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主
此前,青漓畢竟懷過元景,知道有孕時候的狀態,對於自己身子的變化,也最能感覺出來。
等太醫來診脈之後,才算是有了確切的消息。
——皇後有孕,剛剛一月有餘。
皇帝現下還只有元景一個,聽了自然是歡喜,青漓在同元景相處的過程中,覺得孩子很貼心,也十分期待。
至於元景嘛,看見母后高興,他就跟著高興。
消息傳了出去,等到第二日,董氏便入宮了。
「晉王殿下才八個月呢,你就急著再懷,可照顧的過來嗎?」
都說是隔輩親,董氏也是一樣,抱著元景的小身子,怎麼都稀罕不夠,只向青漓道:「你也真是不仔細。」
「阿娘別埋怨我嘛,」青漓有些難為情,低聲道:「這種事情,又不是我一個人就能行的。」
董氏被她給噎住了,無奈的嘆口氣,又問道:「太醫怎麼說,你身子可還好嗎?」
「好著呢,」青漓撿了塊蜜餞往嘴裡送,向董氏道:「生元景的時候,我也沒累著傷著,月子結束就養回來了,昨日太醫來診脈時,他也問了這話,太醫說沒事兒,就是仔細養著就行。」
「那就好,」董氏鬆一口氣:「平安比什麼都重要。」
看一眼懷裡的元景,她口氣鬆緩許多:「你頭一胎生了晉王殿下,那這一胎,無論男女,都是大大的好事,無需給自己太大壓力,只管好生將養便是。」
「兒子女兒都好,可說實話,我還是想要兒子,」青漓看著元景的小臉,輕聲道:「這世道,男子總比女兒家活的自在,無拘無束。」
「是這個道理,」董氏笑了一笑,隨即又道:「你阿蕊姐姐倒是通透,不去理會那些有的沒的,只求自己自在,前幾日還送信給你姨母,說是已經到了漁陽,一切都好。」
「阿蕊姐姐外柔內剛,確實厲害,」青漓由衷的感嘆道:「我這一輩子,若是沒什麼意外,只怕都要留在金陵了。」
「知足常樂,」董氏看著她,目光文溫柔而恬淡:「你這一輩子,已經是極如意了,尋常人求神拜佛都得不到的。」
「也是,」青漓想了想,又笑道:「或許,就像是我出生那夜,祖父做的那個夢一樣,天生金光閃閃,帶著福氣吧。」
她在那裡一笑,元景也就跟著笑,笑了一會兒,又很響亮的叫了一聲:「娘!」
「噯。」青漓笑吟吟的應了一聲,又去看董氏,語氣中不無炫耀:「阿娘看看,元景聰不聰明?」
「聰明聰明,」董氏被他惹得笑了,連聲道:「沒有比他更聰明的孩子了。」
「孩子皆是父母的心頭肉,哪裡會有不喜歡的呢,」青漓由衷而發:「我也是生了他,才能明白幾分世間父母的不易。」
「你疼孩子是真的,至於世間父母皆是疼惜自己孩子的,」董氏不知是想起了什麼,冷冷一哂,道:「那可未必。」
青漓看董氏神色微涼,心中也能察覺出幾分不對,壓低聲音,道:「——怎麼了,可是發生什麼事了?」
董氏搖搖頭,示意乳母將元景抱出去,他卻蹬了蹬腿,不願意離開,兩眼澄澈的看著母后,一臉的不舍。
「無妨,」青漓被他惹得笑了,轉向董氏道:「阿娘儘管說便是。」
許是顧忌著元景還在,董氏說的很含糊:「七王世子病了,拖了好些日子,總是不見好。」
這話題轉的有些突然,青漓在腦海里想了想,才回憶起自己剛剛嫁進宮中時,在年夜宮宴上出言不遜的那個孩子。
今年的年夜宮宴上,七王連兩個側妃都沒帶,只同母親恪太妃一起入宮。
那時候,青漓還以為他是知道兩個側妃與世子都不討自己和皇帝的喜,這才不帶的呢,現下一想,只怕是別有內情。
「七王世子……病了很久嗎?」
「去年冬月就病了,最初說是染了風寒,將養一陣子就好,可再過了沒多久,就病的下不了床了。」
董氏壓低聲音,道:「聽說,已經在準備沖喜了。」
青漓的確不喜七王世子,可驟然得知這消息,再看著一側的兒子,還是覺得很難高興起來。
