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50)
「她和表哥是過去的事情了,我不想提。」
「嵐兒,你還真是豁達的個性,不知道是像誰呢。」大太太的言語含著譏諷,「你當時裝病,老爺才會給你訂下這樣的親事,你心裡難道沒有抱怨過,堂堂薛王府的小王爺娶進門的是個經商門第的庶出之女,她那樣的身份,一輩子都配不上薛家。」
「配得上,配不上,她已經是我娶過的女子。」
不,不是這樣的,以前霆嵐會說,九如是我的妻,如今話語一變,已經不過是娶過的一個女子,一個在他的生命中的過客,匆匆而過,不知道能夠留下什麼。
###225:不悔
「言歸正傳,大太太請說正題。」
「你準備怎麼處置她,總不能再柴房關一輩子。」
「那邊是不是急著催我們交人。」
「也不算急,但是人總要交出去的,還有那個物件,怎麼翻過整個沁月閣都找不見的。」
霆嵐像是很輕地笑了一下,九如聽著那笑聲,彷彿是對準自己的心口狠狠地扎了一刀:「那是她母親的遺物,她最喜歡的東西,想必是貼身收著的,沁月閣就是翻遍了地也是找不見的。」
「果然還是你了解她,人,到底交還是不交。」
「悉聽尊便,大太太做主即好。」
「人即是要交出去,那麼怎麼交,萬一她流落在外,遭受了一些對待,她吃不吃得起苦還罷了,她的頭銜卻總是要要掛著我們薛家的,傳出去對誰的名聲都不好。」
「我已經說過了,所有的都由大太太安排即好,看大太太的樣子,一副胸有成竹,應該是都想妥當了。」
「畢竟是你的媳婦兒,我要著你確認過才能夠安排的。」
「話都聽過了,我的答案也給出了,如果沒有其他的事情,我還要回到父親那邊去,他離不得人的。」霆嵐躬身給大太太行禮,大步離去,根本沒有絲毫的留戀。
大太太在位子上沉默地坐了片刻,才出聲道:「來人,將燈燭滅去多半,還有將屏風都撤去了。」
九如那張蒼白的臉孔,從屏風後面顯出來,大太太眯著眼看著她道:「你都聽到了,該問的我都問得很清楚,先前我還說你骯髒地像只鬼,這會兒看著才真正像是鬼一般了。」
「因為很快就會真的成為一隻鬼了。」
「你居然沒有哭,真是出乎我的意料。」
「為什麼要哭呢。」
「為什麼不哭,你不是一直說要見霆嵐。」
「已經見過了。」九如覺得自己從來沒有這樣平靜過,抬起眼來平視著大太太的臉,「大太太既然都安排好了,直接說吧,不用再絮叨下去了。」
「你比我還等不及嗎。」大太太冷然道。
九如想了一想,將白玉簪從髮髻拔出來,輕輕放在大太太面前的案几上頭。
「對了,還有一物,我要問你。」
九如當然知道她要問的是什麼,從懷中取出金玉算盤,晃了一晃道:「大太太問的可是這個。」
「知妻莫如夫,還是嵐兒了解你,真的是被你貼身帶著的。」
九如慘烈一笑,手指使勁捏住算盤的兩邊赤金框架,左右一分,赤金柔軟,哪裡經得起這般死命的破壞力,聽得碧玉的算珠紛紛落地,這一次再厲害的能工巧匠都不能修補了:「大太太,這個東西,是母親的遺物,我不能原封不動地交給別人的。」
「你這又是何苦,徒增心中怨念。」
「大太太,你錯了,嫁給霆嵐,在薛家這一段日子,我沈九如不悔不怨,心甘情願的事情,素來沒有抱怨的餘地,我認了,我真的認了。」
大太太拿起案几上面放置的酒壺,斟出一杯來:「這是鶴頂紅,喝下很快就什麼都不知道了,不會有太多痛苦的。」
「喝下就什麼都不會有了。」九如雙手捧起酒杯來,輕輕笑起來,一滴滾圓的淚珠掉落在杯沿,激起一絲若有似無的白煙,她仰起脖子來,喝得一乾二淨,放下酒杯,往後退了一步,臉上的笑容不減,似乎定格在那一瞬間,再不會變。
##又惜空度涼風天
###226:重生
彷彿是做了一場夢,久久不願意醒過來。
九如睜開眼時,聞到很淡很淡的青草香氣,張開嘴想說話,覺得嗓子眼被不知名的東西堵塞著,發不出聲音來。
