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玉佛·明珠
爆炸里還有活人？
重明的眼前忽然閃過一幕幕蘇大人救下自己時的光景，促使他神差鬼使地回了頭，看清是何人哭泣的那一瞬間，他的心中忽然狠狠一跳。
是那個年紀不過十二三歲的綠裙小姑娘，她居然在爆炸中剩下一口氣，用盡全力推開搖搖欲墜的長窗，滿身燒傷地緩緩爬了出來。半張臉已經被灼得皮肉翻起，正在火光里流下淚水。
「殿下……」
明珠倒在地上，發出微弱的呼救聲，顫抖著朝李成蹊的背影慢慢伸出手。
殿下不會不管她……這宮裡只有殿下和娘娘才對她笑得那麼和善……
這聲音分明也傳入李成蹊的耳中。
重明遲疑著轉過頭去，只看見男子愈走愈遠的背影，他在明珠的悲嗚聲里昂首往前走，衝天的火焰暈染得那一襲外袍的桃粉色繡花愈發刺目。李成蹊的腳步愈發孤絕，毫無先前的輕浮之氣。
「太子……」後方傳來重明遲疑的聲音。
身後烈焰熊熊，眼前漫天飛白，李成蹊的腳步微頓，卻沒有轉身，重明以為他起碼會回頭看這個日夜陪伴自己的小宮女一眼，然而他並沒有回頭。
「走。」
重明第一次從這個男人身上感受到威壓，他不由自主地低了頭，狠心不去看那小姑娘，快步跟上李成蹊的腳步，心中好似有根小針刺痛。
「殿下，救救我……」明珠眼看著殿下與一行她不認識的黑衣人漸漸走遠。
這個陌生的男人……真的是殿下嗎？
全身的劇痛讓明珠的視線漸漸模糊起來，火舌很快追上來，順著她的衣裙蔓延上來，吞噬著她的皮肉。
明珠張了張嘴，她終於再沒有力氣喊出聲，抬起的手也慢慢地放下了。
「明珠，我這兒不缺人，從明天起你去慶宮幹活兒吧」女人溫柔的笑音。
「咦，你叫明珠？我叫李成蹊。」
記憶里一聲聲湧入腦海，她還記得這位皇子天真無邪的笑聲，他們都說殿下是個傻子，初來乍到的時候，明珠的心情十分忐忑，兄長和爹娘死於一場走水后，她是被養父送到這兒的，進宮之前吃過不少苦頭，這位痴傻皇子，會是什麼樣的人呢？
明珠在春光里輕輕地邁入大院。
她看見傳說中的皇子正裹著被子躺在院里，滾來滾去。
明珠嚇了一大跳，她小心翼翼地挪過去，四下環顧四周，最後拾了根小樹枝，小心翼翼地戳戳被子。
被子里冒出個俊朗的腦袋，頭髮亂七八糟，定定地盯著她。
明珠忽然想起自己的身份，她連忙低下頭。
「你怎麼不問我在做什麼？」她聽見殿下的聲音響起。
「那、那你在做什麼呀……」
李成蹊一臉嚴肅：「毛蟲，我是毛蟲。」
明珠驚訝得張大嘴，愣愣地和他對視，半晌，忽然噗嗤一笑。
殿下是個傻子，對明珠來講卻是最好的玩伴。
他腦子裡似乎總有無盡的念頭，秋天裡後宮滿樹結了果，與她一人一根杆子，偷偷地去打果子吃；平時在這冷清的慶宮與她捉迷藏玩兒，和她一起研究金釵怎麼插、簪子怎麼用……偶爾那位大皇子會過來探望，自顧自地講些過去的事，明珠這才知道大皇子始終心有愧疚，因為是大皇子小時候爬樹摔下來，砸到了他，才害他變成了傻子。
傳說這位叫李成蹊的皇子在皇上逃難半路降生，倘若不傻，他才應該是長子。
明珠進宮時年紀太小，又是伺候一個痴傻殿下的，端著殿下玩髒的衣服去洗衣房時，總挨其他宮女的欺負。
「哈哈，傻子的婢女又來嘍。」
「聽說你們昨天又玩兒家家酒了？」
她藏不住心事，哭著跑回去跟殿下說這些。
殿下與她一同坐在院中，罕見地寡言少語，只是望著很遠的天。
殿下不會是生氣了吧……明珠覺得自己好像說錯了話，偷偷地抬起頭，卻恰逢殿下也轉過頭來，對她微微一笑：「你覺得好玩兒嗎？」
「好玩兒……」
「那為什麼要在意他們說什麼？」
這一刻的殿下好像兄長，明珠甚至覺得，殿下不傻。
雖然她總是在夜半三更聽見後院簌簌的舞劍聲，偷偷看清殿下月下習劍的身影，雖然她總是無意間地看到，他拿起雁娘娘偷送來的深奧難懂的兵法書，看得入迷。
