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八章
沈忞無罪釋放了。
沈蓁蓁看著大哥二哥攙扶著發冠散亂的父親走下馬車,父親腳下顫顫巍巍,幾乎要站立不住。她爹兩頰深陷,腰也佝僂了起來,像是大病中的老人,再也沒有記憶中強健魁梧的模樣了。
沈蓁蓁強行壓住了翻滾的淚意,迎上前去,扶住沈忞。
「爹...」
沈忞看向女兒,安撫性地笑了笑。
許氏看著風雨相伴一生的,經歷這無端地折磨變得蒼老虛弱的丈夫,眼淚直流。
沈忞看著身旁淚流不止的老妻,伸手抓住了許氏的手。
「別哭了,我沒事,在孩子面前像什麼樣子?」
沈忞這輩子沒跟許氏這麼軟乎的說話,許氏聽著卻覺酸澀更甚。
大夫已經請來了,等沈忞沐浴完,大夫就給沈忞把了脈。只說寒氣侵體,身體耗得厲害,要好生將養著了。沈忞年紀也大了,開了幾幅溫和的葯。
沈忞躺在床上,一家人圍坐在他身邊。
沈忞喝了葯,倦意上來,沒說幾句話便閉上了眼睛。
沈蓁蓁她們見他爹睏倦,都輕手輕腳地出了房,只許氏留下了。
「這次若不是有妹婿,我沈家,只怕危險了。」沈嘉輝有些后怕地道。
沈宴沉著臉不做聲。
「肯定是那梁胤,不知吃了我沈家多少好處,這事肯定就是他和旁人合夥陷害我們沈家...」
沈嘉輝還沒說完,就被沈宴打斷了。
「二弟,有話我們回書房說。」
沈嘉輝反應過來女眷們都還在身邊,外面的事不管好壞,自有男人頂著,不能讓家中女眷平白擔心了。遂住口不言。
沈蓁蓁明白二哥是什麼意思,沒權沒勢卻有錢的沈家,就像是一堆無主的金子,當官的想撿就撿一點。
就在當天下午,州牧府送來一堆補品,說是沈家老爺因為他們的疏忽,受苦了,這是梁州牧的一點補償。
沈忞受了一個月的牢獄之災,沈家多年的善行積累下來的口碑,毀於一旦。就只是一句疏忽了,就打發了。就算沈家這案子是被誣陷的,已經在涼州百姓心中留下了陰影,以後再想在涼州城做糧食生意是不可能的了。這可能也正是對方想要的效果。
一間酒樓的雅廳內。
「你之前怎麼不查一查沈忞的女婿在京里做御史?你想害死本官嗎?!」
「這沈家一點風聲都沒透露啊,誰知道他女婿竟然是御史?這事您可不能怪我,就連您都不知道這官場上的消息,我上哪知道去啊!」
「你!本官被你害慘了!」
「......」
一刻之後,兩人前後從酒樓里出來,走在前面的,正是州牧梁胤,而後面出來的,正是涼州第二大富商,曹吉。
本來沈家好好的做玉石生意也就算了,前幾年又開始插足糧食市場了。這就讓曹吉不是很舒服了,這塊燒餅本來就不大,沈家再插足進來分走一大塊,誰都不會高興。
本來曹吉不高興也做不了什麼,就憑他也剛不動沈家。
直到曹吉將自己的女兒送給梁胤做了小妾,兩人算是搭上了親戚關係。但是就是有這層關係在,梁胤也未必會幫著曹吉整沈家了。誰知道沈家又做起了淮綉生意,還賺了個盆滿缽滿。本來曹家可能差沈家一點點,但是這樣一來,沈家已經是完全碾壓曹家了。不止在涼州,就是在附近幾個州的生意也是越做越大。這就讓曹吉更不舒服了。
瞅著機會,曹吉就跟梁胤吹風了,說沈家如今已是家大業大,再也不將梁胤放在眼中了。在這裡得罪了他也不怕,大不了沈家舉家搬往別處。對於這麼一塊大肥肉,別的州只怕求都求不來,還不如將之收入囊中云云。
一次兩次,三次四次。次數多了,梁胤也有些動心了,他的任期也快到了,到時候調往了別的州,上哪找這麼個金倉庫啊。
於是,瞅著機會,梁胤他們就動手了。
只是沒想到運氣這麼不好,這一下就撞到了槍尖上。
梁胤真是悔不當初啊!他本來就不幹凈,經不起查,這一下,只怕這梁珩不會放過他了。
送去沈家的賠禮原封不動地還了回來,沈家人已經閉門謝客,他想親自上門賠罪,送去的帖子沈家也沒有收下。梁珩更是除了在州府能看到以外,其餘時間一概不見客,宴請也全都推了。
梁胤那邊怎麼著急上火,梁珩不知道。次日傍晚,梁珩來了沈家。
沈忞精神恢復了很多,和家人一起吃了晚飯。
男女不分席,一家人坐在一張飯桌上。
梁珩和沈蓁蓁坐在父母旁邊,和暢坐在兩人中間。
這次團聚實為不易。除了除了沈忞和小輩,眾人面前都斟了一杯酒。
沈忞席上十分激動,這次沈家能轉危為安,多虧了他的好女婿啊!
