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

大雪漫天，寒風如刀，又如魔鬼之手，要撕碎人們身上所有衣物，將他們的皮膚劃開，讓鮮血奔涌不止。

葬花湖面上兩股勢力對峙，一面站著楚山派千名弟子，另一面卻是伶仃隻影。

人數上的差距絲毫沒有影響那伶仃隻影的氣勢，——那個形同枯槁的女人，身材高挑異常，本就層次分明的五官因著清瘦而猙獰的凹陷著，像是有人專門在陰森白骨上裹了層人皮。那雙泛著綠光的眼睛，只是看上一眼，便覺墜入萬丈深淵，頃刻粉身碎骨。

女人的兇狠凌厲令在場所有人膽寒不已。那是遠超出酷寒之外的凜冽，那是來自地獄的寒。

無數次的進攻，無數次刀光劍影，滾燙的鮮血浸染著葬花湖。數丈厚的冰面下，素白引靈花隱隱泛著光，好似有了生命般向著冰面瘋長。冰面的紋路成了它們的血管，正在近乎癲狂地飲食著成攤鮮血。

那伶仃隻影一身素袍，只袖口處綴了朵淡粉色梅花，此時也被廝殺時候噴濺的鮮血染成鮮紅。

「仇青玄，你不分青紅皂白，濫殺無辜，如今聽信讒言，又要滅我葬花谷，既然你不念及往日情義，今日我便叫你與你楚山派千名弟子血染長湖！」

清冷如冰錐的呵斥，從那素袍女人口中砸將向對面的墨袍男人，——楚山派新任掌門仇青玄。

她說罷，雙手合十，相對而轉，在眼前狠狠拉開，無物的手掌突然出現詭異圖騰，泛著耀眼白光，隨著雙掌拉開驟然生長，眨眼之間竟比湖邊林立的群山更大。

白光灼灼，刺得所有人睜不開眼，凜冽似利刃一般的寒風劃破楚山派眾弟子的皮膚，將他們整齊的衣袍削斷，鮮血如雨下，發出噼啪撕拉的駭人動靜。

驀地，冰面發出咔嚓一聲巨響，楚山派眾弟子臉色皆是大變，驚慌地大吼道：「快退回去，湖面要碎了！」

排在最後面的楚山派弟子聞言紛紛轉身往回跑，結果那咔咔開裂的聲音，好似有了生命，緊追著那些往岸邊跑的眾人，開裂之快，猶如白色的靈蛇閃電。

裂痕將那些準備跑到岸上的楚山派弟子圍住，叫他們腳下生根，腳面跟冰面粘在一起。葬花湖湖面極寬，此時那些人便是施展輕功，也無法徑直上岸。

楚山派眾弟子便被困在這已經蘇醒的葬花湖上，已然是上天無路，入地無門。

素袍女人屹立不動，冷眼看著仇青玄那些弟子們驚慌失措，七魂丟了六魄，一個個忙忙如喪家之犬，急急似漏網之魚，卻無解恨快感。凹陷猙獰的臉最後一絲血色褪盡，白光終於將她吞噬。

女人的三千青絲根根豎起，只剩兩道凄厲綠光，利箭般從白光中射出。她的素袍因著疾風噼啪作響，大雪夾雜其中呼嘯翻飛，本就站立不穩的楚山派眾弟子紛紛尖叫著摔向冰面。

咔！

冰面發出的刺耳響聲將楚山派眾弟子嚇得幾乎昏厥，那聲音無異于山洪暴發，天塌地陷，此番景象，便是天地浩劫，要將這其中所有的人全都吞噬。

突然，湖面某處傳來轟隆一聲巨響！楚山派的弟子措不及防，紛紛尖叫著落入湖中。

驀地不知道誰大叫一聲，凄絕地吼道：「老天，這個女人，這個瘋女人一定是吃了亂魂散！快，快刺她的胸口破了禁術，不然我們都得死！」

幾乎是同時，一直沉默的仇青玄將眼睛怒瞪，發出洪鐘般地大吼道：「列陣！」

掌門臨危不亂，本來群龍無首的楚山派弟子頓時被拽回心神，按著掌門的吩咐奔向自己該去的方位，拔劍列陣。

仇青玄於陣法正中，噬靈劍出，凜冽寒光卷著劍氣直刺入白光中心，那本要將人眼晃瞎的白光瞬間黯淡了幾分。

眾人大喜，仇青玄雙手持劍，縱身一躍凌波踏空化作一道墨光直衝進了那白光里。

寒風乍止，白光直衝雲霄，冰面受到巨大衝擊，終於全被震開。楚山派眾弟子毫無準備，避無可避，更無借力施展輕功之處，盡數墜入葬花湖中。

那葬花湖相傳洪荒之時就已然出現，日日年年吸收著天地精華，早就有了靈氣，亦正亦邪。此時被鮮血吸引的蘇醒，勢必大開殺戒，將那些亂了它清靜的人頃刻吸入湖底。

楚山派眾弟子片刻都為堅持，便全在湖面消失了個乾淨。清幽幽的葬花湖，紛紛飄落幾片雪花，落在血紅的湖面上，歸為一處。

悄無聲息。

白光消散，素袍女人死氣沉沉地在湖面浮著，衣裙殘破，滿身鮮血。

仇青玄御劍於女人正上方，雙眸好似噴出火來，怒不可遏地咒罵道：「妖孽，你作惡多端，喪盡天良，如今又害我楚山千名弟子命喪冰湖，我饒不了你！」雙臂隨之打開，以內力牽引葬花湖之水，化作無數利劍刺入女人乾瘦身軀。

