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章

第一百一十章

年後,又是緊張的春耕了。

因為去年梁珩三月多種下天黍,四月初才長出苗來,說明這天黍可能本來就該四月多才種,這也剛好,秧苗三月多下,種完天黍又可以插秧,正好能將時間錯開。

梁珩又忙了起來,雖然梁珩不是農人,但因為去年的經驗,梁珩每天都要下鄉去,教百姓如何播種。

千百年來,這些百姓的祖祖輩輩都是面朝黃土背朝天,梁珩稍加點撥,百姓們就能明白如何種了。

而小和暢,也滿一歲了。

梁珩忙中抽了半天給兒子過周歲。

周歲依然沒擺酒,沈宴也算著時間,這天過來了。

沈蓁蓁提前幾天就將抓周的東西準備好了,到了四月十二這天,梁珩大清早就將東西擺至中堂地上鋪好的一塊毯子上。

文房書籍,道釋經卷,筆研,官星印,食神盒等等物什。

脖子上圍著口水兜的小和暢已經能歪歪扭扭地走路了,也會叫爹娘了,梁珩每天散卯回來就抱著兒子,教他叫爹,和暢九個月的時候,就會叫爹了。

飯後,一家人圍著毯子坐下,沈蓁蓁將和暢抱上毯子。

這麼多小玩意兒,和暢明顯很高興,小手不停地揮舞著,摸摸這個又摸摸那個的。突然看著角落處一物,眼前一亮,踉蹌幾步走過去,將之撿起來,緊緊抱在懷裡,樂得露出了幾個小牙。

梁珩見兒子抱住了一個金元寶,不禁大笑。將傻笑不停的兒子抱了起來。

抓周不過是習俗,當不得真。

沈蓁蓁輕輕捏了捏兒子的小臉蛋,笑道:「這麼小,就知道愛錢了,看把你樂的。」

和暢張開手臂,想讓娘抱,梁珩抱著不肯放手,和暢扁扁嘴就要哭。

和暢抽條了許多,長得很快,不算胖了,但很壯實。抱出去,誰都看不出來這是個剛一歲的孩子。初初能預見,以後和暢定會和他爹差不多高。

趙氏見孫子撿了個金元寶,不大高興。抓周就是測孩子以後的前程,莫不是她孫兒以後會成為商人嗎?

只是梁珩忙著逗弄兒子,沒瞧見他娘的神色。

天黍種子種下去,沒幾天就長出了苗。百姓們不得閑,又開始插秧了。

沈蓁蓁自從來了江寧,就沒怎麼出去過,梁珩問了沈蓁蓁意見,下一次下鄉時,便帶上了沈蓁蓁,算做解悶。

春暖花開,無名小花開滿了車道兩旁,極為燦爛。

和暢一路趴在車窗邊,樂得直歡叫。

梁珩一手扶著兒子,一手抱著妻子。

「一會兒我要下地去,看看就回來,你先在鄉親家等等。」

沈蓁蓁靠在梁珩肩上,輕嗯了一聲。

沈蓁蓁回家本來想看看有沒有合適的丫頭,帶過來,結果回家把這事忘了。

沈蓁蓁擔心趙氏不高興,便說在這邊找一個幫傭。趙氏卻說算了。

沈蓁蓁一開始不明白,後來就明白了。可能在這邊不像在泉城,街坊鄰居都認識,趙氏每天待在家裡,沈蓁蓁在的時候還好,她回娘家的那些天,趙氏感覺十分孤獨,有些家務做著,一天好歹沒有那麼閑了。

