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許致這幾日有些心事,晚上從書院回來后,一直都心不在焉。三柳看出來了,站在書桌旁,一邊研磨一邊問:「表哥,你最近在書院里,是不是遇到什麼煩心事了?瞧你,盯著這一頁,足足已經看了一刻鐘。」
回過神來,許致將書擱下,掀唇笑了笑。
「怎麼了?」三柳也停下手上動作,在一旁坐了下來,倒是沒有靠得很近,隔著些距離,有些猶豫地問,「表哥……是在想表嫂嗎?」
許致睇了眼三柳道:「昨天吳媽媽來說,說她生病了,情況還挺嚴重,不知道現在如何。不過,我倒不是為了她。」想了想,許致還是將自己遇到的事情,與三柳說了道,「知府大人家裡的公子,邀請書院里幾個同窗,冬月二十那日,一起去府上賞梅作詩……」
「也邀請表哥了?」三柳有些過於激動了,但是很快,她就反應過來,穩著性子說,「聽表哥說過,這位知府大人,可是京城徐國公府的老爺,家世顯赫。徐家公子看得起表哥才邀請的,怕是看中了表哥才華,想與表哥交好的意思……若是能與徐國公府結下一點交情,於表哥的仕途,只好不壞……」
「三柳不明白,這麼好的機會,表哥為什麼猶豫?」
許致側過身,目光落在三柳身上,唇微彎,含著淺淺笑意。
「事情是好事,但是別忘了,你嫂子在人家府上做下人幹活。萬一叫那些人知道了,往後我的臉往哪兒擱?」許致素來有文人的清高,從小也是被身邊的人捧慣了,所以,就算進了省城,他也時時刻刻都在暗中與人攀比。
書院里念書,成績必然要全優。若是誰考試超過了他,他面上當做不在乎的樣子,晚上回來后,定然會熬夜反思。他這樣的學生,刻苦努力,又成績優異,很得書院里老師們的心。許致有仕途心,凡走每一步,他都深思熟慮過。
比如像今天得徐公子邀請,他也是事先做足功課的。若是能夠混入他們那個圈子,能與朝廷公爵的子孫攀上點交情,將來他的路,能好走得多。
許致謀仕途講究循序漸進,每踏出一步,都會瞻前顧後深思熟慮。所以,此刻才會這般遲疑糾結,他生怕讓別人知道,他的髮妻,竟是知府家裡的綉娘。現在想想,許致又有些後悔,早知道,那天便不讓她去了。
三柳聽后,卻覺得自己表哥多慮了。
「表嫂去知府家裡,是做綉娘的,而表哥你,則是徐公子邀請的客人,怎麼會碰得到。再說,那吳媽媽昨天來不是說了,表嫂病得厲害,躺床上養著呢。」三柳溫柔相勸,她算是了解自己這位表哥,將其中厲害挑明了說,「機不可失,時不再來。徐公子既然相邀了,表哥若是不去,便是得罪。」
許致看著三柳,原本白凈的臉上還有些笑意的。而此刻,卻徹底沉下臉來,那雙原本尚且溫潤的眸子,隱隱藏著狠意。
「只希望,一切都順利。」許致總覺得齊氏有些拖他後腿了,當初若不是父親念著恩情,以他許家那樣的條件,他怎麼會娶齊甜珠。
除了空有一副皮囊,就什麼都沒有了。不會寫字不懂作詩,現在識得的那幾個字,也是成親后,他教她的。
想起她聽他的話,認認真真學寫字的模樣,許致心又軟了些。成親至今,三年了,她除了不會念書這點讓自己很不滿意外,別的倒是都還好。他對齊氏是不滿意的,但是畢竟夫妻三年,她又無錯,他倒是心中也存著幾分對她的憐惜。
……
甜珠夜裡又發了熱,渾身燙得厲害,嗓子也又干又澀,她是被渴醒的。迷迷糊糊醒來,就見狹小的屋子裡,巴掌大的一扇窗戶前,正負手立著個男人。男人一身黑袍,身姿筆挺,只一動不動背對著她站在那裡,穩沉得儼然似是一座山般。
素白的大手,交握背在腰后,十指相扣。上等好玉般素白的顏色,在玄色袍子映襯下,好像發著幽幽光圈般,透著淡淡的冷。
甜珠嚇到了,下意識就要喊人,那邊,沈浥轉過身來。
「別出聲!」夜很靜,他聲音壓得很低,但是字字落得很重,重重朝甜珠心口砸去。
看清楚那張臉,甜珠又驚又懼,總覺得像在夢中,她不知道他想做什麼。
「二王子……怎麼在這裡?」甜珠問得小心翼翼,她喉嚨乾澀,嗓子也有些啞,聲音很低,問完后,目光朝鄰床的青梅落去。
青梅睡得很熟,沈浥負手朝甜珠走近一步說:「她一時半會兒醒不了。」
「你對她做了什麼?」
「我不會害她。」沈浥字句冷沉,此刻臉色也如黑雲密布,陰森可怖,他深邃的眼眸,一直盯著甜珠的臉,問得認真,「你認不認識我?」
甜珠不知道他為什麼突然會這麼問,不由得嚇了一跳。她低下腦袋,雙手緊緊攥住被子。
她知道自己此刻應該下去給他行禮,但是她衣衫不整,怎麼下床去?他既不提,甜珠索性當做一時驚慌忘記了。
反正,他不會在乎這些禮節的。
「民婦怎麼會識得王子。」甜珠明顯有些心虛,聲音越發低了。她不知道,他是不是發現了什麼,但是她看得明白,他沒有重生,他還不是前世那個楚王。
雖然甜珠否認了,但是沈浥卻越發心中存疑。因為他看得明白,眼前這個唯唯諾諾的小女子,她該是識得自己的。
這也是讓他惱怒的另外一個原因,那個夢實在來得奇怪,他尋不到絲毫蛛絲馬跡。可偏偏,看她的樣子,好像都知道?
