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5 章
浮黎宮腳下,原本荒涼煩惱的市集已經全部被收整歸位,集合在一起,平地修剪出了一處平凡的府邸——在神仙眼中或許是平凡,因為這裡的建築不用金玉玄鐵,也絲毫不珠光寶氣,神界各式樣的東西向來都歷歷如新,萬年都是這麼個模樣,這裡的建築卻彷彿故意做舊一樣,暗紅的磚瓦上翠綠冬藤蔓延,漏下細碎的陽光。青石板路引人走入白石雕花的亭台,園林迤邐一路,一路笙歌燕舞,亭台樓閣之下是鯉魚攢動的蓮池,水動浮香。
園中人來人往,大仙娥樂呵呵地坐在關卡前收錢記名,來自五湖四海的仙家紛紛魚貫而入,格外擁擠,但因為園林闊大,一路都有玩趣,所以分散開來后倒也不是很擁擠。
星弈看了半晌后,站在了人群的末尾,認真排隊。前邊人的議論聲傳入他耳中:「此處當真有趣,我前幾日來了一次,今日請假不上班又來一次,聽這裡老闆說,這本來仿的就是凡間的模樣,我卻不知道凡間已經這樣好玩了。」
星弈身後的一個人繞過他,遠遠接話道:「東西還好吃!聽說他們買斷了兔兒神的菜譜,開了個膳房,裡面還有各式火鍋與炒菜、燉菜、湯食,甜口咸口與鮮口的都有!咱們神界吃了幾百萬年的點心與無味素食,說著要摒除口腹之慾,但是咱們都是神仙了,實在憋屈啊!以往沒攀附上兔兒神的關係,連個火鍋都沒吃成,如今一定要吃上。」
前面的人激動地搓了搓手,又隔著星弈跟他身後那人傳話:「還有各類絕版孤本小傳!如今《冷酷帝君俏圓圓》與《冷酷圓圓俏帝君》都買斷貨了,聽說這裡還開設了免費的借書集,有這兩本的精裝版,據說是從鳳凰明尊手上硬撬來的,十分珍奇。」
兩個人越聊越起勁兒,唾沫橫飛,不禁紛紛將視線投向星弈,企圖打個商量:「這位兄弟,我與你身後的那位仁兄十分投緣,不知可否行個方便,您往前邊而來罷,我往後頭與這位大兄弟好好聊聊?」
星弈本來在打量周圍風景,前面人把他肩膀一拍,四目相對。
對上了他漆如深井古波的一雙眼——以及,視線往下后看到的,紋著天上地下獨浮黎一宮所有的星辰圖的華貴衣衫。
星弈面無表情:「請便。」
他面前的人哆嗦了起來,五指顫抖:「帝,帝——」
他身後的人也竄了過來,撓頭問道:「你叫誰弟弟呢?這不禮貌,我來給這位大兄弟說。」
等他一看,立刻也傻眼了。
星弈比了一個噓聲的手勢:「你們去我前面罷,我並不是十分急切。」
兩個人根本沒認真聽他說話,一齊向他深深地鞠了躬,而後飛快地跑到後面去了——還不是星弈身後,而是直接跑去了隊伍的尾巴處。
星弈挑了挑眉。他回頭看了看那兩人,明顯是一副驚魂未定的樣子,但過了一會兒,又開始興緻勃勃地談論了起來。
離遠了,聲音也小了,但星弈耳力異於常人,他不想聽,也難免這些話不照樣順著排成長龍的隊伍飄過來:「此處當真有趣,我前幾日來了一次,今日請假不上班又來一次,聽這裡老闆說,這本來仿的就是凡間的模樣,我卻不知道凡間已經這樣好玩了。我|擦,你看見了沒有,剛剛是浮黎帝君下來排隊了嗎?」
「東西還好吃!聽說他們買斷了兔兒神的菜譜,開了個膳房,裡面還有各式火鍋與炒菜、燉菜、湯食,甜口咸口與鮮口的都有……真的是帝君!可他為什麼要來排隊?他不是咱們老闆娘么?」
兩個人的話如同九天瀑布一樣急轉直下,富有跳躍性,尋常人恐怕是聽不明白的。
星弈抬頭看了看天色,確認自己不是進了什麼時光跳躍的結界——他回頭看了幾眼,忽然間福至心靈,隊也不排了,而是去隊伍尾巴處站定,找到了剛剛說話的那兩人,不動聲色地秘術傳音道:「你們是托兒?」
路人甲:「……」
路人乙:「……」
路人甲擦了擦汗,低聲承認了:「不要抓我們,是圓圓老闆派我們來的,說這是一種營銷手段。」
