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甜珠將徐夫人說要派人去青桐縣接她母親進省城來的事情說了,沈浥聽後點了點頭,明顯對徐夫人的做法感到滿意。眼下到了年關,大雪天氣路又濕又滑,跑這一趟得費不少時間跟力氣。沈浥打算安排幾個人,親自護送徐府的馬車去青桐縣,至少保證一路的平安順遂。
咬唇糾結猶豫了好一瞬,甜珠最終還是鼓足了勇氣道:「這件事情來得實在是有些突然,就這樣大張旗鼓去接我娘,怕她可能會嚇到。或許,我跟著徐府馬車一道去的好。」
「不行。」甜珠話才說出口,沈浥就肅著臉拒絕了,「你放心,徐家的婆子會好好說清楚情況,你跟著回去一趟未必有什麼用。另外,一來一迴路上就耽擱四天功夫,有這個時間,你能多認識多少個字?」沈浥冷著張臉,濃眉皺起,一臉不高興的樣子,他現在訓斥甜珠的模樣,就像是一個父親教訓不爭氣的兒子。
甜珠挺煩他說這些的,忙告饒道:「我知道了,我不想跟著一起回去了,我就老老實實呆在這裡等著娘進城。我飯吃好了,今天不想午休,我先去書房寫大字去。」
沈浥其實後面還有一長串教訓的話沒有說出來,但見甜珠不愛聽,他硬生生憋了回去。這有些話本來到嘴邊了,沒說出來,反而又咽了回去,沈浥只覺得胸口堵得慌。甜珠穿著鞋子下炕,沈浥目光追隨她,直到她出去了,他才默默收回來。將筷子往桌上一扔,沈浥的不高興全部寫在臉上。
「不吃了。」他曲指敲擊著桌面,聲音中夾雜著怒火,「把這裡收拾乾淨。」
室內安靜得出奇,小丫鬟們都有眼力勁兒,誰都不敢大口喘氣。按著吩咐收拾了桌子,該端水的端水,該泡茶的泡茶。沈浥洗了手又漱了口后,著人去蘅芳院外面候著了。
等傍晚時分徐夫人從馮側妃那裡出來,沈浥的人將話給徐夫人帶了去,約好第二天一早沈浥的人會去徐府門口候著。
……
從省城燕州到青桐縣,馬車行駛了兩天半的功夫。第三天中午徐家馬車抵達齊家衚衕口的時候,齊家一家人正坐在堂屋裡吃飯。是左右鄰居看到了這樣的豪華馬車,又見裡面走出來的富貴太太是打聽齊家的,這才忙一個個往齊家小院子里跑。隔老遠就開始喊齊母,齊母聽到聲音,忙走了出來。
徐夫人派了一個婆子跟兩個二等丫鬟來,那婆子夫姓王,下面人喊她王嬤嬤。這王嬤嬤也是跟著徐夫人一道從京城來的,家裡大大小小的人都在國公府辦事,她很早前就跟在二夫人身邊。
徐二夫人身邊除了自己奶娘馮嬤嬤外,最器重的就是這個王嬤嬤,今天這樣的差事派王嬤嬤來,也是可見徐夫人對這件事情是極為重視的。
左右鄰居將齊母喊出來的時候,那王嬤嬤人已經站在了齊家門口。
身後跟著的兩個丫鬟和兩個小廝手上,都拎著不少東西。徐府的婆子丫鬟,穿的也是綾羅綢緞,所以連齊母也認為這是哪家來的富貴太太。
「請問您找誰?」齊母站在廊檐下問了一句,她身後,齊海還有齊大嫂也帶著三個孩子出來了。
王嬤嬤笑著問:「您是齊夫人嗎?我找齊夫人。」
齊母愣住了,她明顯對這個稱呼很陌生,平時人家都喊她齊婆子,哪裡會有人喊她齊夫人的。但是轉念一想,自己那死去的丈夫姓齊,別人賞臉喊自己一聲齊夫人,也不為過。
「我……夫家姓齊,請問您找誰?」
這條衚衕里姓齊的就這一戶,王嬤嬤心裡知道沒找錯,便繼續走了進去說:「是甜珠夫人讓我來的,齊夫人,咱們進去說話吧。有些事情,需要當面好好說清楚了,另外,走得匆忙,沒有準備什麼特別的禮物,我家夫人讓我備了些布匹跟糕點帶來,給幾位夫人和少爺小姐們做幾件衣裳吧。」
「甜珠?你是說甜珠?」齊母本來不確定的,聽到王嬤嬤提甜珠后,她立馬熱情起來,嗓門也大得很,似是故意要讓外面的街坊鄰居聽到似的,「我家甜珠出息了,進了省城過了好日子,也沒忘記我這個做娘的。這不,眼瞧著要過年了,特地吩咐人送這麼多東西回來,這個女兒是沒白養。」
