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計之深遠
宋遠知心煩意亂,越發覺得偌大的宋府空的發慌,手中琴音更是屢屢出錯,彈到後來,竟已雜亂不成調。
她泄了氣,索性吩咐道:「備馬車。」
鳶兒應了一聲,又問道:「先生晚上……還回來嗎?」
宋遠知抱琴的手緊了緊,差點把新接上的琴弦壓斷,她默了默,才道:「若到子時我還沒回來,就鎖門吧。」
鳶兒心領神會地點了點頭。
宋遠知卻心虛地心臟漏跳了一拍。
到了瑤光殿門口,她才發現自己來早了。夕陽剛下,昏黃的陽光均勻地撒在門口的白玉橋上,鋪成一片金毯,踩在上面落步無聲,她幾乎覺得自己整個人要溺斃在這溫暖的陽光里了。
瑤光殿里眾宮人正在為皇后布菜,不大不小的方桌上,四涼八熱十二碟菜,外加一盅紫參雪雞湯,擺了滿滿一桌子。殿里鬧盈盈的,幾個宮女忙前忙后忙得不亦樂乎,越發襯得一身白衣抱著琴站在殿門口的宋遠知格格不入。
周冉意端坐在上首,最先看到她,連忙招呼道:「先生,你來了,快進來坐吧。」
掌事宮女瑩琇笑著迎上來接過宋遠知懷裡的琴,一邊問道:「先生也還沒用膳吧,小廚房新燉了紫參雪雞湯,不知道合不合先生的口味?」
宋遠知又上前了幾步,微微行了一禮:「打擾娘娘用膳了,是遠知的罪過。」
「先生這是哪裡的話,我一個人吃飯到底無趣,先生賞臉,我高興還來不及。起來吧,先生快坐。」周冉意示意瑩琇給她盛了碗雞湯,「外面很冷吧,瞧你臉都凍紅了,快喝碗雞湯暖暖。」
宋遠知低頭道謝,接過雞湯小心地抱在手裡,隨口應了一句:「嗯,我方才只是在白玉橋上貪看了一會夕陽,不慎冒了風去,進了屋便暖和了。其實白天的時候倒還好,只是入夜了難免冷些。」
周冉意抿了一口雞湯,聽她提起夕陽,眼中泛起嚮往和惆悵之色:「夕陽……要說夕陽,那確實要數瑤光殿白玉橋上最美了。可惜我已許久不曾出門了,也不知道今天的夕陽是怎樣的綺景……」
「娘娘這幾日既已可以下地,還怕來日沒有賞夕陽的機會嗎?」宋遠知勉強笑道。
周冉意細骨伶仃的手腕上兩個翠玉鐲「叮」地扣在一起,發出一聲清脆的聲響,像是某種不詳的徵兆。她看了看那對鐲子,笑意有些凄涼:「先生慣會說好話來哄我,我的身體我自己清楚,如今不過是因為放不下皇上和明生罷了,若是真的到了不得不走的時候,再多的牽絆也只能放手了……」
「娘娘!」宋遠知驚叫了一聲,滿臉都是不贊同之色:「前幾日我來的時候,娘娘還說要為了皇上和大殿下快點好起來呢,怎麼才過了幾日就灰敗至此?」
一殿的宮女太監見狀立刻齊齊跪下,苦苦哀求周冉意振作起來,其情真,其意切,恐怕是鐵石心腸也不由得動容。
周冉意苦笑了一聲:「是我病糊塗了,竟這樣胡言亂語,倒讓你們傷心了。都起來吧,你們先出去,我和先生有些話要講。」
宮人們排成兩排長隊,像兩條細流般緩緩流出,深棕色的大門被吱呀一聲關上,留下宋遠知掐著自己桌子下的手直至發白泛青。
周冉意久未見陽光的臉蒼白而憔悴,兩顆晶瑩的淚珠掛在眼睫上似掉非掉,她動情地說:「先生,我這一生,父慈母愛,夫妻和順,兒子也聰明懂事,本也沒什麼可遺憾的了。我只是……我只是放不下他們!我走之後,他們不知道會多傷心,再也沒有人陪伴他們,照顧他們,如我一般體念他們,他們一定會過得很辛苦……」
她一把抓住宋遠知的手,懇求道:「遠知,我叫你一聲遠知好嗎?我看得出來,你是喜歡皇上的對嗎,他雖然嘴上不說,但心裡也是有你的,我不信你感覺不到。我求求你,幫我照顧他!還有我的孩子!那孩子也一向尊敬你,他最聽你的話了,有你照顧他,我就可以放心了……」
是什麼樣博大的胸懷,才能去懇求情敵嫁給自己的丈夫,更是什麼樣的慈母心腸,甘心把自己的孩子託付給情敵來照顧?宋遠知心中混亂一片,全然不是滋味。
可她又怎麼會明白,自己那顆為了柳懷璟低到塵埃里的心,依然還有塵埃下堅實的土地賴以堅持。宋遠知之所以為宋遠知,正是因為她有很多無法言語的,不可讓步的原則。若是真的有一天,她為了一個人,連土地都不要了,甘願墜入萬丈深淵,那她,也就不是她了。
宋遠知不答應,不鬆手,靜靜地等著周冉意自己明白過來,眉間滿是哀憫之色。
門被突然打開的聲音驚醒了她們兩個人,周冉意慌亂地將手撤回去,一面不著痕迹地擦去眼中的淚水,抬眸笑著迎向來人。
「說什麼呢,這樣神秘,我能聽嗎?」柳懷璟站在門口,逆著夕陽最後一抹餘暉,站得如一棵古松翠柏,夕陽戀戀不捨的為他的後背鍍上一層金色,而後忽地一閃,隱沒不見了,大地終於陷入一片黑暗裡。
宋遠知借著起身下跪的功夫,快速地收拾起了臉上亂七八糟的表情,只平靜無波地面對柳懷璟,淡淡地道:「回皇上的話,女兒家有女兒家的悄悄話,即便您是皇上,也不能隨便偷聽。」
「哦?」柳懷璟驚訝地問道,「這回倒是記得你自己是個女孩子了?明天我就讓尚服局給你做幾身裙裝,趕緊把你的長袍換下來。」
「人若單以外觀分類別,那就是一件十分可笑的事情。只要我宋遠知高興,我是男是女又何妨,即便是非男非女又怎樣?」
「歪理,都是歪理。」柳懷璟搖頭嘆息道,「可偏生這樣的歪理,我總是想不出辯駁的理由來,罷了罷了,那我不聽便是了。起駕回宮!」他轉身便要走。
「好了。」周冉意笑著上來打圓場,「上次你見了她就走,我還以為你是惹先生不高興了,躲著她呢,沒想到才過了幾天,你們就還是老樣子,像個孩子一樣。」
她自然地牽起柳懷璟的手走到主位上,讓他坐下,一邊道:「先用膳吧,再鬧下去,菜都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