頓了好一會兒,她才道:「這些事情啊,聽了叫人心裡哽的厲害,說不出好,也說不出壞。」
「不過話說回來,阿娘今日不說,我還不知道吶。」
「那時候,妙妙還忙著照顧小殿下呢,陛下當然不願叫你聽見那些有的沒的,」董氏很能明白皇帝的心意,微微笑道:「這是他疼你。」
一提起皇帝,青漓心中就覺甜蜜,禁不住彎起唇角來。
笑完之後,她又想到了另一處:「聽說,七王的兩個側妃都有孕了?」
「確實是,要不然吶,七王世子的身子,也不能壞的那麼快,」董氏嘲諷一句,道:「趙側妃大概就是這兩天生了,季側妃那裡,還差著一個月。」
「七王倒是有福氣,」青漓笑著念了一句:「之前膝下子嗣不豐,現在倒是好,一來就來兩個。」
「趙側妃畢竟是出身趙家的,眼下恪太妃又在府上,」董氏想了想,道:「若日後再立世子,她所出之子,只怕勝券在握。」
「那倒也未必,」青漓想著她的來歷與皇帝態度,搖搖頭,道:「不說她能不能生男,便是陛下那裡怎麼說,也都未可知呢。」
魏國公府同宗親沒什麼深交,董氏也沒多問,只是叮囑她:「你好好休養的真的,卻也不能為此忽視了小殿下,他還小,正是要好好教導的時候,絕對不能疏忽。」
「阿娘寬心吧,」青漓溫聲應了:「我雖有孕,卻也不是下不了床,再者,還有他父皇看著呢,出不了錯。」
眼下已經是臨近五月,趙華纓的產期也近了。
她身邊的嬤嬤是從趙家帶進來的,可信的很,瞧著她的肚子,喜笑顏開:「側妃肚子尖,保管是位小公子呢,您又生的有福氣,將來,指不定會有大造化。」
趙華纓摸了摸自己隆起的肚子,也跟著笑了,既是為那嬤嬤的話而笑,也是為自己擺脫了歷史上原定的命運而笑。
她現在懷著孩子,婆母又是嫡親的姑姑,那小崽子又病的要死,等她生了兒子,好日子豈不是近在眼前?
等兒子被冊立為世子,她說不定也能母以子貴,順勢成為正妃呢。
至於那個季斐斐?
呵,她產期比自己還差著一個月,等自己兒子生出來,她肚子裡頭那個還不知如何呢。
趙華纓抱著肚子,心滿意足的想了一會兒,正想吩咐人去備點水果,就覺肚子一疼:「來人,快去叫產婆來!我怕是要生了!」
她這樣一喊,四下里的侍女婆子登時緊張起來,有忙著準備東西的,也有去喊產婆的,還有去通知七王與恪太妃的,一時間雞飛狗跳。
趙華纓是頭一胎,只覺疼的厲害,甚至於有些站不穩了,一側的嬤嬤將她攙到了床上,等候著產婆的到來。
她下意識的摸著肚子,叫自己想象著兒子出生之後的喜悅,暫時忽視掉此刻難忍的疼痛。
產婆到的很快,一入內,便先去看產婦了,伸手探了探,心裡就有了底:「側妃還是先用些東西吧,免得待會沒力氣。」
周遭侍奉的嬤嬤都是有經驗的,一聽產婆這樣說,心就不由自主的沉了沉,又不敢叫趙華纓知道,只笑著恭喜,又去準備吃的東西。
趙華纓只當是要積蓄力氣,也沒多想,等吃完之後,硬生生熬了兩個時辰,只覺自己整個人似乎都要活生生疼死,即將失去意識了。
更加叫她心慌的是,她聽見兩個產婆在低語:「怎麼辦啊,羊水都快要流幹了,再這樣下去,豈不是母子兩個都……」
其中一個產婆定了主意:「去問問太妃和王爺,究竟是保大還是保小。」
趙華纓一聽她這樣說,心底霎時間一片荒涼,也不知是哪裡來的力氣,就開始大聲叫嚷:「保大!保大!」
只可惜,她的話並不被產婆所接受。
恪太妃對於七王世子為何重病心知肚明,卻也沒有插手,畢竟趙華纓也是娘家侄女,生了孩子同她更加親近些。
可到了眼下,問娘家侄女跟孫子要保哪個,簡直是連想都不需要想。
七王骨子裡就是多情的,可女人他有很多,孩子卻只有一個,還是病歪歪的,眼看要不行了,他當然知道應該如何決斷。
趙華纓氣喘吁吁的躺在床上,就見那個可以主宰她命運的產婆進來了,沉聲吩咐道:「保小。」
聽到這答案的一瞬間,她的心都死了。
這群畜生,簡直是爛了心肝!
