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七
「世子,世子,求您。」余嬤嬤老淚縱橫,她跪在寢殿外扒著李樞瑾的腿哭泣。
她聲音有些大,有些凄厲,李樞瑾面色一冷,冷斥道:「閉嘴!」
余嬤嬤聽他冷肅的聲音,身子一個驚顫,戰戰兢兢閉了嘴巴,嚇得兩股戰戰,雙膝跪在地上。
李樞瑾回頭小心翼翼望了一眼寢殿的方向,生怕剛剛躺下的唐媱被她吵醒了,以前唐媱最最嗜睡,平日里能睡個六七個時辰,近來一個時辰的睡眠對唐媱來說都是奢望。
她整宿整宿得失眠,整宿整宿得做噩夢,李樞瑾無時無刻不睡陪著她,可是依舊安撫不了她,她只要躺下就會夢見凜兒水中掙扎那一幕,便驚悸難安。
尤其,昨日她猜測香兒可能故意拖延害了凜兒,她更是噩夢不斷,夜不能眠。
「余嬤嬤,您有何事?」李樞瑾捏了捏眉心,看著身前恭敬跪著的余嬤嬤壓低聲音問道。
他自凜兒出事那天便不曾休息好,眉心緊繃一跳一跳得疼,雙瞳隱著絲絲縷縷的血絲。
余嬤嬤抬眸望了一眼李樞瑾又趕緊將頭低下,她發現十幾年不見粉雕玉砌的小世子已經長成了獨當一面的世子,不怒自威,隱隱有當年大將軍的風範,讓她不敢放肆,不敢隨意套近乎。
想著至今不見人影的女兒香兒,余嬤嬤心痛大痛,她昨日陪同大將軍夫人剛從嘉福寺下山,等安撫了被世子氣得憤憤不平的大將軍夫人,去下人廂房便找不到了女兒香兒。
廂房的丫鬟面面相覷,唯有和她年輕時有幾分薄面的一個丫鬟小聲告訴她,半個時辰前香兒被世子命人抓了起來,聽說是「謀害小世子」。
「世子,香兒那丫頭平日里最是謹言慎行,自小心善得不行,連只螞蟻都捨不得踩,怎能會謀害小世子。」余嬤嬤壓低聲音,學著剛才李樞瑾的語音小心翼翼懇求。
聽她提起香兒,李樞瑾鳳眸里閃過一抹冷芒,他剛稍有舒緩的唇角又抿直了,啟唇淡淡道:「事實公道,我自會調查清楚,余嬤嬤休要多言。」
「世子!」余嬤嬤一聽李樞瑾話中冷意,就要大呼,被李樞瑾黑漆漆的鳳眸一瞪,靜若寒蟬閉了嘴巴。
「世子,求您放過香兒,求您看在老奴年輕時照顧您的份上……」余嬤嬤低聲懇求,她雙膝爬著去拽李樞瑾的衣角,李樞瑾躲開了。
「余嬤嬤,凜兒是我的親兒子,唯一的兒子。」他駐足,定定望著余嬤嬤一字一頓說了這一句,抬步走開了。
「唯一」一詞讓余嬤嬤身子一顫,不敢想象如果自己的女兒真得謀害了武親王府唯一的小世子會如何,面上表情幾番變化。
身後的余嬤嬤嗚嗚咽咽,李樞瑾不搭理她,抬步朝著書房走去,還未到書房他便抑制不住得咳嗽,他從袖中拿出一抹方帕捂住了嘴巴。
「咳——」悶悶的咳氣聲,良久,方止,等他收回方帕時唇角還沾著一滴嫣紅的血珠。
「世子!」錦榮瞥到血色,面色突變,急聲喚道,目光死死盯著他手中的方帕。
李樞瑾慢斤四兩折起方帕,小心翼翼把方帕放回袖中,這是唐媱為他綉制的方帕。
放了方帕,他像是看不出錦榮面上的緊張和擔憂,抬眸淡然自若道:「為世子妃尋的醫者有消息了嗎?」
「世子,您自己?」錦榮怔怔望著面色慘白的李樞瑾,欲言又止。
