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人

吃人

這一次出行,魏國公府備了兩輛馬車。

前一輛是青漓與鶯歌玉竹三人乘坐,后一輛則是幾位女官乘坐,但此時,硬生生加了一個皇帝,便只能叫鶯歌玉竹到後面去,同幾位女官擠一擠,空出位置來給皇帝了。

青漓雖與皇帝相熟幾分,卻也是在大庭廣眾之下,驟然到了馬車這樣相對狹窄封閉的空間里去,少不得會出幾分緊張。

因著這個緣故,剛剛登上馬車之後,她便小兔子一般縮到了角落裡頭,那個距離皇帝最遠的位置。

皇帝自是看出她用意,無聲的搖頭失笑。

他也不去惹青漓緊張,只隨意在一個離她遠些的位置坐下:「躲什麼躲,朕又不是狼,還能吃了你不成。」

「那可說不準。」青漓低聲嘀咕一句。

皇帝搖搖頭,倒不計較。

馬車裡頭寬敞,裝載的東西也多,小小桌案上還放了一本《花間詞集》,他微微一笑,向青漓道:「喜歡這些嗎?」

「倒也不是喜歡,」青漓有些拘束,道:「閑來無事,用來打發時間罷了,怎麼,」她略一停頓,才反問一句:「蕭郎喜歡這些嗎?」

「當然不,」皇帝隨意翻了翻,道:「匠氣太重,過於溫綿,女孩子看看倒沒什麼,男人看了,反倒易生脂粉氣,沒什麼意思。」

青漓沒將心思放到皇帝的話上,而是想到了另一處,雙目狡黠的一轉,禁不住笑了,卻不曾言語。

皇帝顯然是瞧見了,見她一副偷到了雞的狐狸像,便順口問了一句:「怎麼了,這般高興?」

「沒什麼,」青漓不好將自己心中所想告知於他,便想著含混過去:「一點奇思異想罷了。」

皇帝定定看著她:「——朕很想一聽。」

青漓見他堅持,便隨口道:「也沒什麼了不得的事情,我只是在想,稍後蕭郎要不要留在府上用膳。」

「不了,」皇帝推拒道:「本就是找了空暇出來的,宣室殿里還有未閱的奏摺,不好荒廢,送你回去后,朕便回宮。」

「哦,」青漓輕輕的應了一聲:「這樣呀。」

皇帝目光在她臉上停了許久,終於微微一笑,將那本《花間詞集》扔回桌案上,人卻向著青漓那邊挪了過去。

青漓見他這樣便覺有點慌,下意識的想要避開,剛剛一動,便被皇帝捉住胳膊,整個人抱到懷裡頭去了。

不等她開始撲騰,皇帝便壓住她肩頭,湊到她耳邊去,低聲問道:「妙妙乖,同朕說實話,方才究竟笑什麼呢,嗯?」

兩個人挨著這般近,皇帝伏在湊到青漓耳邊說話時,她甚至能感覺到他臂膀的有力,以及氣息的灼熱。

這個姿勢……太親昵,也太危險了。

青漓伏在皇帝懷裡,眼睫羞赧的閃了閃,喏喏道:「不是已經說過了嘛。」

「妙妙,你不乖,」皇帝淡淡的瞧著她,目光有難掩的銳氣,他道:「你這幾年的道行,想要騙過朕,還差得遠。」

他目光在青漓面上轉了幾圈兒,似乎在思量從哪兒下口:「怎麼樣,說,還是不說?」

一見他如此,青漓便慫了下去,對了對手指,道:「我說了……又怕你不高興……」

「不高興?」皇帝緩緩重複了一遍,這才淡淡一笑,捏住她下巴,道:「怎麼,在朕之前,妙妙便有心上人了?」

「才沒有,」皇帝這話說的有些危險,青漓連忙反駁:「你別亂說。」

「唔,朕不亂說,」皇帝伸手撥了撥她耳畔的白玉蓮花形耳墜,順勢還低頭在上頭親了親:「妙妙最喜歡朕了,是不是?」

青漓對皇帝這張嘴最沒辦法,到了這會兒,索性不理他了:「要我說的是你,打斷我的也是你,你到底還要不要聽了?」

呀,小貓咪要生氣了。

皇帝眼見著她小爪子都要伸出來了,也就不再逗弄:「聽聽聽,妙妙只管說便是。」

青漓斜他一眼,道:「我只是見著這本《花間詞集》之後,想到另一處去了——我喚你蕭郎,本是由姓氏而生,但蕭郎之稱,卻不僅僅是如此……」

「世間流傳最廣的,還是那一句『侯門一入深如海,從此蕭郎是路人』,卻不是什麼好兆頭,你不覺得,倒也有趣么……」

青漓沒察覺到皇帝目光中的危險,越想越覺得開心,連藏在唇內輕易露不出的那顆小虎牙也出來了,若非人在皇帝懷裡,只怕能滾到地上去。

若是換了其餘時候,皇帝少不得要整治她,可到了此刻,見她這般純然的歡喜,卻也不想再說什麼了。

他只是輕柔的抱緊了青漓,道:「這個稱呼不好,那便換一個吧。」

皇帝低頭問她:「可知朕名諱嗎?」

青漓自是知道的。

他姓蕭,名豐衍,字實秋。

本來她也是不知的,但是等封后的旨意下了之後,董氏便將皇帝的情況向她科普了一遍,叫她牢牢記住,此刻倒是派上了用處。

青漓不意他竟提起了這一節,雖不知他用意,卻還是點了點頭。

皇帝握住她一隻小手,低頭親了親才道:「那妙妙便自己想一個稱呼去吧,無論叫什麼都好。」

似是想到了什麼,他又笑道:「朕可不像某些人那樣,起一個名字不行,再起一個還不行,」他語氣中是難掩的揶揄:「難伺候。」

短短時辰的相處間,青漓便發現了一個關竅——只要不去觸及到皇帝的底線,那麼,他的性情便是很溫柔的。

而他的底線嘛——還不是嫌自己不同他親近╭(╯^╰)╮!