本來甜珠和離后就立即攀上一個省城的官老爺,就夠這些街坊羨慕的了。現在又見齊家來了這些衣著華貴的人,不由得又私下議論起來,都道這老齊婆子命好,老了老了,兒子福沒有享到,就享女兒的福氣了。
有羨慕的有嫉妒的,很快這事情就傳開了。青桐縣本來就不大,傳來傳去,自然也傳到了許家去。
當許家唯一的小丫鬟春花將消息帶回去的時候,許家人剛剛吃完午飯。許夫人聽說齊家來了貴人,還說甜珠如今發達了,所以派了人回來孝敬自己老母……許夫人不太相信,一再問春花:「莫不是你瞧錯了?」
「奴婢沒有瞧錯,聽得真真兒的。現在幾乎整個縣城的人都知道了,說是齊家現在攀上了高枝兒,要舉家進城裡享福去了。」春花就是許夫人二兩銀子在村裡買來的壯實丫頭,平時做做粗活照顧照顧兩位老人家,其實腦子不聰明。
要是腦子靈光的話,見自家爺還坐在這裡,她根本不能直接當著爺的面說出這些來。
許夫人看了眼兒子,給春花使眼色:「行了,知道了,你下去吧。」
許致依舊端坐,面上沒什麼表情。方才的話他一字不落地聽進了耳朵里,但是聽后連眉毛都沒有皺一下。
吃完飯後站起身子來,彎腰朝著兩位老夫人告了告手說:「我先回屋了。」
其實為著林三柳的事情,兩位夫人心裡都暗怪許致。但是時間久了,兩位夫人也就都想得通了。那位陳公子是什麼人?既然三柳被他瞧中了,哪裡是許家這樣的人家能夠反抗得了的。
與其最後碰得頭破血流,倒是不如老實順著。致兒將來是要走仕途的人,他不能夠得罪人,也不能給自己留下任何絆腳石。
許致到底是許夫人唯一的親兒子,開始是生氣,但是過了那氣性兒,也就護著兒子了。林夫人寄人籬下,一應吃穿都是靠著許家,她更沒有資格說別的。
本來林夫人就思念女兒,現在看到甜珠這麼風光,她不由得想到自己女兒來。
三柳走了有些日子了,也不知道現在過得怎麼樣。林夫人思念女兒,卻也知道此刻不該再多說別的,只能將那些思念硬生生全部都咽回肚子里去。
許夫人看出來了,手輕輕握住林夫人手說:「事已至此,已經再是沒有別的法子。如今咱們唯一能夠做的,就是將希望全部寄托在致兒身上,只要致兒將來出息了,咱們跟三柳,日子都不會過得差。」
「姐姐說得對。」林夫人也是抱著同樣的期望。
被寄以厚望的許致回了書房后,卻是沒了方才的冷靜自持。他先是慢悠悠踱步到書桌前,然後突然的一彎腰,就將桌上的筆墨紙硯全部都推得散落在地上。而此刻,他白皙的臉上,瞬間染上一層紅,他的眼睛也變得猩紅起來。他本是個文質彬彬的弱書生,但是此刻,發起火來的樣子,卻像極了從地獄里走出來的鬼面閻王。
許致手緊緊攥住一個茶杯,他幾乎是用盡了畢生力氣去捏那個茶杯。茶杯碎了,划傷他的手,鮮紅血珠順著手往下流,彷彿這種肉體上的疼痛會減輕他心靈上的憎惡一般。
甜珠拚死也要與他和離,不但如此,她還勾結外男讓他壞了名聲。當初是齊家那老婆子死活要定下這門親事的,現在找到更好的了,就不將他放在眼裡了?許致不是個願意息事寧人的人,寧可他負了天下所有人,也是絕對不會放過一個辜負了他的人。
許致自殘后,心裡反倒是好受很多,他用滴著血的手輕輕握住一冊書來,面色又恢復如常。
……
齊母聽王嬤嬤說了來意后,臉上的笑容瞬間全都沒了,而她整個人也變得緊張起來。
「你說誰?」齊母猶如遭了雷劈般,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這富貴妝扮的太太,是徐家的人,「徐夫人?」
王嬤嬤坐在齊母旁邊,面對齊母態度前後大轉彎,她依舊能夠保持恰到好處的微笑:「我家老爺姓徐,是燕州的知府大人。看齊夫人的樣子,莫非是認識我家老爺夫人?」
「不認識。」齊母矢口否認,「不認識不認識,我在窮鄉僻壤過了幾十年了,從來沒有見過什麼富貴人家的太太。」
