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踐行（下）
這一夜，對很多人來說，極不平靜。
至少，對阿汀這個少年來說，是這樣。
他沒有想到，在這與外來世界隔著一片海的孤島上，會突然看到這麼多黑衣人。
黑衣，黑布蒙面。如果不是站在他面前的男人猛地一聲輕喝，他，少年阿汀可能就再也見不到明天的太陽了。
當時——
「你在做什麼？」
乍聽到這麼一句話，少年差點驚厥過去，畢竟在這樣的山腳下，突然看見自己心底里畏懼三分有餘的大魔頭著實嚇了一跳。
很快，阿汀就強壓下自己的驚恐，內心不斷重複：你不知道他是大魔頭，他可能就是大哥的救星！
「我，我在等葉小姐。」脫口而出的話，讓阿汀心裡好似多了幾分底，他蹭地從地上爬起來：「她，她人呢？」
來人面色沉沉，一雙美目將他從頭到腳掃了一遍：「她在修鍊，短期內不會下山。」
阿汀露出驚訝的模樣：「她在哪裡？我山上看了，並沒有看到你們。」
慕蓮生不再說話，從他身邊走過。
阿汀忙跟上去：「你，你要去哪裡？」
少年只是急切地跟著，卻不防對方會一掌襲來，直接用掌風將他拍倒在地，一時間只覺得胸口處氣血翻湧。他雙眼一下子瞪大，人還倒在地上，一隻手卻已經放到了腰間，怒斥的話爆出口來：「你這個野蠻人！」
話音一落，就要抽卷而出的鞭子卻猛地剎住了。因為少年錯愕地看到慕蓮生一個跨步急退，一枚閃著金光的六角暗器急射而出，旋轉幾番后以著極大的力道從他的面前飛過插在地面上。濺出來的沙石打在少年的臉上，讓他心裡一麻，然後是一陣后怕。
慕蓮生一聲輕喝：「滾出來！」
從黑暗中突然躥出數條黑影。
阿汀瞪大了雙眼看著。
慕蓮生已經走上前直面那數條黑影，「嘿嘿」一聲冷笑：「我這裡已經很久沒有你們這樣不怕死的人闖進來了！」
那群黑衣人面面相覷，其中一人猛地一抬手：「上！」瞬間，眾人四散開來，將慕蓮生團團圍住。
阿汀自然也被圍在其中。
慕蓮生只是瞧上他們幾眼，左手微微撣了撣袖口，食指和拇指又開始新的一輪摩挲。他開口說道：「若是今天的任何一天，我都有心情跟你們玩。偏偏今天，不行！」
今天，怎麼了？
少年阿汀的思緒還停留在這裡，就看那條條黑影猶如猛龍過江，全都沖著包圍的中心撲了過來。這……
少年的手又一次按上了腰間。
下一秒，他卻驚見那一抹瞬間炸開如焰火的金髮，在黑暗中如流淌的金沙，流向左，流向右。身姿幾個幻影后，那原本應該避無可避被撲殺的人又一次立在了他的面前。慕蓮生背對著他！
那金沙流過的地方，黑影都被定住了身子一般，動也不動。
直到那微揚的臉淡漠地能滴出水來，輕輕一個抬手，那些黑影整齊劃一地倒了下來。
連連的撲通聲，好似砸在少年的心頭，和他的心跳聲重疊了一樣。阿汀緊緊盯著慕蓮生那一頭炫目的金髮看，嘴巴張張合合，呢喃著只有他自己知道的話。
「回去。」
慕蓮生回過頭來冷淡地看了他一眼，又這般冷淡地交代。不再等他回過神來，自己越過那地面上重重黑影，離開了。
好半晌，阿汀才找回自己的聲音。
是，是他！
第二日，阿汀特意起了個大早。再回到山腳下，昨日的痕迹已經全部被清掉了。若非自己記得牢，阿汀都懷疑是不是自己昨日大夢一場，夢到了那一群黑影。
還有那一頭金沙流動般的金髮！
不知道慕蓮生和葉瑩瑩前一日去向哪裡，但總歸是這山上某處。單純的少年就一直守在山腳，偶爾探頭四處望望，想看出點什麼來。可是他期待的人，最終還是沒有來。
懊喪地撓了撓頭，少年沮喪地往地上一坐，探手揪起地上的草就開始扯。
沒有！沒有！
難道慕蓮生今天躲在哪個地方，不上山？還是，他在自己來之前就已經上山了？
把幾截斷草往地上一扔，阿汀恨恨地抓了抓自己的頭髮，猛地抬頭正打算仰天長嘯一聲，在看到居高臨下看著自己的人時半張開的嘴一下子嚇得合上了。
誰能來告訴他一聲？
慕蓮生最近是又幹什麼大壞事了？
為什麼，同一個時間段，同一個地點，會接連兩天有人來襲擊呢？
顧不上那麼多，在黑影撲上來一瞬，阿汀身子一個躍起，同時手上往腰間一摸，一條火紅的鞭影抽散了黑影。
如蛇，卻比蛇速度來得更快！
似火，卻比火焰更加毒辣！
鞭影好似天女散花，抽得又急又促，少年的心跳也是又急又促。
他知道自己的能力！他這一手鞭子，尋常人抽上個一鞭，該嚇退的嚇退，該抽暈的抽暈。可是能有膽量攻上這裡的人，他實在不敢小覷。
的確如他所想，對方顯然沒有把他這一手鞭子放在眼裡。紛紛躲閃的同時，居然幾個人都意圖強攻上來。阿汀深吸一口氣，尋准對方一個人，幾個大步就衝上前，一鞭子卷向那人的脖子。
