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3章 放她晴空
「國君想拿『情』作柄,覺得我傷不得顏大人,也理應放過天御,是嗎?」無力抵抗,便想起從前予他的小恩小惠了?
「非也。」
沈棲遲擺出看戲的姿態,瞧他準備用什麼理由說服自己。
淺淺的笑聲染開在這空氣里,清徐得如三月煦風,拂過湖心,「如你所言,不屑同我天御發難,你之所以遲遲不肯退兵返朝,大約是想真正擺平我這盤棋……非至絕境,不肯收手,如此拖到今日,有些念頭,斷了乾淨才好……」
否則便成第二個顏景澤,動之無情,不動難安。
既然左聿都懂,還故意應姚澈之求,是不打算要這把「保護傘」了?
「國君聖明,念往日照拂之恩,我在此……代舒兒謝過。」沈棲遲的道謝較尋常尖銳少許,執盞捎來美酒,飲入喉間,卻如蓮心般味苦。
「你不必急著道謝,撇清干係,」左聿偏首,見沈棲遲立在後方,面隱情思暗涌,不禁譏哼一聲,「這一戰兩月有餘了吧,到底是你勝了……」
他捋開龍袖,將修長的手探近雀架,那相思雀似通人性,輕盈躍立到他指上,鳴音甜脆,聲聲悅耳。
目光注視著雀兒,忽然又改口:「不……準確來說,早在開戰之前,你便已經勝了。」
「是嗎?承蒙抬舉。」
「從把她視作一個戰利品開始,你我勝負已然揭曉。」
沈棲遲舒眉,眸底柔情一閃即掩,「舒兒何德何能,叫國君動輒萬軍,只為證明一個早就既定的事實?」
「事實,也不全是無法轉圜的……」他只是不死心,不甘心,驚鴻亂心曲,終是一瞥,夢裡黃粱。
但現在,該從中清醒了。
後面的話沒有說出來,左聿輕步踱去殿堂入口,感日光傾灑進來,難得的閑適。微微仰面,將光暈中的那隻紅嘴相思雀看了又看,猶在心內繪製情人的肖像般,眷到極致。
睹物寄情,他還放不下什麼嗎?沈棲遲暗憐他口不應心,敗局已定,偏偏執念殘存,「以為今日做得天子,便真可逆天嗎?」
左聿薄唇含笑,搖頭:「她的天若是我,我又何須逆天?」
「但若不是你,你也不過是個凡人。」
凡胎如何能違抗天命呢。
那笑在左聿面上蕩漾、加深,他啟嗓大笑起來,溫雅的容顏始終縈繞著一縷咸澀,「凡人好啊,凡人才有七情六慾,凡人才會求而不得啊……可本王這個凡人,妄性無路,逆天不能,時常比之草芥還不如!」
笑嘆聲傳進心底,四處碰撞,沈棲遲心神一恍,發現自己除了憐他,此刻還多了分理解……理解?
一個一生都被安排好了的人,突然尋到了自己貪戀的所在,想要爭取,想要體會佔據的成就感,彷彿就變成了人之常情。
琉璃盞還捏在手裡,一句「莫要妄自菲薄」怎麼也數落不出口。
這時,左聿平復了可以稱作他這半生最暢快的笑。
「雀叫相思,留得長久相思愈甚……」
「甚極催心,頹萬事於旦夕。」沈棲遲斟溢一盞苦酒,向他邁去,見生人靠近,雀兒撲顫雙翼,表現出受驚之態。
睨視雀嘴鮮紅,神猶女子蘸脂的紅唇,沈棲遲定下步子,將酒遞到他眼前,「這種淺顯的道理,國君自小便該懂了吧。」
悠淡掠眸而過,迷茫之際,輕一展手,相思雀便從他指間躍離,撲騰翅膀,沿著一圈圈無律圓滑的弧線,飛去了光源更艷的晴空。
……
五日後,臨安應天御求和之請,允「人質」譴返。
兩個月的戍邊之戰,宣告結束。
「明日一早就要啟程回雲,可以差人往西將顏景澤帶回來了。」
「何必長途跋涉,讓那個人護顏大人回來不是正好?」
「已死之人,是不該那麼頻繁出現在眾目之下的,」沈棲遲墨發未冠,襟口鬆散,席地坐在一簇營火旁,平日的儒雅早就不見,手中捧著二兩酒,淺淺酌來,竟微醺。
司月見他面有醉意,提醒道:「明日還要趕早,不宜喝醉。」
「躺了那麼多個晚上,就今晚消遣,礙不了什麼事……」他晃了晃酒壺,發現已無盈餘,蹙起眉,隨手便丟在一邊,「熱死了……」嘴裡咕噥一句半句,司月也沒聽清,方要議些旁的,只聽「咚」一聲悶響,沈棲遲栽倒在地,沒了動靜。
「哎.……」
司月無奈一嘆,明白他這些日子憋屈的緊。
與左聿僵持是一招險棋,想不動用一兵一卒,控心取勝絕非易事,想必是連日的食不知味,輾轉反側。然他屬越遇危險,越是鎮定的那類人,姚澈刁難這兩月光景,予他所獲的歷練,猶勝兩年。
「沈大人……沈大人……」火光波及不到的夜幕後方,士兵急匆匆的聲音極不和諧。
那人止步在司月身側,遞來一卷書信。
「是什麼?」
「家……家書……」
離雲之前已和府中交代,為避眼線等不可控因素,無事不必書信,這家書來得突兀,封插雉羽,乃羽檄軍書的簡冊制度,非緊急傳遞不得擅用。
沈家,一定是出了什麼事。
司月揮退士兵,啟封查閱,赫見家書上只寫了四個字:父親病危。
沈安士病危?
稍稍辨認,能看出是雲舒的字跡,但字跡略潦草,與她素日的婉約端莊有些出入,可見加急是真,沈安士即要不成了。
所幸明日便能動身,隨行人數不多,若領騎兵先行至多五日便能抵達,雲舒該是計算好了時日,在實際可行的基礎上寫這封信的,眼下只希望沈安士能堅持到大軍回朝。
翌日,沈棲遲酒醒,飛速領軍往回趕,原最少五日的腳程,不眠不休又雇快馬,僅用了三日半。
「父親!」
推開府門,洒掃的下人見到沈棲遲,著實吃了一驚,還沒等問上安,他人已不在眾人的視野中。
雲舒聽到殿門作響,下一刻沈棲遲風塵僕僕的闖入她的眸。
原是跪在榻旁伺候沈安士的,只無意回眸這一眼,險些叫她怦然停止了心跳。
兩個月的時間,沈棲遲瘦了好些。
還記得他離開時,那張雅秀清疏的面容,再見已被風塵沙礫打磨出稜角,恣性淡去,時不時流連在眼角處的邪媚不再分明,留下的是意外,又似有若無的沉穩之色。
「你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