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來回話的丫頭卻是有些為難,徐老太太問:「怎麼了?」
那丫頭道:「已經跟四小姐這樣說了,但是四小姐說就要走了,將來什麼時候能再見,也還未必。念及府裡頭養育了她十八年,總該來給您磕頭。四小姐一直哭,穿得也單薄,老太太要不要見一見?」
老太太是鐵了心要硬起心腸來的,但是到底菩薩心腸,又是養了十八年。若是不見,她怕是得一直站在那裡。
「祖母便見一見吧。」事到如今,甜珠徐四小姐的地位穩固了,她根本不畏懼那個徐嫣……不,現在應該叫齊嫣了。
「那就讓她進來吧。」徐老太太嘆氣一聲,朝那丫頭揮了揮手。
齊嫣很快走了進來,一步三晃的,身子羸弱得很。大冷天的,她穿得十分單薄,本就是帶病的身子,現在眼睛又紅又腫,看著好像更是憔悴不少。
「老祖宗。」齊嫣哭著跪了下來,連著給徐老太太磕了三個頭,才由丫鬟們扶著起來,她說,「往後怕是不能再來給老祖宗請安問好了,您一定要多保重身子才是。」
沈浥來過徐家的事情,齊嫣已經知道,所以這會子娘跟她說事情壞了后,她心裡也曉得,怕是再留不得徐家了。從今往後,她就再不是徐家人,得跟著許致一起去住那平民坊的破房子,過著清貧的日子。
「你也別糟蹋了自己個兒身子,衣服還是要穿的。」老太太打發了丫頭去,拿了幾十兩銀子來,「這些銀子你且拿著,也算是咱們祖孫情分一場。馬上要過年了,也能置辦點年貨。」
「謝謝老祖宗。」齊嫣道謝,接過銀子來,老太太又命人拿了件狐皮斗篷來給她披上。
如此,也算是對她仁至義盡了,老太太只淡淡說:「拜也拜過了,你走吧。」
齊嫣離開徐家,一步三回頭地看,直到徐家那紅漆銅環的大門闔上,她才徹底不再回頭去看。徐家派了馬車送她走,沈浥不讓接濟,不過徐家還是送了不少衣裳和棉被。再有就是,徐老太太當著甜珠面給的幾十兩銀子。徐家馬車進不去衚衕,只將齊嫣丟在了衚衕口,齊嫣摸索著找到了家門,抬手敲了敲門。
許致開的門,看到人時眼睛亮了亮,繼而笑起來。
許致穿著雨過天青色的長棉袍子,一副書生扮相,俊俏又儒雅。舉止投足間,無不透著點書墨的氣質。拉了妻子進門來,沖跟在後面抱著棉被衣裳的徐家家僕打招呼道:「都進來吧。」
「舉人老爺,進去就不必了。」那家奴說,「許太太已經送了回去,還請舉人老爺接一下東西,我們好回去復命。」
許致見這幾個家奴臉色不對勁,幾不可查地蹙了下眉頭。到底沒說什麼,接過東西后,等徐家人走了,許致才問齊嫣說:「這是怎麼了?我看國公府的這些奴僕,對你不像從前那般恭敬。」又見妻子眼睛紅腫著,不由心下一沉,手也不自覺攥緊幾分來,忙問道,「你哭了?是……國公府做了什麼嗎?」
春闈耽誤了一年,但是已經放出消息來,過完年二月份會恢復。所以,這些日子許致一直是呆在屋裡,幾乎足不出戶,外面的事情也都一概不知,更不曉得什麼當年抱錯嬰的事情。
「不是。」齊嫣咬著唇,這才抬起頭來,淚眼婆娑望著眼前的男人,「我……我不是徐家的女兒,我是齊家的。」
「什麼意思?」許致猶如五雷轟頂般,他臉上笑容僵硬住。
齊嫣索性直接坦白說了道:「我是跟齊甜珠抱錯了的,她才是徐家的四千金。而我,只是一個冒牌貨。現在徐家人知道了,不要我了,所以將我趕了出來。」說著,她哭著撲進許致懷裡,「爺,我現在什麼都沒有了,我就只有你了。」
許致臉色一點點陰沉下去,他的心也一點點沉淪下去。這是老天在跟他開玩笑嗎?
