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造夢者慕公瑾(上)
這是個空白一片的庭院。
象牙白的頂子,素白的高牆,潔白的地面,純白的擺設,連矮草小花也隨波逐流,白色的假山邊那幾顆透白到接近透明的小樹,倒是有些韻味。
一切都是雪的顏色,在這繁花似錦的四合郡格外扎眼,然而這裡的景緻只有一人獨享。
在這稍有冷清的庭院,一曲長笛悠揚漫長,若這庭院中唯一的顏色。
吹笛人散漫著烏亮的長發,笛聲帶著從四合山頭吹來的花香溜進宅院,無聲無息,一曲吹停,又接一曲,反覆了整個冬夏。
終於,在反覆上百次吹奏同一曲的他停了下來,半睜開的雙眼,一隻烏黑,一隻灰白。
從那隻灰白的眼中,完全看不出情緒、看不到光彩,宛如一個漩渦把世間萬物盡收眼底,與他對視需要莫大的勇氣。
他對著院內的蒼白出神,右眼微閉,留下那隻灰白的瞳孔一人獨霸這純凈的顏色,他看著院落,眼睛一眨不眨,在他凝視了足有半刻鐘后,院中的景緻發生了驚人的變化。
在那隻灰白的瞳孔猛的收縮后,院中的白色像是被抽走一般,從下到上慢慢失去潔凈之色,綠樹紅花又奪回了自己的驕傲。
有變化的不只是院落,就連吹笛人也一樣,一身綉著牡丹的花色長袍比一旁的芍藥還要婀娜,他踩一雙海棠金絲繡鞋,踏在草坪中如錦上添花。
衣裳雖好,可這一身穿在一個七尺男兒身上未免有些奇怪,有些凌亂的發中是一張清秀到可以用美形容的臉。
紅唇細眉,眼角還特意上了脂粉,顯得更加陰柔,若不是看到他無意識的動了動喉結,認誰看來都會以為他是個女子。
他抹了抹玉笛口沾上的胭脂,小心將笛收進了懷中,門外,一個下人小心翼翼的扣門,「公子。」
「何事?」他端坐在庭院中的石桌前,慢條斯理的畫眉,又在額上眉心,點了一點美人痣。
「沐宗主來訪,小的已經將他們請到正殿了,茶水也已備好,就等公子您了。」門外的人十分能幹,想來是伺候了他許久。
「他們?」他不緊不慢的對著銅鏡自我欣賞,有一處不滿意便擦了重畫,一點兒也不在乎讓客人久等些時候。
「蘇祭司跟隨沐宗主一同前來。」門外的下人很明白他的個性,並不提醒催促主子,由著主子這般怠慢來客。
「他也來了,現在他們的身份,兩人一同離開劍宗可不妙。」他又抿了一口胭脂,才滿意的放下螺子熏起身走向正殿。
正殿的裝飾雖然繁華,但在他踏在木質地板上時,連鎏金的「百花柱」也失了氣勢,百花自卑的底下頭恭恭敬敬迎接他。
沐霖月見到他時手中茶盞不穩,差點傾倒,還好她反應快,用另一隻手扶了扶放在桌上,蘇劍卻顯得很平靜,像是看慣了這樣的他。
沐霖月木訥的站起有些失神,他慢條斯理的在沐霖月面前彎了幾寸腰,算是賠禮,「在下有失遠迎,失禮了。」
沐霖月被他的話驚醒,她搖了搖頭讓自己清醒過來,半晌她才恢複本色,有些尷尬道,「慕公子這樣的打扮真是讓人意外。」
慕公瑾莞爾一笑點了點頭回應,比了個「請坐」的手勢,小步走向蘇劍,「前輩安好。」
蘇劍一臉「你這小子也出息了」的表情,「小瑾長大了。」
「前輩無事還請多來寒舍坐坐,您一走五載,家父好生念叨。」慕公瑾和蘇劍倒是聊的很來,蘇劍面對女裝打扮的慕公瑾一點兒也吃驚。
慕公瑾與蘇劍嘮了些家常瑣事便走向主座,他在座前理了理衣襟才坐下,這舉止比沐霖月更像大家閨秀。
「蘇叔也真是,認識慕公子也不在路上介紹些,讓月兒好生失禮,前些日子在街上遇到還裝作不認識的樣子。」沐霖月笑道。
「老夫好生冤枉!那日老夫真沒認出小瑾,小瑾從小就偏愛女裝,老夫從未見過小瑾男裝打扮,小瑾小時候老夫還說要給他選個夫婿,鬧出好些笑話!」蘇劍一臉無辜的辯駁。
「沐姑娘見到在下這番樣子倒比那些男子反應還大。」慕公瑾笑了笑,用繡花的長擺掩唇。
「讓慕公子見笑了,公子這番樣子讓妾身想起一個故人。」沐霖月無奈的笑了笑。
「可是百里公子?」慕公瑾脫口而出。
沐霖月的笑容有些僵硬,禮貌的回應,「公子真是調查了妾身不少事,作為禮貌妾身是否也有應了解了解公子?」
「沐姑娘真是錯怪在下了,在下的眼睛告訴了我不少事呢。」慕公瑾抬手指了指自己的左眼。
「不過,沐姑娘想了解在下自然可以。」慕公瑾頓了頓,笑的很陰柔「以盟友的身份。」
「論嫵媚妖艷,公子更勝一籌。」沐霖月自然聽懂了他的意思,但還是像吊他胃口一番,她可不想被牽著鼻子走。
見沐霖月漫不經心的抿著香茶,慕公瑾笑出了聲,「在下果然沒有看錯沐姑娘,姑娘的個性我喜歡。」
