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第 8 章

散朝後,眾人退去,唯獨鳳凰明尊一人留了下來,坐在上座一動不動,只慢吞吞地呷著茶水。

這位明尊大人算得上是梵天最年輕的一位尊上。除開最近飛升上來、雇了小鳳凰送信的那位無心明王外,鳳凰明尊一向是最深受小輩喜歡的,因為他修為深厚而性格隨和,相貌也是一等一的好,近乎完美。鳳凰一族多烈性、潑辣,這位明尊大人做事穩准狠,頗得其意。鳳凰明尊出生之日,彩霞翻湧,萬里紅雲,被鳳凰族的王親自送去梵天教養,受萬仙朝拜。

仙途這麼順的神仙,放眼全天庭也沒幾個。星弈剛被人從北天幕後不情不願地拖出來時,門檻都險些被上門來抗議的小仙們踩破,紛紛質問他是如何排的星盤,如何讓仙家也分三六九等,有的命途多舛不平,有的卻青雲直上,一生坦途。如若是他不給個交代,就踏平這浮黎山。

星弈統統不見,他在浮黎宮外敲門聲震天響中安然入夢,就是不見。

當時浮黎宮中還是一片荒蕪,一個宮人也沒有,一個會動的活物也不見,連風與雪都像是死的,泉水冰冷刺骨,稍有攪動便會凝結。若是按照當初那般鬧下去,浮黎山倒也真有可能被踏平,還是鳳凰明尊過來圍觀,慢悠悠地提點了一句:「鬧甚?人家有功夫針對你們嗎?你們眼中看的是星盤,人家參的是天地五行、混沌之氣,盤古上神開天闢地時,天地尚且是一枚雞子;這世間千千萬萬濁氣翻湧,陰陽不平,五行不調,便要用神仙星位鎮壓,錯一步都將天地變色。人家管星盤的,又不是真的司命,不然地府里那位司命找誰說理去?」

還有人不服氣:「你是明尊,站著說話不腰疼,你幾時體察過我們這些個小仙散仙的感覺?」

鳳凰明尊翻了個白眼:「讓給你當,我絕不多說一句話。誰操心你們這些小仙散仙,凡間多的是潦倒人要度化,你們在天庭好吃好穿有俸祿,還有什麼不滿意的。」

眾人被他噎得無話反駁,只得一個個接著回去了。

後來玉帝派人給星弈做工作,要讓他開設朝堂,出來現世渡人,也是求爹爹拜奶奶地請了鳳凰明尊過來,附帶著強行把嚇得半死的月老也給拖了過來,一併做星弈的思想工作。都是年輕人,月老巴望著自己俸祿能再加一點,又是給星弈送烏龜,又是給他送仙人掌,鳳凰明尊則很直接,拍案叫板:「星盤之事你不行,應當讓我來。」

月老在一邊臉都嚇白了。

星弈挑眉問道:「為何?」

鳳凰明尊道:「你是無心無情,心外無物;千萬年了,你只記得盤古女媧這些個上古戰友,對如今的天界已是渾然不覺,我們平常說走棋,自有千變萬化之法,同理,你操縱星盤時也未必只有那一種辦法。你也得考慮一下當今眾仙的生死,將走法的利害分析清楚了,將弊端降到最小。你可知道,就在一年前,因為你幾步星盤一走,險些害得月宮玉兔命喪黃泉?」

星弈伸出手指摸著月老送的那隻烏龜的殼子,垂眼不說話。

鳳凰明尊乾巴巴地道:「無心無情之人,按理說沒有神相。天地鴻蒙之初曾經出來過不少翻攪乾坤的邪魔,我就很奇怪了,您是為何要站在神這一邊,去為正道拼殺賣命呢?走魔道不是更隨性更舒服么?」

眼見著星弈不答話,鳳凰明尊繼續說道:「那麼我便姑且猜測,您是良善之人,心存善念,所以不曾入魔。您懷念萬年前的血雨腥風,懷念您的戰友,那麼想必也能體察我們,我們也有仙僚友人,玉兔是天庭和梵天一併關懷著長大的孩子。那個孩子單純良善,您若是見了也會喜歡的。我們此行正是為此,帝君您獨自一人在北天隱居萬年,也該出來走一走,見見如今神界了。如若不行,於情於理,於神界道義,這星盤也該由我掌管。」

星弈看了他一眼,一言不發,起身走了。

月老差點沒被嚇哭,抖抖索索地問他:「明尊大人,玉帝是叫我們來給帝君做思想工作的,不是要你搶他工作啊!好不容易送了只寵物,眼看著帝君願意說些話了,你說我要不要再送幾百隻烏龜過來啊?」