她吃力得環顧四周,這是哪裡,熟悉又覺得陌生,她明明記得自己已經喝下大太太給她的毒酒,她已經死了,可是窗口處,映射進來的夕陽又是怎麼回事。
有人撩了門帘進來,一打照面見九如睜著眼,頓時歡喜地眉開眼笑道:「老天保佑,可算是醒過來了,這都多少天了。」
這一下,九如確定自己沒有死了,眼前的這個人不是蘭心又是誰。
「別動,千萬別動,你身子還虛弱著。」
九如再一次努力地想張開嘴問話,發出的聲音很弱:「這是在莊子上?」
「是,莊子後面,外頭人找不到的地方。」蘭心俯下身來,臉上是真正開心的樣子,「你猜你昏迷了多久。」
「兩天?」
「兩天就謝天謝地了,整整十四天了。」蘭心放下手中端著的米湯,「全靠參湯吊命,我知道你總能醒過來的,只是沒想到這麼久。」
九如總覺得好像身體缺失了一部分,具體是什麼又說不清楚:「我不是喝了毒藥?」
「是,鶴頂紅。」蘭心一邊麻利地攪了溫熱的面巾幫她擦臉擦手,一邊說給她聽,「幸虧中途有人給你換了葯,不然小命就交代了。」
「那麼我怎麼還會昏迷這麼久的。」
蘭心手底下的動作一滯:「你是個看得開的,我也不瞞著你,喝毒藥的時候,沒人知道你已經懷了身孕,所以孩子沒有了,你身體受損厲害,大夫來看的時候說是你自己不願意醒過來才會遲遲昏迷的。」
「孩子……」九如下意識地用手去摸平坦的腹部,空空的,像是從來沒有過。
原來她和霆嵐有過一個孩子了,她一直都不知道,等到真相揭開,已經失去。
她不是一個稱職的母親,對不起那個沒有面世的孩子。
蘭心用手背拍拍她的臉頰,強笑道:「振作一些,很快會好起來的,孩子以後還可以再懷。」
九如像是聽到什麼好笑的笑話,忍不住躺著笑起來,越笑越大聲,淚珠從眼角收勢不住,紛紛崩落而下:「以後再懷,我這個下堂之人,拿什麼去懷。」
「誰說你下堂婦了。」蘭心的脾氣還是一如既往,叉著腰瞪她,「怎麼說,你都是還有留戀放不下來的東西,才會醒轉的,否則神仙也救不了你,既然已經決定活下去,就要好好的才是。」
「是誰救了我。」九如收斂起情緒,微微側過頭去,將眼睛印在枕頭處,將水漬印去。
「這個,我可不方便說,大局未定之前,人家還要做事的。」
九如明白地點點頭:「對,既然隱得這麼深,確實不應該輕易說出來。」
身邊的每個人都藏得這麼好,她想到了春琴,心下劇痛,最親近的人才能夠出賣到刻骨民心的地步,是她大意了,怪不得別人。
可是,她真的想不明白,春琴出賣她的原因。
「不要去想以前的事情了,都過去了。」
九如點點頭,覺得睡意又涌了上來。
###227:操之過急
大段大段的時間都在沉睡中,九如醒過來的時候,也覺得依然是在夢裡一樣,除了蘭心,她見不到其他的人,她一直沒有問,到底是誰將她送過來的,又是誰安排了蘭心來照顧她,心底隱隱綽綽是知道的。
但是,她不想開口,不想過問。
蘭心見她掙扎著慢慢好起來,更加不會主動去提,來的時候給她摘一把路邊的雛菊,金燦燦的顏色,放在入眼的位置:「莊子里沒有種花種草的,過來的時候,瞧見這個,覺得你或許會喜歡。」
「是,很好看。」九如已經坐起身來,這麼多天,她沒有照過鏡子,害怕在鏡中看到陌生的面孔,經過這一次,她覺得自己不再是過往的沈九如,低下頭時,看到自己瘦得彷彿可以折斷的手腕,覺得很累,活著有時候比死亡更累,「我想拜託你一件事情,不知你可答應。」
「想說的,我都一定會說,不能說的,你也不要多問才好。」
「我想問的是,我娘家的上上下下,如今可好。」不知怎麼,她最牽挂的人,是那個她一直覺得不疼不愛她的父親。
「沈家?」蘭心有些明知故問的。
「正是沈家。」
「沈家的新姑爺可了不得,非但把沈老爺的生意都接手過來,連薛王府的那些採辦生意都包攬去了多半,如今京城裡誰提到他,都是,都是……」蘭心一時找不出合適的形容詞,眼中卻隱隱含著譏諷的神色。
「沈家的新姑爺?沈家最後一個出閣的只有爾容了,那麼你說的那個人便是表少爺了。」
「如今誰看到他都是恭恭敬敬喊琪王,誰還敢稱呼表少爺。」
