「黃杉跟綠蘿都很好,一個穩重,一個俏皮靈活。基本上我不說什麼,她們就都安排得妥妥噹噹了。」甜珠索性也不再練大字,擱下毛筆來,身子朝沈浥轉正了些,「今天,郡主是不是不太高興?好像,也沒聽到郡主說過幾句話。」
「她不高興,也不是這一天兩天了。有些事情,不是一天兩天可以解決得了的,慢慢來。」沒說起這件事情來,沈浥眼底總有化不開的愁緒。
甜珠看出來了,從沒見他這樣子過,不知怎的,一時間,倒是有些心疼起來。
悄悄伸出手去,輕輕握住他手說:「總會好起來的,就在不久將來,郡主肯定會回大周來。到時候,一家人住在一起,和和睦睦的,會很幸福。」
其實哪裡會和和睦睦,等燕王父子坐穩江山後,曾經的父子同心,兄弟同足,早都沒了。
甜珠也理解,人只有一致對外的時候,才會齊心協力。而當共同的利益達到了,接下來,便是父子兄弟間的各種明爭暗鬥。
但是這些,甜珠不能說。
沈浥鳳眼微眯,睇了眼身邊這個小女人,到底沒再說別的,只是摟著人一道往床榻邊去。
「還要再等幾天?」沈浥一邊牽著她手往床榻邊去,一邊意有所指地問。語氣倒是還好,沒什麼急躁的,不過就是尋常語氣問一問,就像是閑聊家常一樣。
甜珠知道,伸頭一刀,縮頭也還是一刀。那麼一天,總歸是要來的,索性不如保著一個平常心去面對。
「你要是願意的話,再過三天如何?」走到床邊,沈浥身子筆挺立在床沿邊,雙臂展開,下巴微微抬起。甜珠見狀,忙過去,幫著褪了外袍中衣。
「小王有什麼等不及的,三天就三天。」沈浥長臂一伸,便將人攬進了懷裡去抱著,特地故意用了幾分力氣,「只是到時候,你說話算話,別後悔才是。」
第二天上午,甜珠還是跟著最近賦閑在家的沈浥一起念書識字,等到吃完午飯,正準備回屋去睡晌午覺,外面,來喜踏著厚厚一層積雪,哈著熱氣跑來了。
照例沖著沈浥並甜珠一起彎腰施了一禮,而後笑著說:「側妃娘娘叫的大夫,這會兒,往這邊來了。人正候在外面,是不是請進來,給兩位主子號個平安脈。」
昨兒這事情,倒是給忘了。不過,人已經來了,號個平安脈,沒什麼不可。
「請去偏廳吧。」沈浥隨口吩咐了句,先是回屋喝了盅熱茶,而後才帶著甜珠一道往那偏廳去。
老大夫穿著棕褐色的麻布衣裳,頭上裹著塊方巾,本就背著藥箱候在一旁,見人過來了,忙將腰彎得更厲害。
「起來吧,不必多禮。」沈浥大跨步走到上位坐下,而後指著甜珠說,「先幫夫人號脈。」
甜珠雖然也懂些醫理,但也只局限在敷藥辨認草藥上,偶爾幫忙敷個葯處理下外傷,還是在行的。這種切脈,她自是不懂。
老大夫得令后,便伸出手來,扣在甜珠腕上,略微頓了幾秒,而後忙喜笑顏開,連聲道賀說:「恭喜爺,賀喜夫人。夫人這脈象,實是喜脈,算著時間,差不多一個多月了。」
廳內忽然就安靜得再沒一點聲響,就連甜珠,也是屏住了呼吸。
喜脈?這怎麼可能,許致不是親口與她說過,尚未圓房嗎?可甜珠又一細想,覺得許致那個人心思叵測,有時候就算一本正經說的話,也不能夠當真。
又一想,上輩子她懷阿蜜,好似差不多也是這一年冬天。算著時間,前前後後,差不了一個月。
甜珠這般想著,心情越發好了起來。她前世便覺得愧欠女兒阿蜜,害得她只活了三歲便走了。若今生她們還能再有那個母女緣分的話,她一定好好待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