星弈和藹地招了招手:「別管這裡了,現在你的工作是接待貴賓,閑話不多說,給我開個貴賓通道,我去找找你們老闆。」
半炷香時間后,星弈大搖大擺地越過排成長龍地人群,身後跟著一大幫子上趕著伺候的小仙童小仙女,目不斜視地走了進去。
進來之後,星弈隨手找了個仙童搶了把扇子,撫扇冷聲道:「你們都退下罷,我不用人跟著,也禁止任何人通報你們的圓圓老闆。」
這一幫人便悻悻然地走了,彼此悄聲議論道:「帝君是來查崗的!一出關就查崗,圓圓老闆怕是完了。」
「是啊!老闆今日彷彿在左擁右抱著小鳥們喝花酒呢!我看是慘了。」
星弈忍著回頭把人抓過來詢問的衝動,暗暗冷笑了一聲,
那隻肥鳳凰嘴上說著想他,還敢私下裡左擁右抱。
他決定了,若是當真看見小鳳凰在幹些登徒子的浪蕩事的話,就抓起來搓一頓。若是變了小鳥還搓不聽話的話,便去床上搓一頓。
他走著走著,漸漸覺得這園林布置得有些眼熟,彷彿是在哪裡見過一樣。無論是迂迴婉轉的游廊還是錯綜複雜的山石,他都像是曾在夢裡相逢,攜手和什麼人賞過月亮,論過清風。這次他很平靜,漸漸也明白了,這大約是小鳳凰按照前世他們的府邸所重建的景象,毫釐不差,彷彿下一刻就能見到府兵來往,身著鎧甲的將軍凱旋,獵獵風起,吹散滿庭薄櫻。
他直覺往一個方向走,那裡有一幢華美的紅樓,他憑想象覺著那裡該有舞榭歌台,小鳳凰應當會喜歡,於是便這樣過去了。他隱藏在一大堆人中,遠遠地便望見了正中布置了一個凡人的戲台,上邊仙娥裊娜,正在翩翩起舞,領舞的便是小鳳凰本人——他化了人形,穿了他最喜歡的紅衣,帶著半張面具遮面,循著絲竹聲樂迴轉舞動,眼波流轉。
一闕曲,從江南平調過度到塞北戰歌,又從凡人絲竹過度到仙界瓮鍾,一曲結合數鍾風情,更彷彿將春夏秋冬也奏入了其中,變幻無窮而轉換自然,舞者也跟著曲調,時而柔婉纏綿,時而充滿力量,踏著入陣兵戈的聲響,極盡張揚之景。那種妖異而自然的美讓所有人都屏住呼吸,忍不住駐足流連。
他美好得正如同一個幻夢。
星弈站在下面,只看了一眼便微微怔住了。小鳳凰還沒有發現他,只是認真地跳著,那副神情和他當一顆圓球、給他跳胡旋時並無什麼不同,這也是星弈頭一次在小鳳凰不知情的情況下,以旁人的眼光去看他。
怎麼會有人覺得他的帝后不好呢?這隻小鳥,怎麼看,怎麼都是五湖四海唯一一隻適合當他帝后的小鳥了。
他這麼想著,安靜地站在人群中,等待著這一支艷驚四座的舞曲結束。中途,開始有人往台上獻花,引風召來細碎的櫻與桃花,淺粉與深紅的花瓣交錯,旋轉圍繞著整個舞台,幽香四散,彷彿畫境。
星弈目不斜視,憑空畫了個符咒——眾人驚覺平地有風起,下一剎那,滿庭鮮花盛放!
草木飛漲,天地微微震動,青天灑落無數紛紛揚揚的花瓣,如同落雪,淺青蒼淡的天空也破開一角裂隙,透出明暖的陽光來,恰好便照在戲台正中,小鳳凰身上。天空與風帶來對上古浮黎帝座帝后的尊崇與祝福,萬山同賀,萬川同光。在場的人無一不覺得頭皮發麻,險些都要因為這花瓣的旋風而失聲跪地,眾人不約而同地意識到了這種尊崇的來源——他們自發地散開了一點,離星弈二尺左右,而星弈面容恬淡,仍舊安靜地站在那裡,微微抬頭看著台上的人。
這一下,小鳳凰也看到他了——他的動作有一瞬的停滯,接著眼神立刻亮了起來,彷彿孩童終於等到了心心念念的玩具,又或是某個凄風苦雨的下午,終於等到長輩接自己回家——他知道這個人是為他而來的,此前的三百年不曾有,此後的三千年也不會再有。
風與花漸漸停歇,琴簫鼓瑟生放緩,一曲將終。領舞者跳了一支完美的舞,唯獨收尾有點缺憾——其餘舞者都謝幕退下時,他卻一個人愣在了那裡,眼睛緊緊地盯著台下的某個人,似乎是有些無措:下台,還是直接撲進這個人的懷裡?