雖然她總是看清那人背對所有人時那無表情的臉，他眼中那隱晦難言的情緒。
雖然、雖然……她已漸漸瞭然於心。
殿下……
明珠模糊的視線里，火光外，殿下沒有回頭。
半步邁上馬車之前，李成蹊抬手抓起披身的一襲桃粉色女子外袍，呼一聲將它扯下，一松指尖，任著那外袍飛落在風中。火光映上男人金衣上熠熠生輝的怒獸，張牙舞爪，好似隨時要擇人而噬過來，他的金靴踏上車沿，衣袍長發隨著吹颳起的熱風翻飛，半張臉隱在馬車下的陰影里，只有唇邊一抹緩緩揚起的笑容清晰。
那桃粉色外袍飄然在他腳邊無聲落地，彷彿意味著什麼東西的落幕。
火光盡頭，驚心的傾頹聲響起，是那被灼燒半晌的梁木終於不堪重負，猛地傾塌下來，連同整個慶宮一同塌陷，彷彿化作了火光里龐大的枯骨，目送那渺小的身影離去。
爆炸……
爆炸！
重明正要一同上車，猛地想起了什麼，他連忙從車上躍下，揮揮手：「你們護送太子離開，我要去救娘娘！」
眾黑衣人點頭，知道重明做事一向自有道理，也絲毫未多言，揚鞭快速朝著偏門而去。重明環顧四周，確認某一方是地圖上宣宮的方向，連忙快步趕去，一路將自己的身影隱入黑夜陰影中。
大人與那貴客說要不惜一切救出雁妃，想必是在接下來的歷史里，雁妃死在了某個意外里，這個意外，只能是趙昱埋下的爆炸！
李太子的話果然不錯，都過了這些時候，宮裡才有人遲遲向著坍塌的慶宮跑去，更多的人手卻是嚷著「走水啦」往御花園去了。重明仗著身法有驚無險地繞過幾個侍衛，終於漸漸接近了黑夜下的宣宮。
宣宮外竟無人看守，重明警惕地看看四周，快速順著正門溜了進去，那格窗內正微微亮起光亮，似乎是有人影執燭火走動。重明心中焦急，只當是娘娘渾然不覺，正在殿內散心，他幾大步過去，正要用匕首將窗紙捅個洞，這窗紙上卻儼然已經有個破洞了。
怎麼回事？重明皺了皺眉，俯身順著破洞望去，見偌大的寢殿內果然只有個執燭台的人影走來走去，卻是個穿黑衣的宦官，正翻箱倒櫃。
娘娘在哪，這個傢伙是誰？來趁亂偷東西？
重明顧不得這麼多，他唯恐趙昱已在殿內布下火藥，一腳踹開門闖了進去。那宦官一手拿著燃燒的青銅燭台，剛剛驚訝地轉頭望過來，便被重明一匕首向心口襲來。
重明只當他是個普通宦官，解決了就是，不料對方反應極敏捷，竟穩穩地端著燭台，退後半步一抬手抓住了自己的手腕。燭台幽光映入男人的黑眸中，男人一開口，低沉一聲質問：「又是你？」
又是？
重明一驚，果斷地抬起左手併攏二指，朝著男人的雙目刺去，趁男人放開他的手腕一躲的時候，重明又重重一踢，正中腰身，將他踢得踉蹌幾步，扶住身後半人高的大木箱子站穩身子。
秦漠怒向膽邊生，怒氣沖沖一抬頭：「小屁孩子別來搗亂，做正事兒呢！」
這一聲怒吼，重明才終於認出這男人是誰。
居然是先前他給押運兵下藥的時候，那忽然衝出來還搶了他鏡子的江湖客！此時居然打扮成個宦官模樣，跑來皇宮翻箱倒櫃！
雁妃看來不在這殿里，宣宮說不準已經埋下了炸藥，此人還胡攪蠻纏！
重明心中焦急，也是怒不可遏，再次撲過去和秦漠廝打在一起，秦漠扯下了少年的面罩，他手中燃火的燭台也終於咣當落地，微弱的火苗順著帷帳悄悄蔓開。
這宣宮肯定有炸藥，等著皇帝老兒送死，這小子有沒有完！
誰知這次秦漠用了十成的全力，重重一甩，將重明狠狠撞在木箱上，那木箱嘩啦一聲碎裂，幾根碎木扎入了重明的肋處，將他痛得「嘶」一聲，怒視著秦漠。
秦漠此時卻是沒再看他，而是皺眉盯著他身後散落一地的金釵首飾，表情凝重：「原來藏在這兒！」
重明心中一震，也忘了打鬥，順著他的目光望去。
兩人的視線先後落在一尊落地的玉佛像上，正眉開眼笑地倒在一地金銀珠寶里，幽幽發出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