飯後,沈忞拉著梁珩說了良久的話。
沈家經歷過這一遭,也明白了樹大招風,所以沈忞決定,糧食生意也不做了,沈家家業到了今天這份上,也夠了。再大守不住,還給奸人平白做了嫁衣。雖然有梁珩在,但是沈家畢竟不能再給梁珩添麻煩了。這次雖說沈家是冤枉了,但是到了有心人眼中,未必不會將此事作為梁珩的把柄,說他假公濟私。
梁珩因為還要去其他兩州,便商量好沈蓁蓁先在沈家住一段時間,到時候由沈宴送娘倆回京。
經歷了這一回,沈忞是真的意識到自己已經老了,心態也因此真正閑散下來了。又因為寶貝外孫也來了,有了小外孫,沈忞感覺自己腿腳都利索多了,每天陪著和暢在院子里閑逛一會兒。
很快十天過去,沈蓁蓁也啟程回京了。沈忞十分捨不得外孫,很想跟著他們一起進京去,沈家在京里有宅子,也算頤養天年了。
只是沈忞現在身體還不大好,經不起長途勞累。
沈宴便說等老爺子身體好了,再搬到京城去。
幾乎是前後腳,沈蓁蓁抵京沒多久,梁珩一行也回了京城。
這一次出使,三州州牧以及其他官吏都或輕或重有問題,最嚴重的,就是涼州州牧梁胤了。
稅目混亂不清,訟獄混亂等等。
下面的章程自有吏部接過去了,梁珩沐休三天。
半個月的奔波勞累,就算梁珩年輕,也有些吃不大消了,也清瘦了不少。
梁珩在家陪著妻兒,踏踏實實地休息了三天。
第四天早朝,午門外排起了整齊的兩行,幾個御史拿著簿冊,肅著臉站立一旁。
梁珩沒有感覺到異常,歸了班。
時間很快過去,兩列官員在宮門開啟之後,肅穆進了宮城,在幾個御史搜身之後,進了太極殿。
梁珩依然如往常一樣,首先搜尋著那道筆直挺立的身影。
沒有。
所有人位置都是固定的,徐恪往常所在的位置,如今是空的。
梁珩不由擔心起來,徐大夫不會無故缺朝,難道是病了?
正在梁珩猜測間,齊策來了。
梁珩隨眾官員跪下,因為正好站在中間過道的一側,梁珩能看到那雙赤舄,從自己面前走過。今天皇上這步子,似乎格外沉。
齊策走上丹犀,沒有像往常那樣口呼平身。他居高臨下,審視著他的臣子們。
皇帝不說平身,眾臣也不敢起來,全都五體伏地,跪在地上,天子的心情不敢揣摩半分。
梁珩也察覺到了,今天齊策似乎有點反常。
齊策立在丹犀上,半晌沒有說話。大殿內鴉雀無聲,連呼吸聲都不可聞。
良久,一道腳步聲在殿內響起,齊策走下了丹犀。
齊策走在眾臣之間,一聲聲沉重的腳步聲,踩在眾臣心上。誰也不敢抬頭望向這位年輕的君主。
「這就是你們想要的?」
齊策突然出聲喝問。沒人敢回應。
梁珩將頭伏在自己的手背上。皇上這話中怒氣滔天,想來是在他沐休的這三天里,發生了什麼大事,才會讓齊策這個懂得隱忍的天子,如此大怒。
齊策怒喝了一句后,沒人回答,當然齊策也不需要人回答。
齊策環視著周圍地上跪著的臣子,滿腔怒火驟然消散,走上丹犀,跌坐在龍椅上。
齊策摩挲著龍椅上鑲的寶石,這把龍椅曾讓多少人爭破了頭,可他坐了這麼多年了,一直都是深深的倦意,尤其今天更甚。
齊策坐在龍椅上良久沒說話,底下百官們卻有點堅持不住了。就這麼跪在漢白玉質的地板上,一跪就是半個時辰,讓素日養尊處優的大臣們很是吃不消,個個都已是滿頭大汗,雙腿打顫,強行撐著。
就在一干大臣感覺自己要暈過去的時候,上首的皇帝總算髮話了。
「退朝吧。」
說完齊策也不管下面大臣何如,扔下眾臣徑直走了。
武將還好,文官簡直連站都站不起來了,只怕這一跪,老膝蓋要遭罪許多天了。
梁珩也是有點吃不消了,勉強站起身來。
等前面大臣們一瘸一拐地走了,梁珩才跟在後面出了太極殿,回到了御史台。
梁珩走得比較快,到了台院的時候,其他人都還沒有回來。過了沒多會兒,其他御史才陸續回來。
梁珩笑著一一打過招呼,卻發現今天好像氣氛不大對,大家好像都陰沉著臉。
梁珩悄悄問身邊的黎丙仁發生什麼事了。
黎丙仁驚訝地睜大眼睛,「梁大人不知道嗎?徐大夫已經致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