小鳳凰摸了摸自己臉上的面具,有點猶豫。世人知道這個天庭文化娛樂場所是他這個「圓圓帝后」開辦的,但在外宣傳的是他低調入股,操控全局。出來跳舞撐場子,吸引顧客,這顯然不是一個帝后應當做的事。他從凡間便學到了,當星弈的身邊人,要不輸女兒家,要懂的大局,端莊大氣。
他腦子拐不過彎,積壓了四個月的思念和等不到人的、微微的委屈衝上頭腦,與理智權衡博弈著,那根弦攔著他不讓他往下跳——然而,就當他要微微頷首,行禮按照往常一樣退下時,他看見了星弈對他張開了手臂。
就那樣站在人群中央,張開了手臂。星弈穿著他最愛看他穿的一件黑色華服,微微歪著頭對他笑著,無聲地叫他:「小圓圓。」
他立刻什麼都不管了——理智的絲線在這一剎那綳斷,他想也沒有想,直接奔下台來,撲進了星弈的懷裡,被他抱起來轉了幾個圈,笑著緊緊擁住他。周圍的一切聲音都離他們遠去了,安靜得只剩了彼此呼吸和心跳的聲響,還有花瓣輕輕落地的聲音。
星弈笑著低聲問他:「愣著幹什麼?怕我找你算賬么,誰給你的膽子在外邊這麼勾人?」
小鳳凰差點沒哭出來,根本沒理他:「微兼,你出關了,都不提前告訴我!」
星弈摸了摸他的頭,又捏了捏他的臉頰:「這也是給你的驚喜之一,小圓圓。」
星弈看了看圍觀的眾人,低低地笑了笑,直接伸手將小鳳凰打橫抱起來,閃身消失在山水之後。
所有人都沸騰了——
光天化日之下,一向端肅冷漠的浮黎帝君為他的小鳥帝后號令萬花盛開,捏個令天地變色的決如同玩玩似的,只為搏美人一笑!不僅如此,這個人還當眾揣走了自家帝后,實在是無恥之極、登徒子之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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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弈並沒有把小鳳凰帶得多遠,他憑藉模糊的印象,抱著小鳳凰七拐八彎地走進了一處院落,推開了一間房門,而後將小鳳凰摔去了床上。
小鳳凰躺在床上,傻笑著看著他:「微兼,你還記得這裡。」
星弈一面寬衣,一面撲上來將他壓在身下,咬著小鳳凰的耳朵低聲問道:「不是特別記得,但還有印象,這是我們的卧房罷?」
小鳳凰點點頭,看著他已經褪了外袍,露出強健標緻的腰腹脊背,臉有點微微發紅:「是的,我們……我們第一次洞房,也是在這裡,本來你不住這裡的,你住主卧,這是我和你大婚之前住的地方,可是大婚之後,你就跟著我住過來了。」
星弈接著笑:「不是要破產了?明明辦得好好的。」
小鳳凰小聲辯解:「兩億本金,每天只能賺回來三十萬,可不就是要破產了嗎,微兼。」
星弈示威性地掐了把他的腰,啞聲道:「那你打扮得這麼好看,出去給人跳舞,又要算什麼呢?我吃醋了,圓圓。」他往小鳳凰頸側咬了一口。
小鳳凰軟著聲音回答:「賣藝籌錢,微兼,你知道的,小鳥們別無所長,只有跳舞……」
兩個人漫漫先聊著,如同尋常夫妻話家常,話題越扯越遠,最終星弈扣著他的下巴吻下去。小鳳凰閉上眼,放任他吻了一會兒,而後也開始手忙腳亂地寬衣,又騰出手來拉了帳簾。帳子是深紅的,不怎麼透光,這一拉彷彿已經入夜,天地間只剩下了他們兩個人,以及炙熱滾燙的呼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