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童勛點了點頭
此時太子府內,卻安靜的詭異。
大牛默默立在墨台康身邊,看著他獨自對弈,將一顆顆得白子吃下去,每吃一顆,他的臉色就蒼白幾分,盤上的白子越來越少,他的手就越抖越厲害,直到白子完全沒有,忽然撲的一口,整個棋盤都被染得鮮紅。
「殿下!」
大牛大喊一聲立刻就要衝出去叫太醫,卻被墨台康緊緊抓住,疲憊的搖了搖頭。他抓著大牛的手很緊,緊到大牛得胳膊都疼,可他不敢喊,只好再度默默得回去,浸濕了手巾,遞給墨台康。
童勛推開門進來,看一眼棋盤上的血,神色中滑過一絲疼痛,卻終究沒說什麼,走到他身邊。
「走了?」
他問了一句,卻不是問,而是絕望。最終,還是走了,離開了他,遠遠的,去一個莫名的危險的地方!他為什麼,為什麼就無能為力!
「是。」
童勛點了點頭。閉上眼睛。他本以為,她可以快快樂樂的活下來,不要像她的師傅一樣!可到頭來,爭不過政治利益,連他們,都沒有辦法挽回!
墨台康絕望得閉上了眼睛,他把她往虎穴里送,可是他沒有辦法,就算她留下,他們也不可能在一起了!上天,真是殘忍至極!
「殿下,若是真為了她,就別折磨自己。」
童勛拍了拍墨台康的手,站起來,默默出去。他想看看天,也許,能不那麼痛苦。
因為車內坐著的是公主,故而大部隊不敢快速前行,只求穩妥。一路上的驛館均早有準備,佳人到第一站后便換了便裝,一日日熬過來,到虎口關的時候,情緒終於穩定下來,她已經不可能再回去了。
那日在虎口關住下,佳人便一直等待著秦豐。她只是想見故人最後一面而已。至夜間,終於有侍衛來報,秦豐求見。佳人忙讓人請進來。
「老將秦豐,給公主見安!」
秦豐跪於下,朗聲請安。佳人讓起了,請秦豐坐下,對春桃使了個眼色,她便立刻帶著萬嬤嬤出去了。
「大將軍,一向可好?」
心中有千言萬語,問出來的,卻只有這一句話。她對於秦豐,只是想見見,縱然心底明白那種期望不過是源於對過去的渴望,可她真想給自己一點時間,回憶,拚命的回憶然後拚命的忘記!
「回公主的話,向來都好。公主大概還不知道,赫連睿再次舉兵進犯,童大人的那些戰車又起了大作用,竟沒讓赫連睿多進一步。」
秦豐最知佳人所想,聽她終於問出了一句話,便將虎口關近來的大事一一講出來,彷彿她仍舊置身疆場,仍舊與那人相伴,騎馬馳騁。
「這樣說來,童大人也在這裡?」
終於把思緒從虎口關拉回來,佳人慌忙問道。本以為他已經回京任職,可如今看來他是還在虎口關,否則如何製造新的戰車,如何令北朝人聞風喪膽,只能強攻。雖然到底他們是打平,卻已經是南朝歷史上的勝利。
「五六日前就回京了。」
秦豐答完,才明白過來,童勛並沒有去送他這位挂念至深的侄女,原來所有的人中,只有他一個人守在這裡,等待著將她送離這個曾經心心念念的地方,曾經以為可以給她美好未來的地方,去奔赴刑場。
佳人垂首,不想秦豐看到她的失落。連送都不肯送,他倒真是絕情的很,可她怎麼還會抱有一絲希望,希望他有許多的無奈,哪怕他只是告訴她,為了皇位他迫不得已!可是,他居然連這個解釋都沒有給。所謂恩斷義絕,不過如此了吧!