鳳凰明尊又翻了個白眼:「激將法,懂嗎?我飛升明尊也就幾百年,要我去管星盤,我就是天上地下頭一隻燒烤鳳凰,等我涅槃后,分一杯羹給你?」

月老這才擦了擦冷汗:「好說好說。」

那日之後,浮黎宮門開,星弈也終於出來見了人。

與眾人的揣測不一樣,這位上古戰神生得年輕而標緻,氣息淡漠,行事更是乖張古怪。不論面前人是玉帝還是小散仙,星弈也永遠都是那一副冷淡模樣,想放鴿子就放鴿子,想玩失蹤就玩失蹤。他第一次上朝那天,眾仙參拜,鳳凰明尊遠遠地瞅了一眼,熱鬧看完了,負手就準備回梵天。

梵天和天庭到底隔了一個西天這麼遠,其實平常來往並不頻繁,他任務完成了,玉帝欠梵天一個人情,這就結了。

星弈卻當眾叫住了他。

那張淡漠無心的面龐上什麼情緒都沒有,一雙烏黑的眸子也是古井無波:「你說錯了,我不是心存善念,我的的確確是個沒有神相的人。之所以成神,是一念之差。」

鳳凰明尊猛地頓住腳步。

一念之差。

星弈口吻很平淡,誰也不知道這個詞背後的意思,也不知道這句話的前因後果。但是敢說自己是一念之差成了神的人,萬年來只得星弈一個。彷彿下一個瞬間,他就能將這個帝君之位棄如敝履,將萬年前的輝煌與業績拋諸腦後。

鳳凰明尊輕聲問道:「那當初,又是什麼造成了這個一念之差呢?」

星弈沉默著,似乎在回想。

片刻后他搖了搖頭:「我已經不記得了。」

歲月太長久,他在這北天的冰雪中獨自呆了這麼長時間,只等自己和天地鴻蒙時的那一批人一起羽化,然而他始終沒等來這一天,甚而連容貌都未曾變化,仍舊是年輕人的模樣。而他認識的人、聽說過的人,無論是不是在同一邊的,也一個接一個地走了。神仙要老,首先要心智漸老,這才能在外貌上顯出鶴髮雞皮,垂垂老矣的面貌,可星弈甚至連這一點都做不到,因為他天生無心無情,又長久隔絕人世,自然也無法體會衰朽之苦。

鳳凰明尊後頭來串門子,也曾跟貪狼、七殺談論過這個話題:「你們帝君還真是個寶。」

貪狼星附和:「是啊是啊,若是帝君哪一天當真羽化了,也不知道星盤要由誰來掌控。感覺天上地下,就帝君一個人是這種性子了。」

七殺不做聲,只是淡哂。

後來鳳凰明尊和月老一併成了這裡的常客,星弈把烏龜養死了,月老就又送了個仙人掌給他,而後放大膽子順走了浮黎宮中不少的仙草。

鳳凰明尊則時不時來找星弈下個棋,雖然有輸有贏,但每次勝負分出后,都要幽幽地問一句:「帝君,幾時將星盤讓給我?」

星弈道:「萬年後罷。」

今日下朝,鳳凰明尊坐著沒走,星弈也就當他又是來找茬的。這人一個梵天仙家,跑浮黎宮跑得比天庭中人還勤,無非是玉帝被星弈鴿怕了,時時刻刻想要管梵天搬救兵,就怕哪一天星弈甩手不幹了,所以隔三差五就求他來轉幾圈,把「給帝君做思想工作」變成長期任務。

星弈伸出手,將食指橫放在面前,小鳳凰嘩啦一聲就飛下來了,穩穩地立在他指尖,抖了抖翅膀。

鳳凰明尊在旁邊看得直皺眉。

小鳳凰小心翼翼地往明尊這邊瞥了瞥,謹慎地往星弈這邊挪了挪,縮起翅膀,慫成圓滾滾的一小團。

星弈用手指撓了撓小鳳凰絨毛蓬鬆的小腦袋:「你是不是有錯要反思一下,嗯?」

小鳳凰飛是飛下來了,可那朵花還別在他頭頂呢。

小鳳凰縮得更緊了,瞪著小豆眼看他,一副理直氣壯的模樣:「啾啾啾。」

星弈伸手將頭頂的花拿下來,放在桌邊,抬眼看了看鳳凰明尊:「還有什麼事嗎?若要下棋,你可先行一步。」

小鳳凰見他把花摘下來了,有點沮喪地垂下頭,伸出翅尖戳了戳星弈的手表示抗議。星弈捋了把他肚皮上的毛,見到這隻鳥又開始一動不動了,略一思索后,又重新將那朵花拿了起來,別在了耳後。

鳳凰明尊:「……」

他鎮定了一下,清了清嗓子:「帝君看來很寵愛這隻小肥鳥啊。」

星弈淡淡道:「與這隻鳥無關,凡人詩言,風前橫笛斜吹雨,醉里簪花倒著冠,正取此疏狂意。」

鳳凰明尊微微一笑:「您說得都對,既然不是很寵愛,那麼更好了,我此行不是來找您下棋的,我正是為了這隻小鳥而來。帝君,他是我族下一隻久未化形的小鳳凰,我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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