「啊！」

女人本已喪失意識，卻被仇青玄的寒冰攻擊刺穿身體，硬生生疼得驚醒！

利劍無形，在女人身上留下千瘡百孔后化作血水落入湖中，卻已將刺骨寒冰留在她的體內。女人喘著粗重的呼吸，汗水和淚水在臉上交融，她凹陷猙獰的臉已經變成了灰色，那雙被世人厭惡又畏懼著的地獄之眼，——灰綠色的瞳孔，逐漸渙散。

「我不會殺你。」仇青玄語氣猶如撕裂野獸般的陰狠。「這冰湖吃了我楚山千名弟子，你便生生世世在這裡受寒冰灼骨之苦，贖你的罪，以告慰他們的在天之靈！」

他說罷，抬手對著湖面上的女人揮了兩下，便將她的手筋腳筋齊齊震斷。

女人卻只是悶哼了聲，再無動靜。

她灰綠的雙眸充血，瞪得極圓，只一眨不眨地盯著半空的仇青玄。

負她之人，留之何用。

葬花湖白浪翻滾，仇青玄雖然御劍半空，身形卻也開始不受控制地左搖右晃。他看著那躺在葬花湖中早無半點生氣的女人，額角不可抑制地溢出汗珠。

方才一擊已將他的內力消耗殆盡，若是女人還要作妖，莫說他要折在這冰湖，就連這葬花谷外的武林，整個天下，都定要被攪個天翻地覆，殺個血雨腥風了。

空靈的山谷傳來女人陰狠幽森的咒怨，從四面八方，排山倒海朝仇青玄席捲過去。

「仇青玄，你們殺我夫君，囚我骨肉，將我在乎的人全都害死。我答應他們放下仇恨，不做追究，可你們卻一再相逼。我退隱葬花谷，你們便連這裡的百姓都要屠殺殆盡……何謂正邪……你們既自謂正，我便滅了那正，你們若自謂邪，我便除了邪……」

女人陰狠到毫無情感的言語，讓仇青玄冷汗直冒。

他只顧著控制長劍站穩身形，以免讓自己跌入湖中，不斷默念劍訣，長劍卻好似被湖水吸拽，半點無法移動。

他一個踉蹌，幸而還沒摔進去，去正撞見那女人渾濁的灰綠色雙眸。——竟又閃爍起了凄寒的光，不，不是光，是火！

兩束綠色的火苗在女人的瞳孔中燃燒開來，她本凹陷猙獰的臉卻變得白皙圓潤……昔日傾城之姿就在仇青玄的眼中重現。

女人十指格外修長，黑色指甲尖銳似刃，血衣隨著湖水翻騰，將她整個人驀地託了起來。

仇青玄大腦一片空白，已再沒有力氣去跟女人拼殺。

他看著數丈之遙的對面，那雙眸火一樣燃燒的女人，白凈的額頭逐漸浮現出墨綠色詭異的圖騰。

心臟驀地一緊，「萬聖朝珠！」他近乎失聲地驚呼。

誰能想到，誰能想到世人苦求一生的仙丹，蘊含了萬年修為的仙丹……竟就在這個女人的身體裡面！

「仇青玄，你才將生生世世被困在這葬花湖底，和你楚山派所有弟子一樣，不得好死。」女人的聲音陰冷詭異，一雙燃燒著的灰綠色眼眸，空洞地對著臉色鐵青的仇青玄。

忽的，她整個人化作一道利劍刺朝那墨袍男人刺去。仇青玄拔劍要擋，利劍卻直接沖斷了噬靈劍，從他胸口沒入，貫穿而出。

仇青玄一口鮮血噴出，連人帶劍掉進葬花湖，頃刻化成血水。

屍骨無存。

女人看著重歸於靜的天地萬物，只是一下接著一下的呼吸。

她不斷的在記憶里搜尋，自問這天地之大，還有無一個叫她繼續活下去的理由。

她有過生死與共的朋友、有過舉案齊眉的夫君、還有過一個玲瓏剔透的孩子……她以為自己是這世上最幸福的人，也是最幸運的人。

她從未貪婪地想要更多。不過一世無憂，細水長流。

但走到最後，竟孑然一身。

大概從始至終都只是她一人。一個人來，一個人走，一個人終其悲涼一生。

女人驀地笑了聲。大概是笑。

因著她嘴角微微上揚，雙臂也跟著上揚平攤。她閉上了那燃燒著的灰綠色眼眸，躺進了滾滾白浪。

白光從她周身消散，直至無痕。她便一下沉了下去。

血色如怒放地大紅色花朵，綻放著。

陽光破出雲層，微風吹過，一朵純白的梅花隨風飄蕩。

然後，風停了，梅花落在平靜的葬花湖面，飄飄搖搖，發著淡淡的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