李樞瑾咗一口清茶,淡淡道:「我沒事,讓你找的人有消息了嗎?」
他沒事兒,不過痛極攻心,傷及心肺,養養就好,而唐媱卻是驚悸難眠,情緒不穩。
錦榮抿了抿唇,低首,恭敬道:「有了些消息,還在追蹤。」
「嗯,加快進度。」李樞瑾眉心緊擰,聲音微沉,他沉聲一瞬,問道:「香兒審問得怎麼樣了?」
「回世子,她拒不承認?」錦榮低垂的雙手微微顫抖,他握緊手心將腦海中的凜兒揮去,咬牙沉聲回道:「可臣那日和整府侍衛一炷香后才得知信號。」
武親王府的侍衛平日里整裝待命,尤其世子臨走前交代了一定要保護好世子妃和小世子,可陰差陽錯,那日他們並不在小世子身邊。
錦榮於此羞愧難當,但他自認只要有一信號,一瞬他們便至,可他們遲遲未接到訊息,香兒說心急跑了半個王府,錦榮一個字都不信。
「咔——」李樞瑾心中的杯盞應聲而碎,「滴答,滴答」鮮血抵在地上,他面容在斜斜入戶的日光下晦暗不明。
良久,錦榮聽見低低一聲:「依法處理吧。」
錦榮躬身朝著李樞瑾深深一拜,疾步匆匆離去。
一個時辰后,寢殿。
「李樞瑾,你給我出來!」外面突然傳來大將軍夫人的厲聲。
李樞瑾端著枸杞銀耳羹的手一頓,他將手中的白瓷小碗遞給一旁的丁香,用帕子為唐媱輕輕擦拭唇角,撫了撫她的發頂柔聲道:「媱兒,我出去一趟。」
「外面是誰?」唐媱眨著大眼睛看他,發白微微乾裂的唇瓣襯得她楚楚可憐,異常較弱。
李樞瑾起身,輕輕在她的眉心落下一吻,撫了撫她愈皙白的臉頰溫聲安撫道:「不是什麼重要人,我去去就來,媱兒你先自己喝粥。」
唐媱慢吞吞得轉了轉眼睛,慢吞吞眨了眨眼睛,水潤潤的眸子一瞬不眨得注視著李樞瑾漸漸遠去。
「李樞瑾你給我說說你憑什麼讓人處置香兒。」大將軍夫人扯著嗓子怒吼,她大步流星,身後跟著哭哭啼啼的余嬤嬤,滿面怒容指著李樞瑾。
李樞瑾看到她身後的余嬤嬤便知何事,眸子一冷,他直視大將軍夫人淡道:「母親,我秉公執法,香兒犯了錯,自是該罰。」
「謊話!」大將軍夫人在院子里環視一周,她指了指錦榮等人冷斥道:「我剛去了地牢探視香兒,她說沒有做過便沒做過,你們莫想屈打成招。」
李樞瑾聽言一頓,他蹙眉朝錦榮望去,錦榮亦是疑惑得搖搖頭,李樞瑾唇角抿得更深了些。
「母親,那是你的孫兒,你想讓他冤死嗎?」李樞瑾抿唇,眉宇間閃過失望和不耐。
大將軍夫人轉過身理直氣壯道:「我的孫兒沒被照顧好是你和武親王府的錯,和香兒有什麼關係,她才是馬上被你冤死了,你快差人將她放了!」
「母親,你逾矩了。」李樞瑾冷聲道,他使了一個眼色給錦榮。
錦榮上前要去制住大將軍夫人,卻被大將軍夫人狠狠一瞪,她指著錦榮的鼻尖喝道:「我是大將軍夫人,武親王府的主子,你敢動我!」
錦榮腳步一頓,躬身而立。
大將軍夫人嗤笑一聲,側臉對李樞瑾道:「失責之首該是錦榮,你還不將他抓住,處死,卻抓香兒一個無辜之人,李樞瑾這便是你的秉公執法。」
李樞瑾眸色更深,他望了一眼垂首而立的錦榮,又慢慢轉去大將軍夫人冷道:「母親,你逾矩了,錦榮將母親送下去。」
