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這人很討厭
雖然已經多少預料到一些,許嘉彤聽到段氏的話還是忍不住渾身一震,看來戴家相當重視錦繡坊進西都一事,連一向不露面的家主戴元冠都現身。
段氏撥開珠簾,領著她向戴元冠見禮,謙恭地道:「戴爺,這位是民婦最得意的徒弟,許家四姑娘許氏嘉彤。趕巧了近日她父親要接她回西都,民婦琢磨著錦繡坊在西都的營生暫時交給她。您有事吩咐她就是了,不知您意下如何?」
矮几上的小壺裡煮著茶,白煙裊裊,戴元冠彷彿置身於煙霧之中。進了內廳才發現,他並非坐在尋常的椅子上,而是在一張略高的躺椅上靠著。他面色蒼白還有些青黃,衣袍寬大看不出身形,但可以想象長年重病之下已是是形容枯槁。
可是這樣病弱的一個人非但絲毫不顯得難看,反而有點仙風道骨的意味。他五官深邃,濃眉舒展,眼中自有深邃。目光只是隨意的一掃,所到之處便多了幾分被看透了般的寒意。
「就是她?」戴元冠目光犀利地看向她,嘴角微抽,有些不以為然。
想是怕這病染了旁人,戴元冠帶來的管事的在門邊就攔下了她們,請她們坐下后,又在香爐里加了塊兒香料,濃濃的草藥味兒熏了開來。
「您別看她年紀小,可是錦繡坊這一代里心思最細密的,織錦刺繡的功夫也是最好的。不是民婦自誇,就是進尚宮局也是不差的。要不你單獨問她話,民婦去取綉樣和錦緞來。」段氏對著許嘉彤微微一笑,示意她把握機會。
「龐叔,你陪段師傅過去。」戴元冠客氣地吩咐,抑制不住地咳嗽了幾聲。
龐泰應了聲是,出去時將門掩上了。許嘉彤從未想過自己前腳離了陰暗的角巷回了祖宅,後腳就與這樣一位大人物僅有五步之遙。她面上依然鎮定如初,心裡卻不再平靜。
「戴爺,師父讓我擔起錦繡坊在西都的重任,是我的榮幸。可我的確年紀尚輕,說句老實話,也沒有經營過織坊。論起打理家事,雖說祖母耳提面命了不少,可是當時的情形,實在不允許我有插手家事的機會。我有的只是手藝,能做的只是盡全力把戴爺和錦繡坊要做的事做好。」許嘉彤坦率地道。
戴元冠既然如此重視錦繡坊在西都的攤子,一定會對段氏指定的人選進行考核。她這些全崑山都家喻戶曉的事不用她說,他的人也會查得一清二楚,倒不如在一開始就坦誠相對。
「你就是許孝祖許大人的嫡次女?」戴元冠放下手裡的藥茶,探究的目光在她身上遊走。
許嘉彤忽然感到很不舒服,他的目光太過放肆,而且緣由未明。這種感覺並非好色輕慢,而是帶著一種厭惡,甚至是憎恨。
可是這怎麼可能?許嘉彤可以肯定,之前他們從來沒有見過。即使戴家和許家有什麼不為人知的仇怨,像戴元冠這樣的大人物也不會把仇怨轉移到她這樣一個絲毫不得許家重視的姑娘身上。
許嘉彤頷首道:「家父正是許孝祖,在西都為官,戴爺認識家父?」
「算是認識。」戴元冠敷衍地道,這一點他很誠實,「你出生喪母,未滿月即被送到崑山,由當時的許夫人撫養,我說的可對?」
莫名其妙,許嘉彤琢磨不透他的用意,但此刻由不得她想明白了再回答,只得道:「正是。」
一陣咳嗽之後,戴元冠忽然出聲冷笑了一聲:「你是許大人的女兒,許大人是李太姨娘的親生兒子,許家祖宅早已由李太姨娘當家,而她卻遲遲沒有把你這個血脈相連的親孫女接到身邊撫養。你說她把你留在昔日的敵手身邊晨昏定省、服侍孝順,她都在想什麼?」
許嘉彤身子一顫,連帶著凳子都歪了一下,這個問題她不是沒有想過,李氏為何會把自己的親孫女留給昔日的死敵,還任由她只對這個死敵產生祖孫之情。她也未曾想通,只能認為李氏還不得不受著宗法的束縛,不能推翻當年族老們的決定。
至於李氏在私下裡也從未有表示過對她的關心,她也只能忽略。這些在心底里掩埋已久的心事,如今被戴元冠短短几句話掀了出來,他到底想要做什麼。
「這十幾年來,無論是幼時的我,還是如今的我,只有一事需要時刻勞心,那就是存活。至於其他,實在無暇揣度。」被他一激,許嘉彤的語氣不由得生硬起來。
戴元冠倒是默了一會兒,好整以暇地欣賞著她的失態,冷然地道:「存活,這倒是,有時候沒有比想法子活著更難了。或許你以為你已經很慘了,可是你有沒有想過,有些人連想要琢磨存活之道的權力都沒有,他的一切都掌握在別人的手裡,不知道四姑娘可明白這種滋味?」
「我明白。」許嘉彤心裡越來越不安穩,不明白他這番話究竟是什麼意思。
「不,你不明白,沒有切膚之痛的人是不會明白的。不過也不用急,人生在世,若想激流勇進,都得有這一遭。」戴元冠終於又把目光移到了葯盅上。
「戴爺,錦繡坊的事我……」壓力驟減,許嘉彤緩了口氣,立刻想把話頭轉回到正題上。
「就依段師傅的,不懂經營也好,只管看著那些織工、綉工。」戴元冠冷聲冷氣地道。
「多謝戴爺包容,我一定盡心儘力。」許嘉彤暗暗鬆了口氣,無論繞了多少彎路,心愿總算達成了。
「去吧。」戴元冠拋下這兩個字便再不發一言。
許嘉彤識趣地退了出去,到外面去等段氏。也許像戴元冠這種身份、地位到了很高的程度的人都有些怪脾氣,只要在大事上與他們達成了共識,細枝末節的東西還是得過且過的好。
不過戴元冠方才說出那些話也確實不能以脾氣古怪為因由,許嘉彤只能放在心底,暫時不再多想,許多事需要時日她才能發現。
龐泰見許嘉彤出來了,領著外間等候的一位中年隨侍進去了。這裡只余他們三人,龐泰對戴元冠的稱呼也不覺變了,他恭敬地道:「殿……主子,您之前認識那位許姑娘?」
「暗處的人如何了?」戴元冠忽然站了起來,慵懶地舒展了一下筋骨,聲音不復方才的沙啞,接連不斷的咳嗽聲更是消失不見了。
沒有得到答案,龐泰心裡一咯噔,看來這不是他該問的了。他默默地看向身邊的中年隨侍道:「棋簍子,主子在問你話。」
「都在盯著,一切妥帖,請主子放心。」這人名喚趙棋允,他聲音較尋常男子要尖細一些。雖然刻意練習過,聽起來還是有些奇怪。
「有你們兩個各司其職,我很放心。」戴元冠的目光掃過他們二人,落在旁邊的銅鏡上,「趙棋允,今天的顏色有點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