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象牙鑷取香茶,滾滾在碧綠的翡翠碟上一輪舀進了炭絲盒上的壺子,氤氤柔柔,印在琉璃窗上,她挽雲袖,取白瓷勺一二渡入杯中。細瓷巧玲,伶仃小魚淌在杯中,在綠的雪沫乳花間。
「嘗嘗。」
宋疏北暖風和著燕啼鶯啾,疏北衣著藕荷縠羅色,垂眸間夾雜著些許清柔,素手輕捏著筆,破冢蝶飛不過瞬華,愜夢中紅顏浮生卻變。
朱顏辭鏡花辭樹,香檀瀰漫,半籠的薄紗遮了眼,或見不清,描摹淮人至極而猶未落筆,白皙的指捧了茶半盞,眉間微蹙而後緩,半抿,半晌悠悠吐了半句。「腥的很。」
疏北抬眸瞧了眼,鳳棲梧桐,將未完的美人圖落了筆,落款二字,鳥鳴重霄,春盡落花泛起潮濕溫潤合著朽敗的氣息,撫平紫檀案上折起的紙,隨人望了處,窗欞外徘徊著,提了音。
「留仙,是這屋子寒。」
折著白帕拭唇,盞中依舊蕩漾,杜鵑兒的叫聲響起,聲聲泣血,摹極了外人的姿態,白瓷響音回蕩在耳畔,卻道無話,才覺早已染了硯台。畫卷捲入銀白鏤空的盒子里,白荑沾起葉片鑲在邊上,閉眸揉進了三分倦。
伶人細語,屋外雨聲淅瀝,朦朧漫成幔帳,蓄著寒意,透明的,瞧不見的,裙裾旋旋手迢迢,不趁音聲自趁嬌。細攢流連於唇齒的腥膻,似魚失水,山城薄酒不堪飲,風鈴搖曳,有人笑。
「好茶。」
淮齡撫和鈴的是深宮穿堂風,過之留響,瑟瑟成鳴。暖陽褪去飄至薄絲細雨,酥了美人半邊身子。淮齡捏帕,骨指摁在的唇上,悶聲唱了幾首虞美人。請君三尺劍,增君三十年。
「綉面芙蓉一笑開。斜飛寶鴨襯香腮。眼波才動被人猜。一面風情深有韻,半箋嬌恨寄幽懷。月移花影約重來。」
玉爐沉水裊殘煙。夢回山枕隱花鈿。江梅已過柳生綿。黃昏疏雨濕鞦韆。稀碎的光在淮人眼底,薄紗輕柔,軟在一灣清脆中。
散開的發柔梢的意,十指纖細的明亮捧起白瓷雕花盞,幽幽一壇靜水恍若盈盈眉眼,一水間脈脈不得語,風吹動壺邊的藏青的麥穗,調和著窗梁的悅鈴「我來這院子的時候就聞到縷縷薄淡的味兒。桃花樹下掘地七尺有餘,果見暗色的土,想來是不知歸處的美人做了護花料兒。這屋子,便也自然寒上三分。」
一抹雲淡過清的淺笑被她朦朧在臉上,綴在眼邊的淚痣微微泛了紅暈淺淺韻著江南的年華。「阿北,你我師承淮南大儒,唱盡江南浮華,如今換了曲兒,我猶噎嗓暗京白,你可還合著那韻白?」那話稍在舌尖卷了三寸纏綿的敘出,便是悠悠蕩蕩的散開。
細雨蒙蒙接天地,染上七分天青的瓷花,細碎若鴉淺淺粘合存存的羽睫柔朧在卧著的美人弧上,她端起青瓷碗中溫著的暖棗金絲薑末茶,過喉而清。她捏帕拭了唇,一雙清明望了去。
宋疏北娉娉裊裊十三餘,豆蔻梢頭二月初,遊絲牽惹桃花片,魂幡招攬萬千魄,那曲兒終究不似當年,疏北抿唇伴了曲長生殿,幸遊魂悔罪,已登仙籍,迴鑾改葬,只剩香囊。
「聲傳水際,淵魚聽而聳鱗,響遏雲端,皋禽聞而振羽,曲調之工,疇能方駕。」