在對方旋身避開時，阿汀鞭子往後一抽，一提氣身子猛地拔起幾個點步竄上那人的肩膀。火紅的鞭子先人一步回收，繞著四周遊走一圈，居然一鞭到人，將兩三個黑影抽得身影一頓。
包圍立刻被破開，阿汀正準備提氣逃跑，卻見黑影突然見到什麼似的，幾步後退，與他拉開距離。
他下意識地回頭，果然看見在火光照耀下，朵朵繁複的花瓣在錦衣上綻開。
「你來了！」阿汀叫了一聲，整個人飛身過去。靠近慕蓮生，心裡卻是一驚，在慕蓮生手裡拿著的火把幫助下，阿汀一眼將慕蓮生看了個完整。
他的臉色，依舊白皙。
甚至，比往日似乎來得更白皙些。
他，怎麼了？
此時，阿汀當然明白最重要的是什麼，忙告狀：「快殺了他們，他們和昨天的是一夥兒的！」
慕蓮生看他一眼，似乎在說，你在說什麼廢話。
細長的美目淡淡往前邊的人一掃，那群黑影不約而同地後退了一步。
「不知是否我慕蓮生讓各位誤會了？」慕蓮生緩緩抬起右手，動作輕柔：「讓你們誤以為我這裡是可以隨便來來去去的。」
話音剛落，黑影們只覺得脊背一僵，突然有什麼東西同時抵上了他們的後背，正對胸口的位置。
阿汀瞪大眼睛看著他們，然後又迴轉過來看著慕蓮生的背影。方才破空的「霍霍」聲並不是他臆想的，從側著身子對著他的那名殺手來說，也許他並不知道是什麼東西抵上了他的后心窩。
阿汀卻看得清楚明白！
那是一根竹子。
一根突然出現，迅速抵了上去，直到現在仍憑空橫在那人背後，可以穿透後背直抵心口的竹子！
最可怕的不是死，而是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死法是什麼。
正如面前的這些人。
他們面上的面巾如果揭下來的話，阿汀敢肯定，他們定是一個個面如死灰、甚至沁出冷汗來的。
「我，我們……」
其中一人開口：「奉命帶走該帶走的人。」
話音還未消散，就聽接連的「噗噗」聲，那是利竹刺破人肉體的聲音。
此起彼伏！
阿汀一個喘氣沒上來，被眼前的殺戮憋得臉通紅。
一個人，倒下。
第二個人，倒下。
然後是第三個、第四個……
他們直挺挺的倒下，穿透胸口的竹尖帶著肉體的重量重重地直插地面，然後狠狠地釘在地上。一具具屍體，好似裝飾般，插了一地，圍成了一個半圈。
只剩下，方才說話的那人還站著。然而，他的情形並不好。他的髮鬢已經被汗水打濕，他覺得渾身又癢又漲，然而他動也不敢動，即使在看著同伴一個個倒下之後，他依然不敢動上一分。
因為，他的身後，同樣有一根可以致命的竹子。
他終於知道在他們身後的是什麼，然而下一秒他也許就會死在這上面。一想到這裡，他的心就顫抖了一下。
這邊，慕蓮生似乎並不像趕盡殺絕。他笑了笑，至少在黑暗中，阿汀似乎聽到了他的笑聲，然後他那一貫慵懶的嗓音清晰地在黑暗中響起。
「回去告訴他，要搶人，就親自來。再敢試探我的耐心，就別怪我親自找過去。」慕蓮生一哂，美目輕合，似乎在回想什麼：「帝都的清蘇酒，我也想得緊了。」
「……」那人似乎沒想到會有這麼一出，下一瞬他也感覺到那死死抵著自己的觸覺消失了。。他低低道了一聲：「是。」目光在地上流連幾秒，就飛身離開。
阿汀愣愣地看著這一幕。
直到慕蓮生旋過身來看他，他才恍然驚醒般，吶吶出聲：「就，這樣放他走？」
慕蓮生笑笑，懶洋洋道：「趕盡殺絕雖是我這個大魔頭的作風，但報信的人還是得有一個。不然天天來煩我，我豈不是會煩死？」
「你，你怎麼了？」阿汀壓低聲音，問道：「臉色怎麼這麼白？」
此時，慕蓮生整張臉都暴露在火光中，不知是不是阿汀的錯覺，他覺得此時的慕蓮生，臉色似乎比方才更白了。
蒼白！
慕蓮生沖他招招手。
阿汀連忙走過去。
「扶我。」慕蓮生低低說了這麼一句。
阿汀詫異地眼裡猛地看向他的臉，滿臉的不敢置信。
慕蓮生不在乎地笑笑：「你到我身邊來，是求生還是求死？」
阿汀驚恐的眼裡，只裝得下這讓人捉摸不透的笑。他強行按捺著自己緊張的心跳，緊繃著聲音回答：「求生。求一個人能走能跑能跳地活著。」
「呵呵……」慕蓮生眼裡是更加遮掩不住的愉悅：「好。只要你聽我的話，一個月後，但凡你說的那個人腿還長在他身上，我就能讓你求得。」
欣喜！驚訝！懷疑！最終都被那衝擊而來的狂喜給擊潰。
阿汀一個步子上前，雙手已經飛快地扶了上去。「好。」
「踐行你的承諾。」慕蓮生在他的攙扶下開始邁步。他的步子邁得穩穩的，然而他的臉，卻現出一種灰敗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