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6章 愛而不得
是夜,高聳入雲的摘星樓上,紗幔輕拂,酒液橫流,隱隱似乎有絲竹管弦聲傳來。
可是細細聽來,卻又什麼都沒有。
華服女子在宮女的攙扶下慢慢拾階而上,抬眼看了一眼緊閉著的殿門,示意宮女推門。
高緹一驚,迎出門來,見是周庶人,一時也不知如何是好。
「娘娘,皇上已經休息了,您看……」他還是稱周冉筠為娘娘,已經給足了她面子。
女子看也不看他,只說道:「高公公,你服侍皇上多年,勞苦功高,本宮心裡都是有數的,只是你如今年事已高,本宮瞧著,你或許有些力不從心了吧,要不要本宮再派兩個小太監來幫襯你一下?」
高緹臉色有些不好,只是多少顧忌著她是小太子的母親,一時也不敢與她正面起衝突。
周冉筠輕哼了一聲,讓身後跟著的兩個小太監架開了他,抬步進殿。
殿里很大很空,她搜尋了一圈,只見到處都是影影綽綽,什麼也看不清楚,忽地腳下不知踩到了什麼,發出一聲脆響。
她低頭一看,卻見是一個酒壺,裡面還剩了一半的酒液,隨著她的動作咕嘟咕嘟地往外淌著,洇濕了腳下的長絨毛地毯。
她突然覺得身側彷彿有一雙眼睛在看著她,冷冷的,嘲諷的,她心中生怒,朝著那個方向,撩開層層疊疊的紗幔,大步沖了過去。
笑話,她周冉筠這一世人擋殺人,佛擋殺佛,可怵過誰?敢在她面前裝神弄鬼!
然而她的腳步卻突然頓住了,原來紗幔后並沒有人,只有滿殿滿牆的畫像,或喜或嗔,或動或靜,全都是一個人。
她驚呆了。
他……他下令毀去了所有關於她的物事,所有的衣物首飾、書冊公文,甚至她的宅子,曾經答應會永遠為她留著的宅子,卻堂而皇之地,在他的起居處,掛滿了她的畫像!
從筆觸和配色來看,這些畫都出自一個人之手。
畫像上的女子栩栩如生,一雙美目冰冷而銳利,不管她站在哪個位置,那雙眼睛都好像可以毫無阻礙地落在她的身上,像是想在她的身上剜出兩個洞來一樣。
如此……可憎!
等他日,他日……她必要將這一面牆全數焚毀,全數焚毀!
「你來了……」大殿的深處,響起一個低沉而沙啞的男音,周冉筠一驚,尋聲走了過去。
男子依然是明黃衣衫,金冠紫綬,華貴非常,只是彷彿衣衫好幾日沒洗了,有些舊,發冠下的頭髮也凌亂而不服帖,似乎是好幾日不曾梳理。
他坐在書案後面,執了一管毛筆,蘸濃墨,垂首作畫,聽她腳步聲漸近,頭也不曾抬起。
「你知道我會來?」周冉筠怔怔地看著他,神色複雜。
「朕只是想著,你總會來看一看朕的,如今朕久不理事,這後宮,你應當也收服得差不多了吧?連想進朕的寢宮……也是易如反掌。」他淡淡地說道,最後在畫上女子發上添了一支金釵環,放下了毛筆。
「你久不來看我,難道就不能允許我設法來看一看你?」周冉筠順著他的目光,望向那副畫,畫上是個白衣女子,安靜地坐在大殿一側,低頭撫琴,沒有露臉,但周冉筠知道,他畫的還是她!
她的眼圈逐漸紅了。
「皇上如今這般掛牽她,卻又將我姐姐放置在何處?」
「朕待你姐姐的情意,自然從未減少半分,如今,朕總算也能夠下去……陪她了……」他低低地嘆著,語意中滿是悵惘。
「那我呢?皇上莫不是忘了,曾經答應過我什麼?」周冉筠快步上前,質問道。
「如今說這些還有什麼意義?」柳懷璟抬頭看向她,見她淚珠已經悄然滾落,又嘆了一口氣,「朕已經立你的兒子為太子,你想要的,朕已經都給了,只是如今朕已經無力守住這江山,他能不能順利當上皇帝,端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那也是你的兒子!皇上果真要與我生分至此嗎?」她發了狠,竟一抬手,運氣將整張書案劈成了兩半,連同那一張墨跡未乾的撫琴圖,「你從來都不知道我要什麼!」
「你果然會武功。」柳懷璟沒有被她的怒意嚇到,只是俯身去撿那副破碎的畫,十分惋惜地搖了搖頭,「朕確實是……直到今日,也不知你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朕原以為這天下女子皆是可憐可愛,朕心疼你們,照拂你們,卻不意你們卻彼此自相殘殺,心狠如斯。」
「明生也是朕的兒子,你派人將他推下水時,可有顧惜過我們之間的情分?何況,他還是你的外甥。」
「有明生在一日,你的目光又怎麼會多留在念兒身上一刻?」周冉筠於一片廢墟之中,慢慢地扶住了柳懷璟,她的手冰涼得如同鐵疙瘩一般,觸碰到他溫暖的皮膚,便像飲鴆止渴似的緊緊抓住,再也不肯放手,「臣妾所願,不過是求得一人心,又有什麼錯?姐姐又憑什麼,不過是比我早幾年遇見了你,就能安然在你身邊?憑什麼她是后,我是妃,她的兒子是太子,而我的兒子卻只能是庶子?」
「那是你的姐姐!」柳懷璟用力掙扎,卻怎麼也掙不開,「她直到死……都還在為你做打算,卻不想你竟是如此善妒心狠!」
他罕見地生了怒,積年的怨憤此刻終於找到了宣洩口,周冉筠怔怔地望去,卻再也看不到那抹熟悉的、溫柔的光芒。
她死死地抓著不放,任他如何掙扎都不放,被他的動作帶倒,狠狠地摔在一地碎木屑上,而他卻沒有半分要扶她起來的意思。
「那宋遠知呢?她殺過的人並不比我少,她做的狠毒事比我要厲害上百倍,論心狠,我哪裡是她的對手!憑什麼你卻能對她另眼相待,哪怕到了這一刻,她帶著人來滅你的國!你都還是對她念念不忘嗎?」
她的心寸寸地涼了下去,語調近乎歇斯底里。
聽她提起,柳懷璟卻又彷彿心生倦意,並不欲再與她爭辯,只是淡淡地道:「憑什麼……憑什麼,人如果總是想著自己得不到的東西,那隻會害人害己。以你之才貌家世,那沈家公子原也是良配,又對你痴心一片,即便你真的不喜歡,這滿長陵也多的是世家公子,不乏溫柔良善之人,朕親自為你擇選,保你一世平安幸福亦無不可。」
「可你姐姐……怕你的性情在外面受欺負,才費盡了心思讓你入得宮來,這也本無不可。朕的後宮一向太平,從無爭風吃醋之事,容妃、湘嬪,她們都是可憐可愛的女子,若你安分,未來亦是一片坦途。可你不該害他們,害你姐姐,害明生,最終也害了自己。」
「至於……遠知……」他嘴唇動了動,終究還是沒再說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