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宋鎖顏雲傲風高,似我心高。卻始終比不得我心中最高的山崖,那兒有我的明月溫酒,有我未醒的黃粱美夢,還有我已碎了一地的皓月傲骨,那個我守了千萬年的未歸人。
「不悔,司雪衣,宋鎖顏她不悔,宋鎖顏問你,她為何要悔?」
宋鎖顏永遠悟不出何為情,何為斷情,何為絕情。一如當年阿嬌一襲紅衣如火傲骨錚錚,睥睨天下卻獨獨被劉徹毀了溫柔夢,連金蓮都成了殘灰。
秋來相顧尚飄蓬,未就丹砂愧葛洪。
我曾以猛虎之身,立於不敗之地,然終被這亂世盡數擊破我的執著與黃粱美夢,伴著的也只有溫酒明月,金釵玉顏多尊貴,卻瞧不得明珠的苦楚。
「你可知,明月清風,最襯美酒佳人?」
司雪衣花自飄零水自流。一種相思,兩處閑愁。
「此情無計可消除,才下眉頭,卻上心頭。」
紅藕香殘玉簟秋。
「為何同餘言,只道情非予余,何以解爾意?情本孤獨,二人半便擁擠。試問捲簾人,卻道海棠依舊。知否,知否?應是綠肥紅瘦。」
挼盡梅花無好意,贏得滿衣清淚。今年海角天涯,蕭蕭兩鬢生華。看取晚來風勢,故應難看梅花。
「余只知,綉面芙蓉一笑開。斜飛寶鴨襯香腮。眼波才動被人猜。一面風情深有韻,半箋嬌恨寄幽懷。月移花影約重來。」
玉爐沉水裊殘煙。夢回山枕隱花鈿。江梅已過柳生綿。黃昏疏雨濕鞦韆。
「榮辱不驚,閑看庭前花開花落,去留無意,漫觀天外雲展雲舒。歸罷,您。」
宋鎖顏我揮了藕絲琵琶衿的水袖,撒落了一地的殘羹與冷茶,瓷片破碎的聲兒驀地不經意刺入了誰的心間,激起的是忘川的漣漪,悲戚或蕭瑟。
「世人皆諳這凋零苦,卻無半分憐惜之意。」
眉間的金絲足以魅惑江山,卻惑了我的心,誰主沉浮是百年的浮沉,宋鎖顏的卻是剎那的芳華,四處蔓延的都是芳華逝去是縷縷血腥氣兒,王朝的浮沉,背地裡是深深的腐爛與腥臭。
「皎如飛鏡臨丹闕,綠煙滅盡清輝發。」
我踩著鮮血與白骨離去,腳下踏的是一個個被禁錮塵封的怨魂。
「高歌宴罷月初盈,詩情引恨情。煙露冷,水流輕,思想夢難成。羅帳裊香平,恨頻生。」
恨頻生,恨也平生。
司雪衣那玉竹骨節般的指摁下衣襟上的皺褶,裙擺劃過青石板窸窣合那窗上青玉籽料淬鍊的風鈴,柔夷合著一方天地,那紅塵百般念想六合清凈。
「他生未卜此生休。餘羨那楊貴妃,竟戀上了玄宗。一騎紅塵妃子笑,無人知是荔枝來。」
長記海棠開后,正傷春時節。
酒闌歌罷玉尊空,青缸暗明滅。魂夢不堪幽怨,更一聲啼鴂。
「腥氣重。應學得放下。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
燭底鳳釵明。釵頭人勝輕。角聲催曉漏。曙色回牛斗。春意看花難。西風留舊寒。
斑斑血淚染湘妃竹,引得咳嗽連連積怨成疾,「病起蕭蕭兩鬢華,卧看殘月上窗紗。豆蔻連梢煎熟水,莫分茶。枕上詩書閑處好,門前風景雨來佳。終日向人多醞藉,木犀花。」
