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楔子

第1章 楔子

景容靜靜地坐在妝台前,端詳著鏡中的自己。

鏡中赫然端坐著一位美人,標標誌志一方鵝蛋臉雪白無瑕,兩彎柳葉眉自眉心向上舒展開去,卻又在魚腰處緩緩落下,恰到好處的張揚而又不失內斂。

柳葉眉下是細細長長一雙瑞鳳眼,長而密的睫毛半覆著一雙水汪汪的晶眸。倏爾睫毛倦倦地翕動一下,不意便驚起了一汪池水波光粼粼。

一粒小巧精緻的鼻子鑲嵌在這雪白光潔的臉頰上,乖巧而安靜。往下是一朵殷紅水靈的櫻桃嘴,若是揚起時,便在嘴角蕩漾起一汪酒窩。

轉眼歲月十三載,彼時的垂髫女童竟已是亭亭玉立,生成了這般俏生生的模樣,不知那毛頭小子可也是變了模樣。

記憶里他總還是偷偷領著自己爬樹爬牆摘桑椹,總被責罰卻樂此不疲的少年,而今聽人說起,那少年,卻已是統兵布陣,戰功赫赫的少年將軍了。過了是一個月後的及笄禮,自己與他,便是鴛盟締結,榮辱與共了。想到這裡,景容的嘴角不由牽起了一個小小的弧度。

「誒,大小姐這是什麼事情這麼開心呢?」穗兒脆生生的聲音傳入了景榮的耳畔,「沒,沒,沒什麼……」景容慌忙掩住了嘴角。

「穗兒你可真是的,大小姐臉頰這般緋紅,定是想著玉樹臨風的鎮遠將軍呢,你又何必問了讓小姐難堪呢?」卻是阿瓏的聲音嘻嘻地笑罵到。

「別瞎說,我只是今兒心情好罷了。」景容話雖是這般說著,卻不由自主地伸手去摸了摸自己的臉頰,然而只是觸到一片溫涼,與平日並沒有什麼兩樣。景容一愣,轉身便抬手要去撓那梳著羊角髻正嘻嘻笑著的丫頭,「臭阿瓏,偏你又誆我!」

阿瓏一邊笑著一邊躲閃,「哎呀大小姐,您大人有大量饒了奴婢罷,奴婢可是怕癢得緊呢。」景容不管不顧,非要捉到阿瓏,頗有不撓到這丫頭求饒絕不罷手的姿態。

這時,卻有外頭小廝來報,說是夫人身邊的貼身丫鬟竹奚來見,原是夫人那頭收拾妥當,已前廳等候了。景容只好作罷,嘴上卻是嗔到:「你這臭阿瓏,待我進香回來,第一件事便是撓你!」

阿瓏一雙渾圓杏眼裡笑意還不曾褪去,迭聲應到:「好好好,我的好小姐,眼下進香的事要緊,小姐若是回來了,阿瓏給你撓便是了。」卻似強迫自己一般,漸漸斂了笑意,替景容罩了水藍貂絨斗篷,和穗兒一左一右,扶著景容,由竹奚領著,緩緩向前廳步去。

從後院往前廳,近些的路應是過逸梅園,右折再沿迴音廊直行。竹奚著景容主僕三人,此時便在逸梅園行著。遠遠地,卻看見兩三年輕丫鬟簇著兩個少女迎面走來。

大些的少女約莫豆蔻的年紀,生著一雙吊梢丹鳳眼,往下是稜角分明的鼻樑筆挺高凸,兼生著一張玲瓏菱角嘴欲語還休,端端的是個俏麗出挑的人兒。小的少女不過黃口之年,生一雙鹿眼,雙眸晶亮,眼神清澈明潤,圓圓的蘋果臉上笑意猶存。