很快就到了水田鎮。

梁珩將沈蓁蓁安排在一個楊姓里正家,就匆匆跟著里正下地去了。

里正夫人是個五十多歲的大嬸,本來見是縣令夫人來家,怕沈蓁蓁看不習慣,還有些局促。

沈蓁蓁見狀,主動和楊大嬸拉起家常來。

「大嬸子,您家幾個兒女啊?」

楊大嬸給沈蓁蓁端了一碗粗茶水過來,道:「四個,兩兒兩女,女兒都出嫁了,兩個兒子也成了家。」

楊大嬸家也有個孫兒,兩歲多了,也是眉清目秀的模樣,沈蓁蓁便讓兩個孩子一道玩。

沈蓁蓁教和暢叫人。

「叫哥哥。」

「哥...哥。」和暢乖乖地叫了,口齒還不清楚。

楊大嬸本來聽沈蓁蓁這麼教兒子叫他孫兒哥哥,還暗暗嚇了一跳。後來聊久了,見縣令夫人果然毫無架子,十分親和,也逐漸輕鬆下來。

楊大嬸一定要留沈蓁蓁他們吃飯,沈蓁蓁謝絕幾次,見楊大嬸真摯熱情,也就隨她做飯去了。

快兩個時辰,梁珩他們才回來,和暢已經玩累了,在沈蓁蓁懷裡睡著了。

楊大嬸早已做好了飯,梁珩本來回來就想接著妻兒走,楊大嬸和楊里正連忙留飯,梁縣令幾次來水田鎮,沒有一次在哪家用過飯。

梁珩見楊里正夫妻盛情挽留,想著沈蓁蓁肯定也餓了,只好謝過里正夫婦。

楊里正沒想過梁珩真的留下來用飯了,喜得連忙叫他兒子去打好酒回來,被梁珩攔下了。

夫妻兩在楊里正家用了飯,梁珩陪著楊里正喝了一杯酒就不再喝。倒是楊里正十分高興,自己喝了小半斤。

農家菜十分可口,沈蓁蓁連吃了兩碗飯,直誇楊大嬸做菜好吃。

自己做的粗茶淡飯,竟能得到縣令夫人的誇獎,楊大嬸高興極了。

梁珩夫妻用過了飯,告辭了楊里正一家,往城裡趕去了。

梁珩在江寧任官的三年裡,就這一回在百姓家裡吃了飯。後來梁珩被調走,楊里正還時常與村民談起梁縣令曾在他家吃的這頓飯。

時間如流水,轉眼地里的天黍葉就枯黃了。

百姓們收穫天黍時,比收穫稻穀更高興,一個一個的天黍棒子,顆粒飽滿,一畝地就能收穫千斤,比稻穀多出三倍有餘。就算不幸遇到荒年,這天黍夠一家人吃好幾年。

沈宴早就準備好,準備等江寧的百姓交了天黍稅,就將百姓手裡多餘的天黍都收上來。沒想到這時候朝廷下來了旨意,今年百姓不交天黍稅,百姓自留種子,其餘的都要賣給官府。

這旨意來得突然,卻又並不讓人意外。現在不過江寧和京城周邊一些地方種了天黍,天黍想要在全國上下普及,官府定然要將天黍收上去,再分發各地,作為糧種。

沈宴有些失望,但這是天家的旨意,誰都不能違抗。

梁珩早就聽了沈宴的計劃,這會兒收到皇上的旨意,也只能安慰大舅子了。

朝廷給的價格是一斤三文,很多百姓家都是種的四五畝,賣下來也能有十餘兩的收入了。

江寧就在淮河邊上,從江寧運糧進京,自有河運和漕運,十分方便。

朝廷派了十餘艘大船來,將全縣百姓賣來的天黍裝了船,運進京去了。

......