九如明白了,以前趙凌琪依附於薛家,巴不得人人當他是可親好脾氣的表少爺,如今獨擋一面,琪王的頭銜又穩穩噹噹掛起來了。
「即是說,我娘家並未出大事。」
「沒有。」
「那時候,不是鬧得很大。」
「是鬧得很大,可是人證都死了,物證又毀了,什麼都是死無對證,還怎麼鬧,鬧到哪裡去。」蘭心說得乾脆,眼角餘光瞅了瞅自己口中那個已經死了的人。
九如微微放下心來,沈家的家產生意,她從來沒有放在眼中,也沒有要覬覦的意思,只要父親沒事,沈家上下沒事就都好了。
「你聽了這些,會不會心有不甘。」
九如側過頭去,看著窗外的風景,淡淡道:「我已經沒有心了,怎麼還會不甘。」
蘭心輕輕一笑道:「活著的人,怎麼會沒有心。」
九如將手擱在胸口:「不知怎麼,裡面空蕩蕩的,好似被挖開一個洞,填不滿,補不足了。」
「那些原本屬於你的東西,你就不想去要回來?」
「我不知道哪些是屬於我的東西。」九如攤開手來,向著虛空中抓了一抓道,「看,什麼都抓不住,兩手空空,什麼都沒有。」
蘭心盯著她看了半響,九如瘦的一張臉還沒有巴掌大,昔日烏鴉鴉的頭髮褪去了光澤,變得像是烏木的顏色,死氣沉沉,坐在厚厚的被褥中間,像是個受傷的孩子,叫人不忍再去逼她:「說這些是我操之過急了,你好好休養才是最要緊的。」
###228:窺視
等九如能夠依憑自己的力氣走到窗口時,蘭心帶了人來看她:「也不知她們倆個怎麼跟著我到這裡的,見到你在這裡,一定要來看你。」
門口探出的兩張笑臉,長得一模一樣,正是九如來莊子時,見過的那對失聰的姐妹,她輕聲道:「既然都來了,進來坐,我正好也悶得慌。」
等她們進來,九如見到兩人手中分別抱著紙筆,她問道:「這是特意拿來給我的嗎。」
姐姐點了點頭,將紙筆往她手中塞,九如忍不住笑道:「你們怎麼知道,我以前喜歡擺弄這些,好久沒有畫,手指都生疏了。」
妹妹打開一個盒子給九如過目,九如拿起盒中的小瓶子,看了又看:「真難得可以配到這樣多的顏色,能畫出很好的魚鳥花草。」看過以後,她又將盒蓋蓋上,「可惜,我已經不想再畫了。」
生命中最怒放的那朵牡丹,已經褪盡了顏色,她沒有氣力再重拾畫筆了。
姐妹倆面面相覷,有些尷尬的站在原地,蘭心出來打圓場:「畫畫也費心力費功夫,等她身體好了再弄這些也不遲的。」
又過得幾天,九如提出要出去坐坐。
蘭心一口答應道:「出去吸吸新鮮空氣更好。」
九如可以坐很久,身邊有微微的風,吹得眉睫有些張不開來,她沖著遠處的景色,眯了眯眼,不知道自己下半輩子是不是就要耗在這裡了,突然,她怔在那裡,迅速地回過頭去,身後什麼都沒有,只有些樹葉被風刮過的聲響,可是她分明感受到,剛才有人在背後看著她,不遠不近,不離不棄的。
「怎麼了,你在找什麼。」蘭心捧了熱茶過來,放在她雙手中。
「我覺得有人在看著我。」
「這裡只有我同你倆個人。」
「興許是我的錯覺。」
「可能是莊子里跑來跑去的小孩子,你哪裡抓得住。」
「我不想抓他們,他們要是願意過來,我就同他們說說話。」九如俯身撥弄著腳邊的嫩草,「對外頭是不是說我已經死了,我如今是個沒有身份沒有名字的人。」
蘭心想一想道:「薛王府的小王妃不久前確實是重病過世了,不過天底下重名重姓的人多了去了,我覺得九如這個名字很好,很襯你。」
「九如,九如,如山、如阜、如陵、如崗、如川之方至、如月之恆、如日之升,如松柏之蔭、如南山之壽。」她輕聲地念叨著,「真是個好名字,對不對。」
第二天,她再到原處來坐時,看到地上放著一大束整齊的香草,九如彎身拾起來,湊到鼻端去聞,香氣裊裊,清雅宜人,她問身後的蘭心道:「這是誰放在這裡的。」
蘭心訕訕地笑而不答。
「既然不知道,那麼也未必是送給我的,還是放回原處的好。」
「沒準,沒準就是給你的。」蘭心趕緊介面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