「如今一方冷寂,竟仿若回到年少時,閨房中的靜謐,只是看透了才知道,余這一生,過的當真不好。兒時母親為余長姊擇親,選了宣州一家書香門第的獨子,長姊百般不願,上月入宮瞧余,幾年光景,長姊愈髮漂亮,而余儘是病態。方知,何苦掙上一分半分的氣,入這來。長姊夫婿家中,就一獨子,自幼體弱,二十有一方娶長姊,家中對這般媳婦疼愛非凡,且因獨子無小姑小舅刁難,長姊爭氣,次年誕下龍鳳胎,除卻一個被婆婆灌了無子湯的妾氏,無人煩擾她。反觀余,明槍暗箭,戚戚苦寒。放知當年母親,真真蕙質蘭心,余若是及笄便知,哪來如今巷中紅霜盡成雪,一方悲涼一方苦。」
「只是余不悔,不悔自個兒頂撞君,墮龍胎。余只求一死,他竟都不許。」
禁幄低張,彤闌巧護,就中獨佔殘春。容華淡佇,綽約俱見天真。待得群花過後,一番風露曉妝新。妖嬈艷態,妒風笑月,長殢東君。
東城邊,南陌上,正日烘池館,竟走香輪。綺筵散日,誰人可繼芳塵。更好明光宮殿,幾枝先近日邊勻。
「金尊倒,拚了盡燭,不管黃昏。」
一雙清明她輕合,潦倒一生末了終能心安。
宋鎖顏經年累月的怨恨凄冷埋下了粉身碎骨的結局,長風捲起了九尺華裾的衣角,吹散了一縷香魂,帶走了滿地凄涼。
惆悵經年別謝娘,月窗花院好風光,此時相望最情傷。青鳥不來傳錦字,瑤姬何處鎻蘭房?忍教魂夢兩茫茫。
「楊貴妃戀上玄宗是一廂情願,還是兩情相悅?未可知否。而你與他,本宮卻知的。」
斷情,難,難,難啊。三個難字,道盡了她的苦楚,卻訴不出宋鎖顏心中飄渺的煙影,有多輝煌,又該有多凄冷。
「司雪衣,宋鎖顏敬你傲人風骨,也鄙夷你的傲人風骨。」
半夢半醒之間,全然都是無聲無息侵蝕在骨髓之中的欺騙。入了骨的信念,驀然間變成了笑話,人盡皆知,得以嘲之。
「畫地為牢,未央做籠。你敗了,敗得愜意,我勝了,勝得凄慘。」
惟願下一世,她再不做籠中囚鳥,不被這浩蕩莊嚴的長安,鎖住三生三世。惟清風尋清高傲骨,訴浮生若夢。
淮齡暖陽鏤空剔透折入東閣,明在白瓷上一二嬌俏主兒,粉嫩的,明眸的,骨指牽過一頁,淮人懶懶的倚在如意雙蝠竄金絲軟墊,咬著骨瓷牙脆落,「酒闌歌罷玉尊空,青缸暗明滅。魂夢不堪幽怨,更一聲啼鴂。」
檀香裊裊朦朧眉間,蒙塵的韻文,安陵髻捱著玲瓏點翠草頭蟲鑲珠銀簪融在淮淚痣的點點清柔中,茶水咕嚕咕嚕的沸聲不休,嗅那白茶幽幽,「幼年常覺雛菊悠悠,討喜的極。後來母親教我品這白家子,自有丁香空解,我是無福的,一知半解,你嘗嘗。」
那玉竹骨節般的指摁下衣襟上的皺褶,潮風揉起裙擺劃過青石板窸窣合那窗上青玉籽料淬鍊的風鈴。淮齡望那,抿起嘴笑若流霞,俶爾掩帕,折那三分角捂了美人唇「咳咳咳……」,這才鬆了帕,丟進了炭絲盒裡。
「難為你了,我身子弱,畏寒的很。意濃,將北面的窗開了。」
江南春綢垂簾後傳來一聲,噥噥細語,夾雜著水鄉的韻,合著淮齡重重的兩聲咳。她放下竹卷,從紫砂壺中挑出暗色的藤,滋滋的啼在銀剔壺上,自白瓷的壺中提一灣盈盈泯在藤綠的暗翠,她放下軟帕挽一葉偏扇巧遮芙蓉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