「沒想到當年許多人,竟然只有大將軍為佳人送行。」
她語言中難掩凄涼之意,樹倒猢猻散,況且她又是皇帝和太子迫不及待要送走的千古罪人,能留她聲名,不必被罵做紅顏禍水,她已經該感謝。
秦豐一時間竟無力回答,許多事情都不是他們能夠左右的,可他至今尚且不明白,為何太子不去爭,甚至童勛也默認,難道犧牲一個女人,真的就能換來和平?他素來沒有把赫連睿看得如此容易對付!
「此去兇險,不知何時還能見到將軍,佳人以茶代酒,敬將軍一杯。」
沉默片刻,終究是佳人端起了茶杯,秦豐也忙端起,二人均喝了個底朝天,起豪邁不亞於飲酒。
「公主,明日本將隨徐大人親送公主出城!」
秦豐雙拳抱緊,行禮過後大步離開了驛館。一個女人的犧牲,他向來認為無所謂,或者理所應當,可真正見證了一場愛情之後,他的平靜被打的支離破碎。
次日清晨啟程,路過虎口關時並未留給佳人多少留戀的時間,她也目不斜視,只求自己不要想起太多,靜下心面對以後的生活。
出虎口關的路上陽光普照,春日的寒氣還未完全散去,她想起那個逃離了洛邑的春天,彷彿已經是很遙遠的事情。
車上寂靜,春桃和萬嬤嬤二人均肅然而坐,佳人斜著身子靠在踏上,閉上眼睛,享受最後的安寧時光。
「姑娘,到了。」
春桃低聲在她耳邊喚了一聲,佳人也感覺到車慢慢停下來,才緩緩坐起。
禮官宣禮,佳人在春桃和萬嬤嬤的攙扶下走出車攆,與眾位官員跪伏下來聽宣旨。對面北朝人紋絲未動,靜待他們自己行禮完畢。
徐繼洲上前對赫連睿的使者交換文書,二人略客氣一番之後,他走近了佳人。
「公主,北朝人說,我們只能送到這裡了。」
這應該是符合外交規則的,因為徐繼洲的臉上雖然有遺憾卻沒有憤怒。所以佳人只是點了點頭,表示她並無意見。
「公主,春桃手裡有一跟竹笛,我朝在北朝宮中的細作以及跟隨您來的侍衛均聽命於您,只要笛聲響起,無論何時,他們一定會保您性命無憂。只是這是太子殿下最後的棋子,希望公主珍惜,不到緊急時刻,萬萬不要濫用。」
佳人挑了挑眉頭,忽然冷笑起來。到這時候了,卻又跟她提起太子,跟她提起他還在儘力保護著她,卻告訴她不可以濫用,他想怎樣,難道還想她守身如玉,幫助他做姦細,一直扶助他登基嗎?可笑至極!
「徐大人,煩請告訴他,我本就不是什麼貞烈女子,只求自保,他想得那些事情,我一件都不會做!」
說完佳人毅然轉身邁出幾步,卻又停下來。她感覺到身後到底有一道憐憫和疼惜的目光注目著自己的背影。
徐繼洲站在大漠中的身影,彷彿忽然間蒼老了許多。佳人重重一嘆,屈身,對他長久得行了女兒對父親最莊重的禮。徐繼洲目光抬起,微微點了點頭,不忍再看一眼。她恨,就讓她恨吧,恨,總比永遠都忘不掉的好!