年復一年,和暢滿兩歲的時候,梁珩接到了擢升文書。

擢升進京,等新縣令到任,接交了工作,梁珩就要啟程進京述職了。

縣令三年一換,就是梁珩沒有說自己要走了,百姓們也明白,這個年輕的青天大老爺要走了。

梁珩再次下鄉時,便有鄉親小心翼翼地問他什麼時候走。

梁珩在江寧三年,這三年並不是他給江寧百姓創造了安樂,百姓本就該是安樂的,他做的,只不過是不去打擾百姓的安樂。

那鄉親話一出,梁珩周圍的鄉親們都沉默了下來,氣氛變得凝重。

梁珩勉強笑了笑,道:「可能在五六月份了,等下一任縣令到任,我就要去京里述職了。」

百姓皆沉默不言,他們知道,像梁珩這樣一心為民的好官,他們應該不會再有這個好運,碰到第二個了。

幾個中年漢子,忍不住紅了眼眶,幾個婦人,更是抹起了眼淚。

梁珩很難受,卻又不知如何安慰百姓們,他這一走,可能再也不會回來了。下一任縣令是好是壞,梁珩現在官微言輕,卻是管不了的。

梁珩回家時,沈蓁蓁正在廚房幫著趙氏做飯。

和暢見爹回來,十分興奮,大步朝爹走過來,梁珩看著兒子的笑臉,心裡的陰霾散去些,蹲下身,將撲過來的兒子摟進懷裡。

「爹,娘買糖葫蘆。」

沈蓁蓁今天帶著和暢上街去買了些東西,和暢見到賣糖葫蘆的,就走不動路,沈蓁蓁就給他買了一串。

「好不好吃?」

和暢點點頭,拉著梁珩走。

梁珩不明白兒子想做什麼,跟著他往房外走。

和暢拉著梁珩到了廚房,見沈蓁蓁正在切菜,他娘在炒菜。

「夫君回來了。」沈蓁蓁早就聽見兒子大呼他爹的聲音。

梁珩來不及回答,和暢就想拉著他繼續走,梁珩應了一聲,又跟著兒子走。

到了桌前,和暢停下來了。只見桌上有半串糖葫蘆。

沈蓁蓁看著和暢拉著他爹過來,笑道:「和暢說了,要給爹留一半。」

梁珩看著那串甩出很長冰絲的糖葫蘆,最上面的一顆還留著幾個牙印。梁珩心裡的陰霾一下就徹底散去了。

梁珩看著笑嘻嘻的兒子,一把抱起來,在兒子秀氣的臉上使勁親了一口。

新上任的縣官很快來了,名錢勝。看著年過四十,此前已經在別處任過縣令了。

梁珩一絲不苟地跟他交接著工作,這錢勝一開始極認真,後面可能嫌梁珩事無巨細,有點嫌梁珩啰嗦,便微微不耐煩起來。

梁珩是要調進京城的,明眼人都能知道,梁珩不出意外,會青雲直上。這錢勝等了多年,才等到調來富庶的江淮來,也不敢得罪梁珩。

來之前,梁珩先前的事,他都聽說了,這江寧縣如今只怕是上面關注的重點,雖然富庶,卻不能像其他縣一樣,任他所為。也不知是好是壞。

雖然錢勝將不耐掩飾得極好,梁珩還是感覺出來了。

錢勝見梁珩突然停下來,不由一愣,「梁大人?」

梁珩轉過身,面色嚴肅,「錢大人,我不知道錢大人以前在任縣是如何做縣令的。我有一句話想告訴錢大人。」

錢勝忙道:「梁大人請講。」

「錢財生不帶來死不帶去,名聲卻能流傳千古。美名如此,臭名亦是。」

錢勝一怔。

梁珩收拾好了東西,本來打算悄悄走了,不想驚動百姓。

沒成想,當梁珩一家走出后衙時,才發現,百姓們早已將街道擠滿。

梁珩看著默然豎立,靜靜看著他的滿街百姓,內心劇烈地震動不已。

梁珩朝四周深深鞠了一躬。

「我這就要走了,多謝鄉親們來送我,我一家在江寧三年,虧得鄉親們照拂。」梁珩不禁哽咽。趙氏出門買菜,那些進城賣菜的百姓們,每次都不肯收錢。每年大年初一,總有數百百姓來給他一家拜年。

百姓們哽咽在喉,挽留的話說不出口,只哽咽道:「梁大人,您一家一路平安!」

梁珩見百姓們皆低頭抹淚,眼裡也酸澀不已。

又朝百姓一鞠躬,「謝謝鄉親們來送我,都回去吧!」

張安和一家也一早趕來了,沈家的夥計幫著抬行李。

沈蓁蓁牽著兒子和趙氏上了馬車,梁珩朝百姓揮了揮手,不忍再看那一張張飽經風霜,淚眼朦朧的臉,轉身上了馬車。

馬車緩緩動了,百姓們讓出一條路來,梁珩從窗口伸出頭來,回望著深深愛戴著他的百姓們。

千數百姓們淚眼朦朧,不停地朝他揮手道別的場面,梁珩一生難忘。

這送別場面另一個人也看到了,這個人就是錢勝。

錢勝當了幾任縣官了,從來沒有哪次離開時,得過一個兩個百姓相送。

錢勝想起梁珩送他的話,半天不能言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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