前頭引路的竹奚遠遠看見,輕笑低語道:「大小姐,可巧前頭二姑娘並四姑娘迎著咱們來了。」

景容微微抬眸,果真見那兩個少女說笑著向這頭走來,便立時展了三分笑顏,腳下的步子也不動聲色地快了幾分。

竹奚並著兩個小丫鬟在一旁瞅著,也是揚起了嘴角,不動聲色地快了步子。

不多時,兩路人便會在了一起。竹奚方要上前見禮,那頭兩個姑娘已經上來道了萬福。景容兩首微微抱拳,微微屈身,亦是還了萬福禮,兩頭丫鬟之間自是相互見了不言。

兩個姑娘中,小的那個睜了澄清的鹿眼,稚聲稚氣地問道:「大姐姐,你這是要去哪裡玩呀?怎不帶我和二姐姐一起呢?」

景容瞅著澄明的瞳仁並粉嫩粉嫩的小圓臉,終是忍不住上去捏了一把道:「哎喲,我的好宛兒,我如今可哪有時間玩呀,早不似在你這年紀般自在逍遙了。」

那大些的少女見了,上前來笑著分開兩人道:「宛兒,大姐姐怕還有事要忙,咱們偷閑的還是不要打擾了罷。」便是向著景容道:「大姐姐既是有事,寧兒就不多耽擱了。大姐姐若是得閑了,儘管來寧兒這裡喝茶便是。」

景容原想再逗逗景宛,聽景寧如是說,倒也不便多逗留,又想到母親那頭怕是等急了,便道:「我們宛兒生得這般可愛模樣,倒教我忘了時辰,虧的寧兒妹妹體貼提醒。那我就先走了罷。改日請二位妹妹來我院里喝茶可好?」景寧垂眸輕笑道:「那是自然。」便攜景宛與景容見禮要告退。

竹奚卻忽然叫道:「阿芬,你且慢著。」景容方要離開,聞言便又緩了步子。卻見竹奚快步走到景寧右側那名喚阿芬的丫鬟身旁,伸手在丫鬟的毛絨短帔上撣了撣,笑道:「二小姐這丫鬟真不仔細,不知哪裡沾染來的灰,竟不懂收拾。」

阿芬像是被竹奚突然的舉動嚇了一跳,身子不由地向後縮了縮。

景寧見了,抬手往那丫鬟肩頭拍了一下,笑語晏晏地道:「還是嬤嬤仔細,我回去定要好好教導她。」

竹奚屈膝回禮,道:「原是奴婢在夫人身邊整潔慣了,還望二小姐不要見怪才是。」這頭說著,腳步動作著已慢慢退到了景容身後。

景容原在一邊瞧著,此時方上來,盈盈笑道:「嬤嬤這一下,倒又教兩位妹妹耽擱了。只是我眼下還有些事兒留著,不然定然多留著二位妹妹一會兒。」

景寧嫣然,躬身應道:「姐姐婚期不遠,自是事多,還望姐姐勿要太過操累,多多保重。」

景宛睜著渾圓水靈的眸子,似是有些不舍,亦或是有些什麼話想說,但終歸是乖巧和善的性子,也沒有說什麼,只是原本揚著的嘴角有些萎靡了下來,有些委屈的模樣。景容見著雖是有些心疼,但眼下實在不宜耽擱了,便也只得作不曾發覺。

三人又彼此見了一回禮,方才向著各自的方向去了。

這頭依舊是竹奚引路,穗兒和阿瓏一左一右扶著景容,一行人不疾不徐沿著迴音廊向前廳而去。

行了約莫二十步余,竹奚回頭瞧了瞧景容三人,許是見三人的步子緩緩徐徐,也放慢了些步子,盈盈走在前頭。及至景容行將與之並肩,竹奚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沖著景容抱怨似的,小聲嘟囔著:「二小姐對下人可是真好,阿芬那短帔的絨毛,竟像是西涼人的灰貉子毛,雖是暖和卻難得得很。便是我在夫人身邊多年,夫人都不過賞了我一兩回那貉子毛的邊角料。」

聲音不大,卻恰是讓景容可以聽清的大小,穗兒因扶著主子,走在景容和竹奚之間倒也聽了分明,阿瓏卻是因著在最外頭的緣故,聽得到聲音,卻已聽不清內容了,於是好奇地急急問道:「嬤嬤說了什麼,竟是不能教我聽得的話。」

景容「撲」笑了出來:「哪裡是什麼不能聽能聽的話,嬤嬤不過是瞧著二妹妹家年輕丫頭用度好了些,偏母親又是個勤儉持家的,嬤嬤自幼跟了母親也不過是這般用度,故而說一說罷了。你這丫頭,心眼子真真愈發多了。」便是拿笑眼斜睨著阿瓏,像是要把阿瓏看穿似的。

