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 章
小鳳凰很聽話,他去補了覺,歪在星弈給他蓋的小毯子下睡得攤成一團,直流哈喇子。
醒來后,他吧唧吧唧吃了十顆練實,而後敦敦地想要跑出去跳減肥操,然後跑幾圈步。平日里負責給他餵食的侍女憂心忡忡:「鳳凰圓圓,你怎麼吃得這樣少,是不是病了?」
自從上次星弈告訴她小鳳凰是一隻鳳凰之後,她就在「圓圓」「胖胖」之類的稱呼前加了鳳凰二字,以示尊敬。但小鳳凰仍然不大理她,後來他開口說話了,也不願意接圓圓胖胖之類話題的茬,委屈得很。
仙娥伸手捋了捋小鳳凰圓溜溜毛絨絨的小腦瓜。小鳳凰心不甘情不願地讓她捋了,而後幾步跳開,認真道:「好啦,不要再喂我啦,我要減肥了,認真的。」
仙娥托腮看他:「可是鳳凰圓圓,你胖著也不難看呀,很可愛的。雖說跟其他鳳凰有一點點差距,但是這不是正好能顯示你的獨一無二嗎?帝君或許就喜歡你這幅小模樣呢。」
小鳳凰用小爪子在雪地上扒出一個細楓葉般的印記,瞅了瞅,像是在慎重思考,又像是有點黯然的模樣:「不會的,他喜歡瘦的。」
星弈想要一個苗條的帝后。
小鳳凰雖然在人世時跟胖字不沾邊,亦是骨肉雲亭、肩削玉頸的好樣子,但小鳳凰想著,歷劫時投生的人世大約是不能當真的,萬一人世的模樣和化形后的模樣對不上怎麼辦?
按照自己現在這個情況,若要化形,大約就是個綿軟白胖的小胖子了。
小胖子是當不了星弈的帝后的。
想到這裡,小鳳凰更加黯然了。不過片刻后,他就打起了精神,昂首挺胸地敦敦走了出去:「我會瘦下來的!」
仙娥在後頭看著,欲言又止。
今天小鳳凰的減肥項目是例行減肥操、繞著浮黎宮跑三圈,然後去山下的林間進行自由彈跳——這一項活動是小鳳凰跟金翅鳥合力研究出來的。小鳳凰因為太圓,所以飛也飛不高,按金翅鳥的說法,倘若他能夠自由穿梭在萬年古木之間,精準地從一棵樹的枝頭連續跳躍到下一棵樹的枝頭,如此往複循環,走遍整個山林時,他的減肥事業必定有質的飛躍。
其實小鳳凰跑完圈已經有點累了。他把自己埋在雪地里降了降溫,摸了摸自己的肚皮,還是義無反顧地往山下飛去。
金翅鳥和他約好了,早就等在了那裡。
金翅鳥憂心忡忡:「老大,這個項目以前還沒有人嘗試過,要不還是別減肥了,我覺得你這樣挺好的。這些樹這麼高,你萬一摔下來了怎麼辦?要知道,即便是我這樣翅膀寬厚的,也容易摔下來。」
小鳳凰瞅他:「凡人問過一個問題,一塊石頭和一隻螞蟻從很高的地方摔下來,哪個會碎?很顯然是石頭啦,你們這些不頂用的傢伙會摔下來,而我——」他自信地歪了歪小腦瓜,「我很小的,不會和你們一樣沒出息。」
金翅鳥:「……」
小鳳凰拍拍翅膀,躍躍欲試:「好啦,你把做標記的漆桶留下,然後就可以走了。我這裡不需要你了。」
金翅鳥泫然欲泣:「老大——」
小鳳凰安撫性地用小翅膀碰了碰他:「沒事啊乖,改天我找夫君要零花錢給你。」
金翅鳥立刻破涕為笑:「那太好了,老大你加油,我回去給明尊燒洗澡水。」
小鳳凰目送著金翅鳥離開,而後努力撲閃著翅膀,找了一顆參天古木,飛了一炷香時間才歪歪斜斜地立在了它的枝頭。小鳳凰從沒來過這麼高的地方,他環視四周,北天的虛空正籠罩著他,往下看,幾乎連人影都看不清楚。
他深吸一口氣,撲閃著翅膀縱身一躍,靈活地在樹枝和寬闊的葉片間彈跳起來,好像一顆圓滾滾毛茸茸的皮球四處亂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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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查到,是什麼意思?」
散朝後,星弈將七殺單獨留下來,凝視著他的眼睛,「他是罕見的白鳳凰,也不會化形,應當是當一顆蛋的時候就遭了損耗,這樣特別的一隻鳳凰,也沒查到嗎?」
七殺深深俯首:「我遍訪鳳凰族眾人,去見了鳳凰明尊和如今鳳凰族的族長,他們都表示不知道是何時來的白羽降世。鳳凰一族視代表火焰與重生的赤金色為最高信仰,如若真的有白羽降世,那麼是一出生就要被扼殺的。鳳凰一族中沒有您的小鳥的記載。」
星弈一言不發,面色平靜,只在聽見「白羽被扼殺」這一句時眼神微微暗了暗。
「而且……」七殺俯身跪地,請罪道,「恕在下冒昧,因為查不到,我便去請示了星盤。此舉沒有得到您的允許,因為您當時在休憩。」
