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何謂孤勇

第23章 何謂孤勇

宋遠知抬起手,用袖中錦帕輕輕掩住了自己的嘴唇,擋住了那一聲低啞粗糲的咳嗽,也擋住了她的全部表情。

早知此事艱難,若不是憑藉著她的一腔愛意,她根本走不到今天,可她卻不知道,要挽救一個瀕死的國度,就如同挽救一個垂危的生命,縱你是華佗在世,也得問問閻王爺肯不肯留人。

即便是玄止這樣天地化生的古神,若是宋遠知一不小心在這裡丟了性命,他也是一點辦法都沒有的。能保住她的三魂七魄,不投入畜生道,送她正常輪迴轉世,便是他能做的全部了。

即便是宋遠知這樣的天縱奇才,文能治國,武能定邦,生來就是輔佐君王的命,也阻不住南平國一點點走向滅亡的腳步。能保住柳懷璟不死於戰火,找一個無人的地方平安終老,或許也就是她能做的全部了,甚至,她可能連這個都做不到。

其實她潛意識裡是明白的,只是她不願意承認罷了。

她怎能甘心,怎會甘心,忍受過時空擠壓撕裂的痛苦,胸腔里滿滿當當地只有兩個字——孤勇,到頭來卻依然什麼都做不了?

「皇上,遠知懇請——將許大學士所奏之事,與張逸前案合併,重新審理此案,張逸身邊親信全部羈押審問,張逸府邸掘地三尺尋找物證,若最終一無所獲,證明張逸無罪,遠知願將所有罪責一併攬下,以死謝罪!」

左不過是一死,誰不會啊!

「先生!」柳懷璟急得竟從龍椅上一把站了起來,高舉的右手像是要去捂住宋遠知的嘴,又像是要扶住她站立不穩的身子,最終卻突兀地虛懸在半空,抬不起也落不下,在離宋遠知半尺遠的地方,再不能往前分毫。

「准、先生所奏。」他終究是不忍讓她失望的,知道這一點,就夠了。

百官群情激昂,物議沸騰,一聲聲地贊著聖上英明,頌著先生賢德,間或罵著張逸小人,控訴他的種種罪行。他們敏銳地看清了局勢,站在了對他們最有利的那一邊,舉著所謂正義的旗幟,與惡人劃清界限。

宋遠知卻噁心到了極點,胃裡一陣陣翻騰。

面前的文武百官,哪一個不是道貌岸然,背地苟且的偽君子?哪一個沒做過一些雞鳴狗盜,蠅營狗苟的齷齪事?到底又有什麼資格,來指責張逸呢?

「謝皇上恩准……遠知體力不支,懇請提前下朝。」

柳懷璟忙道:「小喜子,送先生去玉衡殿休息!」說完又問眾臣,「眾位愛卿還有何事要奏,若無它事,今日便退朝吧。」

宋遠知卻愣住了,本已準備離開的腳步頓時停在了原地。

玉衡殿自惠妃病逝以來,就一直空置,算到今日,大約已有十八年了。惠妃是先皇最寵愛的妃子。

柳懷璟……這是什麼意思?

她本就因為生病而有些宕機的腦子這下徹底死機了,幾乎是落荒而逃般地逃離了金鑾殿。

身後發生了什麼事情,她已全然顧不上了。

所以她沒有發現,柳懷璟自己匆匆追出來之餘,還不忘給她也叫了個步輦。

「先生今日……應當不會再推辭了吧?」柳懷璟瞧了瞧她灰敗的面色,眼中憂色更甚,「去玉衡殿,再把章太醫請過來。」

宋遠知咬了咬嘴唇,乖乖坐了上去。

南平素來奢費無度,何況是寵妃的宮殿,雖然她早有心理準備,還是在心裡默默地念了一聲「阿彌陀佛。」

玉衡殿寬不知幾何,縱不知幾深,一開宮門,便見滿庭芳草,參天大樹遮天蔽日,幽靜而深遠。巨大的殿檐高高飛起,直插天際,上有五脊六獸,鎮守宮殿。寶華剔透的琉璃瓦映著日光,奪目得人幾乎要睜不開眼。

有八名內監早已候在那裡,見皇上過來,便合力推開了玉衡殿的大門,當先露出的,是一個巨大無匹的……湖。

看湖水流動的樣子,這還是個活水湖。上面用了不知道什麼石頭全數覆蓋,但那石頭卻是透明無暇的,像是玻璃一般,人能透過它一覽無餘地看到下面澄澈的湖水,仔細聽,還能聽到湖水汨汨流動的聲音。

看來,史書中關於先皇「盛寵惠妃,置金屋以藏,殿內築湖博其笑。惠妃作湖上舞,閔帝大喜。」的記載,竟然是真的。

就在宋遠知還在被那個室內湖驚得暗咋舌的時候,柳懷璟走到她身邊,淡淡地笑道:「其實朕早有此意,朕與先生常議事至深夜,彼時宮門已鎖,先生定然無處可去,叫朕如何過意的去?反正玉衡殿一直空著,朕已命人重新修繕打掃,可做先生暫時休憩之處。還望先生不要嫌棄。」

宋遠知尷尬地笑了笑。她是不會告訴柳懷璟,她經常半夜翻宮牆出去的。

可惜她是天生孤絕的命,只要有人對她好,她就犯二。

此刻她便十分神經地問了一句:「皇上是要金屋藏嬌?」

「什麼?」柳懷璟一怔,下意識地反問道。

宋遠知問完便後悔了,她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金屋藏嬌那是後世演繹,根本就不是史實。對於柳懷璟來說,與金屋這個詞最沾得上邊的,那就是造這個宮殿的人——他的父皇,而那個嬌,自然是指這個宮殿的原主人惠妃了。

玩笑開大了。

「遠知失言了……」她慌忙扯開話題,「只是這宮殿太過華麗,恕遠知愧不敢受。」

柳懷璟顯然還在剛才宋遠知那句沒頭沒尾的話里沒出來,對她的話充耳不聞,只是靜靜地看著她,烏黑的眼眸里溫柔似水,攝人心魄,就像是面前這個大湖,而宋遠知,就是在那個湖裡即將溺亡,還在垂死掙扎的那個人。

他深刻地展示了什麼叫「我一眼神下去你可能會死」。

宋遠知過去便經常對著他的畫像犯花痴,雖然那畫抽象得根本看不清五官,但那種飄逸出塵、溫潤如玉的氣質已足以令眾生傾倒。

直到她看到他的真人——舉世皆知,宋遠知從天而降、砸破天璇殿頂的那一天,一句話都沒說便暈了過去,當然對百姓來講,那只是他適應污濁人間的一種方式——真要細究的話,三分能量侵蝕,三分頭部撞擊,四分要歸功於她看到了柳懷璟的臉。

當然,現在看得多了,宋遠知的免疫力已經有了顯著的提高,但依然會覺得手腳發軟,腦袋發暈。

謝天謝地,大多數時候她是不能直視天顏的。

宋遠知反正還在病中,乾脆借病裝了一回瘋,只見她嚶嚀一聲,腳下一軟,順勢倒在了身後宮女的懷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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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風華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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