阿瓏無端被看得心慌,慌忙轉移了話題:「哎呀我的好小姐,您可別取笑我了。咱們還是快些走吧,夫人若是等急了,捨不得說小姐,便是該罰奴婢們了。」

景容不答話,絳紅唇的角牽著個小酒窩,任由阿瓏和穗兒扶著向前廳走著。只是那一雙瑞鳳眼並不閑著,時不時睨一眼阿瓏,又瞅一眼前頭引路的竹奚,再垂下長睫思索一會兒,倒像是在心裡悄悄打了好幾場官司一般。

寧國公府的大前廳是周正的方形架構,大前廳的正中擺著一張朱紅漆的大八仙桌,四面的牙板上精心地做了一些錦鯉戲水的雕刻,四腳是流雲如意紋一路傾瀉下去,直傾斜到底下巍巍立著的四隻渾圓眼麒麟的嘴裡去。

大八仙桌的四周擺著一些紅木長凳子,因著本來便是紅的,便只是那紅漆略做修補,再拿清漆漆了一層保護便罷了。大廳的兩側自北向南的方向依次擺著金絲木做的椅子和小几子。

几子上或是放著些萬年青之類的盆栽,或是就放著些新鮮的瓜果,防備著府里的幾個公子自外頭回來,也好墊著些肚子。

景容一行從東邊門進來,便見著一位體態雍容的婦人,坐在東側上首的金絲木椅上,與身側立著的兩位亦是作婦人打扮的女子,輕聲說著什麼。

仔細瞧著,卻見上首那婦人:

印堂飽滿,體態豐潤。生得兩彎高挑的單劍眉,一雙朦朧的睡鳳眼似睜似睡。一副棋子耳未聞將聽,一方仰月口欲說還休。見著母親,景容腳下的步伐不由快了些,待到侯夫人注意到景容時,已是景容盈盈躬身,柔聲道「見過母親,見過二姨娘,三姨娘」之時了。

林氏見著景容已來,一邊停了話,一邊伸手去扶景容,卻是向著邊上的竹奚嗔道:「竹奚不知是怎麼辦的事兒,竟是去了半天才把你迎來。想是在我身邊久了,也愈發會耍些滑頭了。」

竹奚不及答話,景容已經噙著笑道:「母親休要怪了嬤嬤,是孩兒路上遇著二妹妹和四妹妹,多說了幾句話,故而耽擱了。」

林氏笑道:「你倒是幫著竹奚說起話來了。」頓了頓,便又說道,「你從早晨磨蹭到現在,東西可都準備妥當了?」

景容回道:「應是準備妥了。」

林氏意味深長地笑了笑,方才道:「那便是最好了。我可聽說以前有個姑娘……」

「母親快別說了。」景容邊說著,邊要去掩林氏的嘴,卻不妨身後里突然冒出嗤嗤的聲音,回頭時,卻是阿瓏並穗兒兩個丫鬟拿手捂了嘴,秀氣的臉龐憋得通紅的模樣。

景容有些羞惱,若是私下裡,她早把這兩丫頭撓得求饒了,奈何這是在母親並兩房姨娘面前,便只得忍了性子,氣鼓鼓地瞪了兩丫頭一眼,變扭地回過頭去。

這時候,罪魁禍首林氏倒是出來打了個圓場:「好了好了。既是收拾好了,那我們便出發吧。」說罷,一手搭著景容的胳膊肘,由竹奚並另一個喚作梅尹丫鬟扶著,緩緩起了身。

林氏起了身,方才向著身側兩位婦人打扮的姨娘道:「琴妹妹,婷妹妹,這幾日府里上下的事務,怕是要勞煩你們了。府里上下,我也作了交代,二位妹妹只管放心去做便是。」略略一頓,又說道:「老爺近些日子應酬頗多,勞累體虛,還望妹妹們仔細些才是。」那兩位婦人皆是躬身垂眸,齊齊應了聲諾,便起身向林氏告退。

林氏見二人已然離開,於是向著景容道:「容兒,我們走吧。阿……阿嚏……」卻是不合時宜地磕磕碰碰打了兩個噴嚏。竹奚適時遞上的錦帕,勸道:「眼下正是早春,這春寒料峭的,夫人不妨多帶些衣裳備著路上也好。」林氏皺了皺眉,回頭瞥了眼那兩位婦人的離開的地方,不知怎的,這趟出門,她的心裡,頭一回無端的有些不安定。許是年節里忙活久了,一時閑了,心裡有些空落落的緣故吧。她擺了擺手,既是拒了竹奚,也是想把那些無端的不安定趕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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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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