沈浥逼問:「說實話!」
聲音一次比一次拔高,態度也一次比一次嚴肅。甜珠被他冷不丁一聲嚴厲斥責嚇到了,驚了下,然後抬眸看向他。
「我真的什麼都不知道。」她除了懼怕外,也有些惱意呢,但是她可不敢吼回去,只依舊壓低聲音說,「總共,也就見過您兩回,今天才是第三次。」她啞著嗓子,說得有氣無力,可憐兮兮的,「這裡……這裡是民婦住的地方,請您還是離開的好,要是讓人知道了,說不清楚。」
沈浥兩隻手交握擱在腹前,也不說話,就看著甜珠。
狹小的屋裡,瞬間又安靜下來。甜珠覺得壓抑,偏她也不能怎麼辦,想來想去,就只能裝暈了。甜珠倒下下去,沈浥默了會兒,走到床邊坐下,目光垂落,看著她燒得火紅的一張臉,又想到那日她跳湖救人的場景。
「拿半條命,救一個人,是不是覺得很值?」沈浥語氣倒是好了不少。
甜珠本來想不搭理的,讓他知道自己暈了,等他走了就好。可是等了半天,也沒聽到個反應……而且她覺得,她要是再這樣僵持下去,他真會坐到天亮。
這種較量,上一世,甜珠就見識過了。他有很多手段對付她,甜珠根本不是他的對手。雖然他現在還不是十年後那個,可不還是一個人么?
所以,甜珠又乖乖爬坐起來,裹著被子往床裡邊靠,目光悄悄朝沈浥那邊看去。她看去的時候,恰好對上那雙叫人探尋不透的深色眼眸。
「想攀附權貴,拿命抵。有沒有想過,萬一命都沒了,要那富貴何用?」沈浥聲音依舊很冷。
甜珠說:「夫人小姐待我好,我看到了,就去救人了,什麼都沒想。」甜珠還是有些心虛的,雖然當時救人的時候的確沒想太多,但是事後,她的確是考慮到這一層了的。
「做夢嗎?」沈浥忽然問。
「啊?」話題轉得太快了,甜珠看著他,不知道他什麼意思。
沈浥黑眸也定定落在甜珠身上,離得近了,他可以將她整張臉都看得很清楚。這張臉就近在眼前,比夢裡,來得要清楚。見她雙頰緋紅,髮絲散落,緊緊裹著被子瞪著他,一副楚楚可憐的樣子……不知怎麼的,沈浥想到了夢裡的某些場景……她坐在自己懷裡,也是這樣的衣衫不整,身子上下起伏,頭仰著,眉頭皺著,貝齒緊緊咬著紅唇,輕輕的哼叫聲從牙縫裡蹦出來,臉上表情很奇怪,不知道她是痛苦,還是舒服。
沈浥很惱火,做了那種夢后,忍不住的,就跑來找人了。他想探個明白,卻又拿跟前這個唯唯諾諾的小女人,沒有一點辦法。
人就在眼前,他想到那些畫面后,便渾身燥熱得一發不可收拾。沈浥非常不喜歡這種感覺,好似冥冥之中,他在受控於什麼人一般。
從隨身攜帶的藥瓶中掏出一粒藥丸來,塞進甜珠嘴裡后,他則起身大步離開。
甜珠咳了兩聲,忙下床去,倒水喝。
……
甜珠這兩日身子見好得很快,原還發熱的,現在不但渾身熱退了,氣色也好了很多,人也精神起來。徐嫣過來看她的時候,甜珠正坐在窗前做綉活,聽說四小姐來了,她連忙站起身子來。
「見過四小姐。」甜珠老老實實行規矩。
徐嫣請的是城裡最好的大夫,又有一屋子丫鬟婆子悉心照料,所以,她此番氣色也好多了。
徐嫣看著甜珠,細細打量,心中倒是一拎,她覺得她生得太好看。穿得樸素,那日又低著腦袋,她沒細瞧,今天細瞧過,總覺得單論容貌的話,不比她見過的那些世家千金差。而且,她嘴角有梨渦,讓她想起了姐姐來……
想到姐姐,徐嫣又覺得,她長相與姐姐,倒是也有幾分相似。
不由得,便生了份好感來,徐嫣問:「你身子大好了嗎?」
「多謝四小姐關心,已經好得差不多了。」甜珠自始至終,都是老老實實的。
徐嫣朝桌上望了眼,看到那大紅的嫁妝,她便沒了什麼興緻。她的那門親事,她自己一直都是不滿意的。
「別總呆在屋裡,走,陪我出去走走吧。」徐嫣邀請甜珠一道出門,「府上若論雅緻的東西,就屬梅花了。今年梅花比去年開得還要好,三哥請了書院的同窗來家賞梅作詩,我們一道去看看。」
甜珠下意識想拒絕,但徐嫣似乎替她做了決定似的,拉了拉她手,就往外走。
甜珠沒再說更多,只跟著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