不,她不能死,最起碼,不能因為這個而死!
咬緊牙根,她猛地迸發出一股力氣來,腦子一片空白時,就覺有什麼自下身滑了出去,隨即就是嬰兒的弱弱哭聲。
幾個產婆也鬆一口氣,笑吟吟的抱起孩子,套話張口就來:「恭喜側妃,您生了一位……」
看一眼抱著的小嬰兒,那產婆臉色微頓,又繼續道:「一位姑娘。」
雖說無論男女,她們都能得到賞錢,可任誰都知道,生男得到的賞錢,必然是比生女多的,也難怪這產婆笑意不似剛才那麼深了。
「姑娘?」趙華纓受了這麼久的罪,痛的臉色慘白,聲音卻不低:「——是個女孩子?」
聽了這消息,外頭守著的恪太妃與七王也是難掩失望,七王好歹還進去看了看新生的女兒,恪太妃卻是瞧也不瞧,徑直離去了。
季斐斐懶洋洋的躺在塌上,聽聞趙華纓生了女兒,當即咯咯笑了出來:「前一陣子,看她那樣得意,我還當會生個兒子呢,誰知竟是個丫頭,活該!」
兩人幾乎同時入府,季斐斐還要更得寵些,到頭來卻是趙華纓先有身孕,難怪她心中不平。
此刻得知對頭生女,心中的石頭也就落下了。
並不僅僅是她歡喜,季家人知曉此事,也是跟著歡喜。
晚膳的時候,季夫人喝一口女兒送過來的菌子熬的湯,笑的臉上的褶子都深了幾分:「我早就說過,趙家的那個是沒福氣的,哪裡比得上我們斐斐。」
季家家主也是點頭,頗為讚許的樣子:「她的福氣,還在後頭呢。」
「誰說不是,」季夫人笑的開懷,又看向一邊的秋氏:「你也八個月了,眼看著就要生,可要爭氣些才是。」
秋氏勉強應了一聲,沒有出聲。
知曉自己可以嫁進大家,秋氏本是滿心歡喜的,但等元城長公主跟她說開,她心裡便只剩了恐懼。
腹中的孩子固然是她的親生骨肉,卻也是她的催命符,雖然一日日安泰的大了,卻叫秋氏如何歡喜的起來?
她很想安慰自己,說那日元城長公主說的都是假的,都是她出於嫉妒而編造的謊言,可是當她戰戰兢兢的去問季夫人時,卻被含糊著送回了自己院子。
從那時候起,她的心就涼了。
倘若元城長公主說的是假的,季夫人為何不敢反駁?
摸著自己日漸隆起的肚子,她什麼心思也沒有了,只有恐懼一日一日的加深,像是在親眼看著死亡的臨近。
可是沒辦法,她也不敢打掉這個孩子。
秋氏不是蠢得冒泡,她心裡明白,若是她自己打掉了這個孩子,只怕馬上就得跟著死。
季家儘管落魄,想要收拾一個她,卻是輕而易舉。
一連這些日子下來,她面上的紅暈都沒了,連人也清減許多,挺起的肚子搭配著這樣的身子,委實是有些怪異。
季明英對她還有幾分憐愛,卻也不敢違逆皇帝的意思,只好在她生命的最後,格外的對她好些。
親自為她盛了湯,他溫聲道:「你有身孕,多喝些。」
秋氏笑的像是在哭:「謝謝夫君。」
季明英見她如此,心中愈發憐愛不舍,再去看身邊的元城長公主,不免皺起眉頭來,頓了一頓才道:「斐斐送了菌子過來,你怎麼不肯用?總不至於這樣小氣,還在記恨吧?」
「她算個什麼東西,也值得我記恨。」
元城長公主拿帕子擦了擦唇,終於抬頭一笑:「我也很奇怪,明明是有毒的東西,你們怎麼一點兒都不惜命,搶著要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