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1章 不眠之夜
玄止的眉頭擰成了一個川字。
他大可以像以前那樣敷衍她,討好她,只哄著她高興,便萬事大吉了。
可是這個問題,如宋遠知所料,他確實不知道答案。
不是一樣的嗎?
雖然她們性格不一樣,模樣不一樣,但皮囊下的靈魂卻是一樣的,如他這般活了萬年,見慣了生生死死的人,自然不會去計較糾結表象,他只在乎那顆至高至純的靈魂。
在這亂鬨哄的亂世之中,人人都言人不為己天誅地滅,蠅營狗苟地算計著自己的一畝三寸地,他們爭奪、廝殺、爾虞我詐,只有她來回奔走、出生入死,為了所謂的天下太平,為了那些根本與她沒關係的人類。
而宋沐雙,待人溫柔和善,慣於為人著想,尤其是在趙錫梁死後,她為了保全前朝後宮的一干舊臣遺仆,尤其是孝惠皇后留下的那兩個兒子,她被迫放棄自己的柔弱與良善,不得不步步為營,與趙錫權抗爭到底,直到……為此付出了年輕的生命。
傻,他總是笑她傻,總學不會先保全自己,再去保全別人,可恰恰是這種傻,從最最初的時候,就不設防地闖進了他的心房。
假若……當年神魔大戰,他也能有小知兒的三分勇氣……不,不可能,他承認他做不到。
可是這些心思,他又要如何去與小知兒分說?
「你非要知道嗎?」他問道。
他能感覺到手臂下的身軀在微微顫抖,但是倔強如她,固執地想要知道一個答案,就絕不容許自己說出一個「不」字。
玄止嘆了一口氣,說道:「我可以告訴你答案,但是我希望我回答完之後,你也能回答我一個問題。這個問題其實我剛剛也問過了,你愛我多一點,還是趙錫梁多一點?」
其實他已經不在意這個問題的答案,歷史上趙錫梁駕崩之時,宋沐雙曾與他許下來世之約,今世種種,皆是為了還債,但是這一世就可以把這些孽債都還清了,他同一個沒有來世的人類,還要計較些什麼呢?
但這個問題卻是真真切切地把宋遠知問倒了,她猛地一顫,自此後平息,再無動靜。
「睡吧。」玄止愛憐地揉弄著她的寸寸青絲,又幽幽地嘆息了一聲。
第二日一早,一切彷彿又回到了從前,趙錫梁小心翼翼地起床,生怕驚動了她,而她一向淺眠,其實早就被驚醒,卻還要裝作熟睡。
唯一不同的是,宋遠知淺淺地一句囈語「玄止……」,得到了回應,趙錫梁輕輕地「哎」了一聲。
趙錫梁穿好衣服開門出去,宋遠知猛地睜開眼睛,坐起身,望著他的背影,忍不住一陣迷茫。
現在的面前人,究竟是趙錫梁還是玄止?
他分明又和玄止不太一樣,可是他剛剛卻應了一聲。
這個世界真的存在一個趙錫梁嗎,一個深深愛著宋沐雙的趙錫梁?還是又是玄止編造出來的瞎話?可他這樣欺瞞她,又能有什麼好處呢?
她追出去,「等等我!」甚至來不及穿鞋襪。
趙錫梁聽到動靜回過身來,見她一身單薄的雪白寢衣,雙足未著鞋襪,踩在冰涼的地板上,已經被凍得通紅,他急忙走過去,嫻熟而自然地將她抱了起來,帶回屋裡。
「怎麼了?」他問道。
「我……」宋遠知將他有些歪斜的發冠略略扶了扶,躊躇地說道,「我,我想做前鋒……」
趙錫梁就著她的動作在她掌心裡輕輕一吻,展顏笑開,「夫人之情,朕無有不允的。」
但是他又驀然想起那日玉州大戰,她因為被偷襲了一刀導致流產的事情,眼神又微微暗了下來,沉聲說道:「注意安全,切莫硬拼,我大軍在後,隨時護佑你。」
「嗯。」宋遠知乖乖地點頭。
她充作前鋒,自然是為了去見一個人,她知道他必定也會在等他,多年好友,這點默契他們還是有的。
此時的孫嘉儼已經一夜未眠,他夜半的時候,聽到了一個消息——李安棟死了。
聽說他死得很是凄慘,為了阻下柳氏皇族親貴南遷的步伐,勸說他們拿出自有兵力守城不成,反被柳江曦、柳江逸幾個人指使著侍衛策馬而過,將他活活踏死,屍體碾碎成泥,幾乎找不到一塊完整的皮肉和骨頭。
一代名臣,就這樣狼狽地死在了一些宵小的手裡。
他能想象馬踏在身上的時候,李安棟心裡有多絕望,身上的傷倒在其次,更多的絕望是在心裡,那麼多親貴,身體里都留著柳家的血,享受著柳氏血脈帶給他們的尊榮與體面,大難臨頭之時,卻沒有一個人站出來,哪怕一個人,說要守護柳氏的江山!一個都沒有!
他心中大慟,很是後悔當日沒有阻攔他前去借兵,無論如何,死在戰場上,總比死在同胞手裡要強得多,更何況,即算加上那些親貴的兵力,要抵抗趙錫梁的二十萬雄獅,也是杯水車薪。
他也知道,他等的那個人,要來了,他在想見到了她,他該說些什麼呢?
侯子啟之前說:「孫嘉儼,你真該看看她站在趙錫梁身邊的樣子。」
他是又害怕又期待,他希望她過得好,這是不可否認的事實,但是他不希望這份好是由趙錫梁,這個他們的敵人來為她創造,那樣意義就截然不同了。但他又覺得,這普天之下,似乎也只有那個人,堪堪配得上她,心底里不由得一陣黯然。
他拎著酒壺去找侯子啟喝酒,不出意料,侯子啟也沒睡,但他此刻心裡只想著一件事,如何打退趙錫梁的軍隊。
見孫嘉儼走過來,他毫不猶豫地說道:「明天,你不要上城樓了,回孫府去,你的奶奶還等著你去安頓。假使……假使城破,你趕快帶著老太太走吧!」
孫嘉儼酒意有些上頭,看著比他還矮了半個頭的侯子啟對著他發號施令,毫不猶豫地就是一個爆栗子敲了下去:「你管我在哪裡,論年紀我比你大,論官階我比你高,你只管打你的仗!」
侯子啟苦笑道:「我是孤家寡人,死了也便死了,我侯氏祖訓,也是一向講究精忠報國,所以……」
「所以我孫家家訓就是讓我們貪生怕死、遇難就跑咯?」
「我不是這個意思。」侯子啟語塞,放棄了勸說,反倒奪過他的酒壺,也悶了一大口,低聲說道:「罷了罷了,假如明天我們都要死,今夜能喝上一壺好酒踐行,也算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