李樞瑾這話一下,錦榮便不顧大將軍夫人的掙扎,將大將軍夫人雙手制住了,大將軍夫人手打腳踢不頂用,一瞬間狼狽得喊:「李樞瑾,你個不孝子,你還認不認我這麼母親了。」
「我不活了,不活了!」大將軍夫人吼完這一句,便趁勢拉出了錦榮腰間的跨刀,她哭天抹淚將跨到橫在自己脖子上道:「李樞瑾,你今天敢動香兒,我便死給你看!」
場面一時混亂,錦榮與李樞瑾望著大將軍夫人脖子上鋒利的刀光一時不敢動。
「李樞瑾,你現在給我保證,不動香兒,將香兒給我,不然我現在死給你看!」大將軍夫人拉著手中橫刀,聲音凜然,目光如炬。
「世子,香兒真得沒有做錯事,你不能屈打成招,不能草菅人命啊。」余嬤嬤「唰」得一下跪在地上,她望著李樞瑾大聲吼著,話卻是趾高氣揚得質問。
大將軍夫人見李樞瑾無動聲色,她一咬牙將手上的橫刀靠近自己,「呃——」疼得她牙冠打顫,她無視脖子間的黏膩,強作凜然道:「李樞瑾,你是真要逼死你母親啊。」
「世子,你不能草菅人命啊!」余嬤嬤跟著怒吼。
李樞瑾目光怔怔望著大將軍夫人脖子上殷紅的血跡,眸色幾番變化,暗沉暗沉,「咳——」他捂住唇角將要沁出的咳意,轉身低聲道:「錦榮,給大將軍夫人開地牢。」
「是。」錦榮垂在身側的手剋制不住得顫抖,咬住內腮,躬身應道。
大將軍夫人和余嬤嬤對視一眼,「嘩——」大將軍夫人擲了跨到,輕哼一聲,余嬤嬤忙起身扶著她的肩膀。
兩人趾高氣揚得離開了院子,離了很遠,余嬤嬤抹著熱淚朝大將軍夫人道謝:「多謝夫人,夫人真是活菩薩,救苦救難。」
「余嬤嬤,你和我客氣什麼,你與我可是四十多年的交情。」大將軍夫人撫了撫余嬤嬤的手掌,她在嘉福寺孤身一身十六年,是余嬤嬤日日夜夜陪伴著她。
她與余嬤嬤之情勝似母子之情,余嬤嬤唯一的女兒受了冤枉將要致死,她豈能旁觀,她又撫了撫余嬤嬤的手掌笑得肆意,果真她才是武親王府的主子。
她卻未曾想過,不是她與余嬤嬤情深,是她從未給過李樞瑾和武親王府血脈情深的機會。
「咳——咳咳——」寢殿外,李樞瑾低低咳嗽幾聲,他珍而重之折了折手中的帕子放入袖中,正要推門而入,門卻從裡面重重打開。
唐媱瞪著圓溜溜的杏眸惡狠狠瞪他,雙目赤紅,淚流滿面啞聲斥道:「你竟然放了香兒,明明是她害死了凜兒,是她!」
「媱兒——」李樞瑾望著她梨花帶雨的嬌顏心中大痛,望著唐媱失望的目光心如刀絞,他張口正要解釋「砰——」
「砰——」重重一聲,唐媱將房門重重關上,門內傳來她冷若冰霜的聲音:「滾!」
「媱兒,媱兒,你聽我解釋。」李樞瑾面容焦急「啪啪啪」得拍門,卻毫無作用。
唐媱不搭理他,門內只有低低的抽噎聲,間或一句怒聲「滾!」
很久很久之後,李樞瑾想如果上天再給他一次機會,他寧願背負拭母的罪名……
自此之後,他自小親如兄弟的錦榮,夜中處置香兒,后,自刎謝罪,以謝未能盡責、護住不利之罪。
自此之後,他與嬌妻唐媱開始了冷戰,唐媱再也不肯搭理他,不聽他解釋,不與他說一句話,以致後來的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