甜珠是徐四小姐?甜珠才是徐四小姐?許致只想冷笑……
「這一些,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許致冷著眉眼,早沒了方才的溫潤,他成了以前和甜珠做夫妻時候的冷漠樣子,甚至連那時候都不如,「你是不是早在成親前,就已經知道了?」許致是聰明的人,他腦子反應得也快,忽然想起很早前甜珠被山賊搶的那件事情,當時他就覺得蹊蹺,但是不便問就沒多打聽,現在想想,怕是當時這個女人就知道了。
而甜珠之所以被拐,都是她一手籌謀的。她最後還搬起石頭來砸了自己腳,失了清白。
對啊,她嫁給自己的時候,已經不是清白之身了。
他算什麼?許致冷冷哼著,笑了起來。
原本站在跟前的明明是顆明珠,卻叫他捨棄了。以為自己娶到了個寶,哪裡想到,只是一顆草罷了,還是一顆骯髒不肯的雜草。
「放開!」許致不允許她碰自己。
「許致,你……」齊嫣曉得他會生氣,但是沒想到,他竟然翻臉比翻書還要快,也是受不了。
「我讓你放開!」許致一把將人揮開,「臟!」
齊嫣說:「我臟你不也是睡了嗎?之前是誰說的,說我好的?我臟,你在娶我之前,難道不知道嗎?許致,你現在見我落魄了,卻來說我,你算什麼。」
「我不想與你爭吵。」許致起身,負手去了對面的房間。
齊嫣淚流滿面,撲倒在床上,細細哽咽起來。
從此刻開始,許致跟齊嫣徹底分房睡,許致再也沒有碰過齊嫣一回。這個家裡呆不下去,許致是片刻都不想再見齊嫣,所以當第二天有同窗來相約去城外法華寺上香的時候,許致應了。
……
臘月十八一大早,老太太就打發了人去跨院看看甜珠起床沒有。甜珠回來后,可能是因為舟車勞頓的緣故,她這兩天一直都睡到日上三竿才起。
這會兒子要起大早去城外,她還真有些起不來。
黃杉綠蘿紫竹三個,打水的打水,拿衣裳的拿衣裳,掀被褥的掀被褥,都忙起來。黃杉對老太太屋裡丫頭說:「勞煩姐姐去跟老太太說一聲,就說姑娘一會兒就好了。」
「不著急。」那丫頭說,「老太太就是讓我來看一看,特意叮囑了,別吵著四姑娘睡覺。老太太說了,起得晚了沒關係,大不了到時候在那法華寺住一晚上。」
「姑娘已經起了,一刻鐘就好。」黃杉笑著,送走了老太太屋裡的丫頭后回來,親手幫著甜珠梳頭。
法華寺就在城郊,是一座皇家寺廟,常年香火特別旺。很多京城裡的勛貴人家,都願意去那裡祈福燒香。
馬車過去,差不多一個時辰多點的功夫。徐老太太是寺廟裡的老香客,又是積古的老封君,去寺廟裡,主持親自出來迎接。那主持發號了空,看著是個半百之年的和尚。
了空大師素來眉目沉靜,但卻在看到甜珠的時候,那雙仿若能夠洞悉一切的眼睛,亮了一瞬。
老太君看出來了,忙說:「這是我的嫡親孫女,方丈可否給她算上一卦?這個孫女之前流落在外,老身也希望她此後的幾十年,都能夠平平安安的。一會兒,替我這孫女捐贈兩千兩銀子的香火錢。」
了空大師念了句「阿彌陀佛,善哉善哉」后,說:「姑娘往後便是大富大貴之命,只是在這之前,還得經一劫才是。但是老太君放心,姑娘品質端純,必然能夠逢凶化吉。」
「方丈可否明說?」徐老太君有些擔憂起來。
了空道:「天機不可泄露。」便將此事揭了過去。
徐老太君知道她再追問下去,也是問不出什麼來,只能作罷。想著既然來了不能白來,便帶著甜珠去佛堂聽大師講佛法,哪裡知道去的時候,恰好遇到許致。
許致也沒想到會在這裡遇到甜珠,他怔愣住。再見她如今較之從前身上更添了幾分矜貴,一應穿戴也都不俗,配上她那張清麗絕美的臉來,許致心中更是刀子割般疼痛。
「老太太。」許致彎腰作揖,朝老太君行禮。
老人家他是認識的,剛來京城的時候,有去給老人家磕過頭。
「你怎麼也在這裡?」老人家蹙了蹙眉,只握住甜珠手問,「沒想到,你也喜歡聽這些東西。難道,不是該呆在家裡溫習功課嗎?」
許致道:「書看得有些累,出來走一走,晚輩是跟幾個同窗一起來的。」說罷,一一介紹起來,老太太卻一個都沒聽進去。
幾個同窗中,有人是認識甜珠的。甜珠的事情,如今也是鬧得滿城皆知,幾個同窗不由得同情地多看了許致幾眼。
許致卻一直微垂著眉眼,權當什麼都不知道。
「二王子,這邊請。」正當幾人都沉默的時候,有和尚請著沈浥走進來。
沈浥一襲黑袍,大跨步負手走了進來。那雙銳利且透著光的眸子迅速在一眾人身上掃了掃,不動聲色朝徐老太君走來。
「老封君,在這裡遇到你,真是好巧。」沈浥腰背筆挺,英姿勃發,說著謊話,連草稿都不打,臉也不紅,純粹胡編瞎造,「原來,徐四小姐也在。如今四小姐與小王有婚約在身,不知道小王需不需要迴避一下,避避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