指尖觸著異於冰涼的瓷杯,眸里不見波瀾,身子倚了單椅,懷著江南女兒的柔,染濁了水鄉淡墨。雨滴滴入地底,儘力洗滌著腌臢,年月時日從肩頭剝落,不見如初亭角清鈴。十指交疊著置於案上,碧熒短檠燈,霧障雲屏。「這個地哪寸土不潤上幾分,其然,實則亦喧鬧得緊。」
春風拂檻露華濃,若非群玉山頭見,會向瑤台月下逢,疏北恍惚了神情,唇角蘊了抹柔意,丹蔻敲在青瓷上,不變的是自始至終的韻白調兒,牆高柳半遮,早是傷神。
拂風裊入篆煙捲過簾,疏林不作美,天塹處水悠悠,抬頷。「留仙,曲從本性,那一絲韻卷著江南情,只怕難以更調。」
當年真如戲,今日戲如真,本是薄福人,不應入朱門,清明對上無意,暗嘆桃花扇里,海波巷裡紅塵少,一架藤蘿是岸堂。
淮齡燭底鳳釵明。釵頭人勝輕。角聲催曉漏。曙色回牛斗。春意看花難。西風留舊寒。
斑斑血淚染湘妃竹,引得咳嗽連連身若浮萍,「病起蕭蕭兩鬢華,卧看殘月上窗紗。豆蔻連梢煎熟水,莫分茶。枕上詩書閑處好,門前風景雨來佳。終日向人多醞藉,木犀花。」
「以前總覺得嬢嬢不夠疼我,其他姊妹做的好處皆是稱之,倘若不佳之處亦是勉力,堂姊十四便論起了婚嫁,獨獨我,拖至及笄尚未,到那般子貴命兒貴命兒,原是這般,瞧那柳暗花明數那天明光縷,磨那不盡的青石板路。阿北,你何苦來。」
禁幄低張,彤闌巧護,就中獨佔殘春。容華淡佇,綽約俱見天真。待得群花過後,一番風露曉妝新。妖嬈艷態,妒風笑月,長殢東君。
東城邊,南陌上,正日烘池館,竟走香輪。綺筵散日,誰人可繼芳塵。更好明光宮殿,幾枝先近日邊勻。
「金尊倒,拚了盡燭,不管黃昏。」
她撐頭低眉淺笑「你父歸是看不透阿。白骨如山忘姓氏。為了頭頂烏紗反誤了卿卿性命。他若是個四品官員便會曉得,自家兒女貴過如斯縹緲物。可我父,偏生又高了些許,反倒是看得透,無能為力。何苦巴巴的盼著何苦來。」
不知風雨幾時休。
滄海月明珠有淚,藍田日暖玉生煙。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
淮人子收了架勢,無人攙扶猶自撫開雲袖,東方沉水珠鎮著靡靡香的金絲雀紋繡鞋踽踽。
「新鬼煩冤舊鬼哭,天陰雨濕聲啾啾。古來萬事東流水。我可不做那嬌俏姿姿的女子,我曉得我要什麼。不曾盼做新鬼,絕不是那舊鬼。斷不送春歸,自然和春住。」
宋疏北新雜劇,舊傳奇,風透疏欞,惹得戲人流連,羅衣不奈五更寒,花影重疊香風細,庭院深沉寒燈明,誰染霜林醉。
「並非籍中人,這人兒自落地便算不上矜貴,惟余長兄一年頭也難瞧見,父寡言,故不論寵。手不許把鞦韆索拿,腳不許把花園路踏。便挑了時刻於此,亦不為人。」
裙染榴花,睡損胭脂皺,紐結丁香,掩過芙蓉扣。魚池夢曉,闌檻辭春,蝶粉輕沾飛絮雪,燕泥香惹落花塵,迤逗彩雲偏。
鳳簫寒,鶴夢驚,白駒踏雪無跡,馳聘疆域,池館蒼苔一片青。生者可以死,死亦可生,生而不可於死,死而不可復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