王嬤嬤笑說:「我家夫人與甜珠夫人有緣,挺喜歡甜珠夫人的,所以,就認了甜珠夫人做義女。我今天來,也是想接齊夫人進城去的,我家夫人的意思是,既然都是甜珠夫人的娘了,大家彼此也該相識一下。齊夫人,您看……要不要即刻就收拾一下?」
齊母臉色瞬間煞白,她甚至都不敢再看王嬤嬤的眼睛了。
「齊夫人臉色不好,是不是哪裡不舒服?」王嬤嬤到底也是大戶人家做事情的,懂得察言觀色,見齊母聽了她家夫人身份后前後反應有些大,她心裡不由得暗暗記住了。
但是也沒有多想,只以為是怕徐家搶了她的閨女。
「沒有,我挺好的。」齊母隨口說了后,連忙又改口,「不,你說得對,我是有些不舒服。我這頭疼的老毛病又犯了,每到下雨下雪天,不光是身上疼,腦袋也疼。多謝你家夫人好意,只是我怕是沒那個福氣進城去了。」
王嬤嬤本來對這趟的差事挺有把握的,因為她覺得,鄉下的人哪有不想進城的?人往高處走,誰都想往高處爬。
「齊夫人,我家夫人也是時常都頭疼的毛病。你跟我去,等進了城裡,我請個大夫給你瞧瞧,如何?」王嬤嬤不想辦砸了這差事,於是還在勸著說,「再說,甜珠夫人也挺想念您的,這趟來,她也再三叮囑了我,務必要將夫人您請回去。您如果不隨我去的話,怕是甜珠夫人要失望了。」
齊母還在想著別的事情,根本沒將王嬤嬤的話聽進去,她只問自己的:「你家夫人,為何要認甜珠做義女?只是因為喜歡她嗎?還是說,有別的什麼原因。」
王嬤嬤本來不欲說甜珠跟王府的事情的,她是想著先將人請進城去,到時候夫人自然會說。但是現在人家既然問了,王嬤嬤不想辦砸了這差事,便說了道:「甜珠夫人好福氣,得燕王府二王子喜愛,二王子有意想娶甜珠夫人做填房。只是……王子雖然是續弦,但好歹也是皇室之人,甜珠夫人身份不能太低。想來想去,我家夫人便就說要認甜珠夫人做義女。現在那邊相互已經認下了,就等著夫人您過去一家團聚呢。」
齊母聽后覺得像是在做夢:「你說的是真的?」
王嬤嬤笑著:「怎麼也不能欺騙齊夫人您啊,您將來可是王子的岳母,我一個做奴才的,怎麼敢。」
齊母還在猶豫著要不要跟著進城去,旁邊齊大嫂實在是等不了了。
「娘,您還在猶豫什麼啊,您可是要做王子丈母娘的人了。這麼好的事情落到您頭上,您怎麼還……」齊大嫂也覺得好生奇怪,今天婆婆有些不對勁,要是擱在以前,有這等好事情,老人家指定早早就主動撲過去了,「娘,您可得替老三還有大虎二豹哥倆著想,他們可是從來都沒有進過城呢。」
齊母說:「可是萬一老二過年回家來了呢?要是他回來家裡沒人,可怎麼是好?」
「娘,您別再奢望二叔能夠回家了。要回家,他早就回家了。您也不想想,他都離家好幾年了,起初還能寄些銀錢回來,可是這兩年來,他是一點音訊都沒有。」齊大嫂嘆氣,提起此事來心裡還頗多抱怨,「本來相公死了后,他是家裡唯一的頂樑柱,還指望他賺錢改善生活了。誰曉得,他倒是會算計,一拍手走了幾年,如今還不指定在哪裡風流快活呢。說什麼跟人去跑貨做生意賺錢,錢呢?咱家這些年日子過的……可真是夠憋屈的。」
「活要見人,死要見屍。就算老二客死他鄉了,也得他屍首被人運回來才算。」齊母雖然極為偏心小兒子,但是這個兒子一走幾年不回家了,她也是想念得很,「這樣吧,跟鄰家你吳嬸打個招呼,若是二郎今年過年回家來了,讓你吳嬸告訴他一聲咱家的情況。」
「是,娘,我這就讓大虎去。」齊大嫂拍兒子肩膀,「聽見了?快去跟你吳奶奶打聲招呼。」
對於齊家的家事,王嬤嬤不好插嘴,只能說:「等進了城,齊夫人可將此事跟夫人提一提,我家夫人或許能派個人去打探打探齊二爺的下落。齊夫人可有什麼需要收拾的?其實府裡頭什麼都準備妥當了,只人去了就好,那邊一應吃穿用度,我家夫人都安排好了。」
齊母手攥得緊緊的,王嬤嬤說什麼,她都聽得心不在焉。她現在只祈禱著,希望十幾年走過來后,那個徐二太太早忘了當年的事情,也忘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