「勸君莫惜金縷衣,勸君惜取少年時。花開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
隱隱春風之中,徐繼洲忽然聽到這一首歌,曲調婉轉,歌聲悠長,心提起,又落下。她的心,終於還是放不開。否則,不會唱出這樣一首歌。
這是唐憲宗秋妃還在做歌姬的時候所做的一首詩,她十五歲入妓籍,十六歲為李琦妾,後為唐憲宗秋妃,寵極一時,二人雙宿雙飛,秋妃參與朝政,令憲宗一朝再現盛世繁華,憲宗死後,又欲除掉干政宦官,雖未成功,堪稱巾幗英雄。
佳人也並非泛泛之輩,也有滿腔的壯志,更曾經幻想與墨台康夫唱婦隨,共創盛世,怎奈,世事弄人,她的憲宗,換成了最恨她的赫連睿。
「公主,放心吧!」
徐繼洲忽然在大漠中高喊一聲。佳人身子微微一頓,卻沒有站住,依舊唱著歌,邁向了她不知名的那個地方。
北朝是馬背上的民族,婚禮也在馬背上舉行。
赫連睿一身鮮紅的長衫,負手而立,早已等在城門,背後他的侍衛牽著一匹高頭紅鬃馬,英姿勃勃,倒是與他十分相配。
佳人上千,屈身行禮,自始自終目光不曾與他相對。她確實好沒有想好如何面對他,或者說,她其實根本沒想到他居然真的來城門接她了。本以為他會給南朝和她一個下馬威,只派宮裡某個太監來。
「南朝傾城公主,溫良淑德,美艷驚人,朕心慕之,今公主入朝,封昭儀,賜居合歡殿!」
北朝的封詔實在簡單又直白得令佳人無奈,竟然連什麼朕心慕之這樣的話都寫到封詔里,真不知是樸實還是野蠻。
但無論如何只好接了詔書。又想赫連睿不是自我標榜江南書生嗎?不是每天拿著扇子顯擺嗎,原來寫出來的東西竟然這樣沒水平,估計也就是做做表面功夫。
「你就是站到天黑,也不可能回去了。」
耳邊冷颼颼的一聲,佳人眼睛也沒斜,跟著赫連睿向前走去。他翻身上馬,手一伸,佳人略踟躇伸手入他手中,身子一提也上了馬。
原來真是這樣,結婚第一天共乘一匹馬。城門在她背後緩緩合上了,佳人心中長嘆,無心觀察周圍。只覺得身子悠悠蕩蕩,馬蹄踩著完全相同的聲音向前走去,耳邊亂鬨哄都是喝彩的聲音。
兩根冰涼的手指觸到她的下頜,竟令她身子輕輕一顫。該死的,他到底是人是鬼,怎麼每一次見面時候手指都涼的讓人打顫。
「怕了?」
靶覺到懷中女子身子一抖,赫連睿實在忍不住笑出來,她居然也有怕得,早知道他可怕,還敢逃出去,還敢用箭射他,不知道他是這世上最記仇的人嗎?想到此處,手指越發用力,竟在佳人白皙的臉上掐出指甲印子。
佳人扯了扯嘴角,懶得回答他。怕與不怕,都沒有用。
「早知道怕,何必當初呢?」
她沉默,他只做恐懼至極,笑的越發柔情萬千,在下面慶祝的子民來看,新昭儀真的是皇上心中所愛的那個女子啊!
在他們這裡,確實是以箭定情的,雖然不是真正戰場上殺人的箭,但如果男子的身上被某個女子射了一箭,便是這女子表達愛意了。若女子射的狠,那就是愛到至深,願與你同生共死的意思。所以在他們眼裡,當然佳人當初就是愛他們皇上愛到要瘋了!
佳人依舊沒理會,只覺得他指甲討厭的很,終於蹙了蹙眉端。
「皇上都不剪指甲嗎?」
她的聲音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因為赫連睿掐的她臉色都有些發白,根本不可能張口正常說話。
赫連睿的手一頓,若有若無發出一聲冷笑。這女人倒是確實有膽子,敢逃,敢射他,已經夠膽大了,人都已經在他手裡,還敢嘴硬,確實出乎意料。
「所謂身體髮膚取之父母,怎麼敢輕易剪掉?不過,既然昭儀來了,以後朕的指甲,就有人來剪了,是嗎?」
他緩緩俯下身子,熱氣撲在她嬌嫩的臉上,手指卻慢慢下滑,直到她脖子,輕柔得在那肌膚上撫摸著。
「素聞皇上博學多才,今日一見,果真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