星弈道:「無妨,你說。」
七殺憑空一指,兩人面前倏忽湧現出千萬星辰的幻象,幾乎要淹沒整個浮黎大殿。那是星弈看了千百年的星盤圖,有的已經恆長不動,有的還在緩緩游移,不知方位,也不知姓名。
神界已知的所有星星都歸位了,七殺對應七殺星,星弈自己對應紫微星,其他一切有姓名的仙者,都在星位上有名有姓。但還有一些散落其外的——未曾被發現的星星,或者新生的星星,不那麼亮,活動也很幽微,沒有神仙來認領。
這一小撮無名的星星,則是星弈從始至終都找不到答案的。
七殺低聲道:「帝君,當年判官筆修得神識,並沒有歸位仙班,而是先投生為兩世人,最後才歸位。判官筆的星位也是等他歸位、回到陰司地府之後我們才確認的;倘若那隻小鳳凰也是這樣,也不無可能。那隻小鳥如今身在天庭,神識具備,按道理,星盤上會有所呼應,但是帝君,我並沒有找到他的星位。」
「你說,沒有找到嗎?」星弈在眼前的浩瀚星圖中一掃,連續揮動轉換了好幾次,直到將他已經刻在腦子裡的圖景再次檢查了一遍。他拈了一個決子在心中默念,片刻后,睜開了眼睛。
這一瞬間,那眼中由於星盤的影響,光芒大盛,看起來更加鋒利無情,甚而有一點生人勿近的肅殺氣息。
七殺輕聲問道:「……帝君?」
星弈將神識從星盤中收回,低聲道:「你說得對,那隻小鳳凰,的確不在已知的星盤中。星盤中查不到任何和他有關的信息。」
七殺道:「我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那隻小鳳凰的來路,竟然連星盤都查不到嗎?帝君,我認為這件事或許不一般。」
星弈沒有說話。
七殺又道:「我知道您捨不得,但若那隻小鳳凰並非神靈,而是邪魔之身,等到發現時恐怕就覆水難收。您是見過古戰場的人,神魔妖三界從來就沒有真正安定的時刻。」
星弈仍舊沒說話,片刻后,他輕輕地笑了一聲。
「放屁。」
星弈眼光掃過虛浮飄搖的星圖,眼光定格在某一處——那是一團古舊的星塵,已經停止了運轉,一片死寂。他記得這些星星的名字,一名女媧,一名盤古,一名混鯤。他向來是記性不怎麼好的人,因為不願費心,從來只記得一個敵我。但那些人的面龐仍舊曆歷如新,在他腦海中浮現,將他帶回六界動蕩混沌的上古戰場。
每一刻都有衝突爆發,每一刻都有神魔死去,天空永遠是血色的,連帶著大地都帶著灼熱與躁動的氣息;生生死死輪迴千年,女媧將最後一塊補天石落在了南天,而後羽化;盤古坐化為山川湖海,阻絕動亂與疾病,他開闢南天與北天,人間與妖界,九州落子在他手中,而他含笑隱居眾神之上。那是他們最輝煌的時代,只不過他們的輝煌以死和萬年來的孤寂鑄就,再來織造如今六界的平安。
「有我在,沒有不安定之說。」星弈淡淡道,「我養的小鳥,若是往後也查不到他的星位,那麼我便為他造一顆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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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鳳凰是晚上回來的。
準確地說,是被人捂在手心,攤著小翅膀和爪子,被人送回來的。
星弈皺眉看著奄奄一息的小鳳凰,皺眉道:「怎麼回事?怎麼弄成這樣?」
旁邊路過的仙村居民吭哧吭哧地道:「帝君!這小鳥從老高的樹上摔下來,把我給嚇得呀!走過來一看這個慘喲,脖子都摔得陷進身子裡頭去了,我們仙法不精,不敢治,趕緊送來您這裡了,您看看?說真的,當時我都差點哭出來了,好好一隻水靈靈的小鳥,摔成這樣……不知道還能不能救活?」[1]
小鳳凰動了動爪子,應當是被摔暈了,現在眼神很空靈。
這顆圓球和星弈平常所見的圓球並無什麼不同。
星弈:「……」
他憋著笑,嚴肅安撫了仙民的情緒:「沒事,他挺好的。並不是脖子摔進去了,只是有點胖,本來就不大能看見脖子的。」
仙民恍然大悟:「啊,原來是這樣。那太好了。」
星弈打發了仙娥們去招待上門的仙民們,而後垂眼看著當事鳥。
他用了靈視,看出了小鳳凰並沒有受什麼傷,只是自尊心大約有點受挫。
星弈伸手戳了戳小鳳凰的肚皮。
小鳳凰動了動,仰面望天:「我好餓。」
他伸出小翅膀摸了摸自己圓滾滾的肚子,又道:「減肥好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