跟這樣一個男人過一生,已是她的福氣。

青漓心中一片柔軟,抬眸看一眼皇帝,輕輕喚道:「衍郎。」

皇帝含笑瞧著她,極溫柔的應道:「唔。」

青漓卻不再說什麼,只定定的瞧著自己面前的這個男人,看他濃黑的眉,高挺的鼻,以及……那雙深邃溫柔的眼睛。

她越看越覺得滿意,之前得知婚訊之後的那種鬱卒,似乎都轉換成了溫柔的期許,暖暖的,柔柔的,像是溫暖的陽光,靜靜在她心頭流淌。

雨聲漸大,無需掀開帘子,便可聽得分明。

四月微暖的空氣中帶著淺淺的燥熱,此刻卻也全然化為清冽的水汽,深吸一口,便覺心口一片澄澈。

青漓唇邊綻開一絲笑,比方才的那樹玉蘭還要明媚幾分,她伏到皇帝懷裡去,伸手攬住他腰身,合上眼:「——下雨了。」

許是因著女孩子的嬌羞,許是因著青漓自身的性情,她極少會將自己的萬千心緒宣之於口,更不必說主動有什麼表示了。

但此刻,竟也肯主動伏在他懷裡去,溫柔的,依戀的,像一隻嬌軟的小貓兒一樣。

皇帝握住她的手,將他的小姑娘整個摟在懷裡,略一低頭,便能嗅到她的發香。

似乎是某種香草的氣息,淡淡的清香氣,柔和而恬淡。

他深深的嗅了嗅,便伏在她肩窩處,也靜靜的合上了眼睛。

不知怎的,竟覺心中一片安寧。

若可如此一生,也是一番圓滿。

只可惜,這片安寧並不曾持續多久,不知是遇上了什麼,馬車竟緩緩的停了下來,外頭隱約有嘈雜聲入耳。

青漓定神去揀了幾句聽,心中便明白了幾分。

原是此處街道不寬,自己這邊除去馬車外又有侍從左右護駕,自是佔據了整個街道,迎面而來的馬車難以通行,便要求自己這邊讓路。

莫說魏國公府的人肯不肯讓,便是肯了,皇帝身邊人卻是絕對不會讓的。

叫皇帝給你讓路,你多大臉?是能包住天的那種嗎?

無論是在哪裡,都是有潛規則的,大秦自然也不會例外。

金陵勛貴家中的馬車上都會留有各家標誌,每每遇上相遇難行之際,下位者便要讓道,請對方先行,這才是知禮。

魏國公府雖不敢說是大秦第一,但也少遇較之位尊者,青漓這些年出行,還不曾遇過要讓路之事。

再者,便是要對方讓,也要致謝一二才是,哪裡有這樣在大街上吆喝,氣勢洶洶的人,忒不知禮了。

馬車上魏國公府的標誌明晃晃的,對方自然不會不識,既如此,卻還敢叫自己這邊讓路,想必,也是有所依仗才是。

只可惜——青漓懶洋洋的睜開眼,往皇帝面上一瞧,禁不住暗暗一笑——皇帝坐在這裡,無論對方是誰,都萬萬沒有讓路的道理。

莫要說是讓路,便是稍微側一側,叫對方錯過去行駛也是不能的,對方需得退出這條街道,等自己這邊過去之後才能通行。

這是人間帝皇的無上威勢,任誰也不得僭越。

青漓細細瞧皇帝一會兒,不知怎的,忽的有些想笑。

她伸手撫了撫皇帝眉頭,道:「做了這些年的皇帝,衍郎是不是還沒有遇見過這種事?」

皇帝低頭瞧她,卻見她眉宇間的暗笑幾乎都要掩不住了,狡黠靈動至極,心思暗生之際,卻也搖頭。

他微微用幾分力氣捏她手指,道:「都說是夫妻一體,你倒好,看你夫君如此,不幫腔也就罷了,竟還在暗笑。」

「方才還說是心裡有朕,」皇帝含笑道:「此刻一看,八成是騙人的。」

「衍郎可別往我身上亂扣帽子,」青漓斜斜的掃他一眼,面若桃花,聲如清泉,她笑嘻嘻的道:「若是把我逼急了,之前說過的話,我可就不認啦。」

到了這會兒,竟還無賴上了。

皇帝搖頭失笑:「這種事情,也是可以反悔的嗎?」

「當然可以,難道陛下說過的話,便從沒有生出過反悔的心思?」青漓目光靈動的瞧著他,似春花含露,秋水凝波,她歪著頭,道:「我不信。」

皇帝目光專註的落在青漓面上,定定的瞧了一會兒,他道:「自是有的。」

青漓渾然不覺危險的迫近,還只是將心思放在八卦上:「哦?是什麼?」

皇帝神色似笑非笑,一字一字的,在她耳邊道:「——朕又不是狼,還能吃了你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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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亦甚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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