見慕公瑾稱讚自己,她不為所動,挑了挑眉,蘇劍會意與她一起起身行禮,「慕公子,今日妾身與蘇叔只是來向公子問好的,宗中不可無主,妾身就先告辭了。」
她把蘇劍帶來就是為這個借口做鋪墊嗎,看著樣子自己再不出手他們就要走了,本想自己佔據些主動權,沒想到沐霖月心裡比自己更縝密,反將一軍,慕公瑾無奈的想。
沐霖月與蘇劍的步子在下一刻就要邁出正殿,慕公瑾朗聲道,「孟闌古香。沐姑娘中的是上古奇毒。」
沐霖月提了提裙擺,毫不猶豫,一步邁出了正殿,蘇劍自然了解沐霖月,在對方沒有明確目的時,她絕對不會先表明態度。
「在下可以助姑娘一臂之力!」慕公瑾眼角一抽,沐霖月真是太精明了,自己對上她一點便宜也占不到。
沐霖月滿意的勾了勾唇角,步子卻沒有停下來,慕公瑾趕緊跟了出來,難道自己的條件還不誘人。
沐霖月聽到了他略微急促的步伐,想著應該夠了,狡黠的笑道,「公子的正殿太過莊重壓的妾身喘不過氣來,所以出來透透氣。」
「那麼請姑娘移步後院,今秋的海棠開得正嬌嫩。」慕公瑾無奈,自己故意晚來擺個架子這下全都白費了,不過和這樣一個聰明女子結盟定能給羽扇門帶來福音。
「孟闌古香無色無味是一種慢性毒藥,之所以稱它是奇葯原因之一是世人能解。」慕公瑾一行在石桌前坐下就直奔主題。
「公子是想告訴妾身,世間只有公子一人能解么。」沐霖月甩了一下左手衣袖。
「不,在下也無能為力。」慕公瑾實話實說。
沐霖月突然抬眼與他對視,他那隻灰白的虛侖眼面對沐霖月,沒有一點震懾的威力,對視良久,慕公瑾先服軟。
「沐姑娘可饒了在下吧,姑娘這麼盯著在下可吃不消。」慕公瑾嘆氣,「在下可以壓制毒性對姑娘的侵蝕。」
「此毒在下是從葯家古卷中看到的,古卷太過古老只有對這種毒的簡單介紹,連這種毒的效果也未說明。」慕公瑾解釋。
「公子如何知曉我中了此毒。」
「姑娘身上有一種獨特的香味。」要不是慕公瑾一本正經,沐霖月就覺得他在調戲自己了。
「何香。」
「體香。」
「……」
沐霖月面無表情。
「姑娘別生氣啊,在下只是見氣氛太嚴肅了才開了個小玩笑。這香味一般人無法察覺,在下也不好解釋,姑娘見諒。」慕公瑾笑了笑,他的樣子與百里嵐實在太像了,只是百里嵐是美男子,他是美人。
「……」
沐霖仍保持沉默。
「沐姑娘,你準備好了嗎?」慕公瑾突然笑道。
「公子請便。」
慕公瑾一語不發,抬起右手食指靠近嘴唇,那如花瓣般纖細的手指觸及唇間的那一剎,他左眼中的黑漸漸變淡,最後變成灰白。
沐霖月突然心跳加快,心悸的感覺開始出現,她突然彎腰捂著胸口急促的呼吸,有一下沒一下的咳嗽把蘇劍嚇壞了。
「小瑾!」
「前輩放心,虛侖眼不只可以看穿偽裝,還能還原真實……」慕公瑾的瞳孔快速放大,瞬間,一片白凈。
院落中,一種無形的能力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奪走了事物的色彩,一切回到白色,用慕公瑾的話說,就是回歸真實的顏色。
象牙白的頂子,素白的高牆,潔白的地面,純白的擺設,白色的假山,雪白如紙。
連空氣中的花香也被抽走了「色彩」,變得索然無味,被抽去色彩的庭院突然也沒了東南西北,連天地也混為一色。
院中的海棠也成了蒼白色,一片被風吹落的花瓣被某種神奇的力量控制,竟然定格在了半空中,紋絲不動。
沐霖月的呼吸聲慢慢和緩,當她直起腰時,蘇劍與慕公瑾已經消失在她的視野中,眼前的蒼白讓她一愣,在這偌大的天地中只有她這唯一的一道紅色。
蘇劍與慕公瑾所在的空間是另一副光景,海棠泛著儒雅的自然色,樹木幼嫩的枝葉在風中一下兩下的頻頻點頭,空中的花瓣自然也慢悠悠的下落。
「沐姑娘真是個可以讓人意外到可怕的人。」慕公瑾美人卧的姿勢躺在長椅上,也不知道他是什麼時候過去的。
蘇劍皺眉觀察著沐霖月的一舉一動生怕她出意外,不過就算沐霖月真的發生意外他也幫不上忙,「小瑾這是什麼意思。」
虛侖眼,創世之眼,看穿真實,揭穿偽裝,創造最初的世界——虛無、蒼白、死寂。
「揭穿偽裝的虛侖眼中,沐姑娘仍舊一襲紅妝,妖異、赤紅、如火、如血,宛若地獄彼岸的曼珠沙華,她所展現給世人的,就是她本身的色彩。」慕公瑾饒有興趣的看著愣神的沐霖月。
「你還能給我多少驚喜呢?」慕公瑾在心裡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