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小楠上樓來,看她還站在窗下,輕聲呼喚,「少夫人。」
她腳麻了,沒有知覺,小楠扶著她回卧房,躺下,坐在床邊為她捶腿,「我看見二爺從樓上下來,二爺說什麼了?」
「沒說什麼。」
方才白妤薇一個電話,陳道笙撇下她,匆忙離開,她心裡微微有點難過。
「少夫人這麼好,二爺只是不知道。」
小楠同情少夫人,試圖安慰她。
她像是對小楠又像對自己說,「我知道他喜歡白小姐,他不喜歡我沒關係,只要每天能看見他我就滿足了。」
「小姐,你真傻。」
傻嗎?她心甘情願。
開往桐里的列車上,一個少女兀自睡得很沉,睡夢中眉頭微蹙。
一陣刺耳的電話鈴聲,小楠叫,「少夫人,唐小姐的電話。」
唐蘊玉約她看電影,白天陳道笙不在家,她答應唐蘊玉看下午場的電影。
陳公館的汽車送她到電影院,電影院門口站著方崇文和一個叫王春生的男同學,還有一個叫曉寒的女同學,大家一塊看電影,這時候,已經是民國,民風開化,男女同校,關係不錯的幾個同學一起看電影是平常事。
唐蘊玉解釋說;「林沉畹,你結婚後,同學們一直沒看見你,這次王春生回來,大家聚聚,看一場電影,你先生不會介意吧?」
王春生在北平念大學,暑假回家,離開學校后,有兩三年沒見面了,同窗之誼,幾個男女同學見面很高興。
林沉畹搖搖頭,「不會。」
琛州地界黑.道老大,陳道笙陳二爺,她的丈夫,成婚二年,她除了趴在窗口看他一眼,夫妻二人幾乎不見面,寥寥無幾回娘家幾次,她都替他遮掩,裝作幸福的樣子,跟家裡說陳道笙對她很好,其實督軍府的人多少聽到點,沒人點破,怕她更難過,就是他伯父對把她嫁給陳道笙也有悔意。
同學見面有聊不完的話題,談理想、未來,訴說大學里新鮮事,林沉畹靜靜地聽著,心裡羨慕,唐蘊玉已經訂婚,跟未婚夫感情很好,年底就要嫁過去,兩人商量好,去北平繼續求學,方崇文很快要出國留學,一干同學轉眼各奔東西。
幾個人看完電影,三個女孩子扯著手逛街,邊走邊吃零食聊天,方崇文和王春生跟在後面,談時事。
突然,颳起一陣風,天空落下雨點,七月天,孩兒臉,雨下的很急,幾個人就近找避雨的地方。
林沉畹出門時,小楠塞給她一把傘,此刻下雨方想起來,傘落在方才買烤紅薯的攤位上,忙反身回去取,跑了十幾步,身上單薄的旗袍浸雨發潮。
賣烤紅薯的小販收拾東西正要走,林沉畹取了傘,撐開,遮住雨點,沿著馬路往回走,唐蘊玉幾個人站在一家店鋪屋檐下避雨。
她打傘朝同學們避雨的屋檐下走,走著走著,突然,停住腳步,怔怔地,對面一個英俊的男人舉著一把油紙傘朝她這個方向走來,傘下跟他并行的是……
男人身材高大,一身黑衣,瀟瀟雨中,峻拔卓爾不群,女子杏眼明眸,神采飛揚,顧盼生姿,天生一對,何等般配,簡直是一對璧人,斜風裡,飄著雨的街道,蒙蒙白霧中,一對出色的男女,似一幅煙雨江南的水墨畫,意境極美。
林沉畹的心忽悠一下,像斜風裡的細雨,不知道飄向哪裡,她手一松,雨傘落在地上,被風颳走,身上的旗袍濕透了,她全然沒意識到,獃獃地站著。
傘下的兩個人看見了她,陳道笙的黑眸劃過詫異,涼涼的語氣,「下這麼大雨,你還出門?」
她渾身濕透,頭髮滴著水,樣子很狼狽,難怪他要生氣,她用幾乎只有自己能聽見的聲音,「我跟同學看電影。」
這時,唐蘊玉喊,「林沉畹,快過來,到這裡避雨。」
這一喊聲,打破尷尬,林沉畹小聲說;「她們喊我,我過去了。」
朝白妤薇微微頷首,白妤薇禮貌地點點頭,她跑向他們避雨的屋檐下,陳道笙跟白妤薇走遠。
其他幾個人都看見了,氣氛尷尬,沉默,沒人說話,不敢看她的蒼白的臉色,心裡同情她。
只有方崇文看著她,目光滿是憐惜,方崇文喜歡她,她早就知道,如今,她已經沒法裝成幸福的樣子,唐蘊玉拉著她冰涼的手,關切地問:「你沒事吧?」
她搖搖頭,她不是已經習慣了,習慣了他的無視和冷漠,為何心裡還很難過。
夏季的雨水,來的快去得也快,雨停了,回去路上,大家都默默無言,方崇文想說什麼,礙於大家都在,她又是已婚少婦,心存顧忌,沒說出來。
小楠看見她進門,渾身濕透,驚訝地問;「小姐,我不是給你拿雨傘了嗎?」
「丟了。」她平靜地說,慢慢走上樓。
淋了雨,回去后她便病了,發起了高燒,小楠和周媽小聲商量,周媽愁眉苦臉,「少夫人病得不輕,夜裡燒得直哼哼,要不要告訴二爺一聲,萬一燒大發了,肺燒壞了,不是鬧著玩的。」
林沉畹昏昏沉沉,這句話卻聽見,掙扎著阻止,「別告訴他。」
她燒得有時神志不清,心底卻固守一個念頭,不能告訴陳道笙,不讓陳道笙煩,其實她潛意識害怕他知道她病了,不理睬她,依然冷漠對她,她潛意識在躲,逃避。
周媽做主叫家裡男僕去請大夫,請了個德國大夫,帶著一個女護士,給她打了針,吃了葯,兩天後,燒漸漸退了。
她躺在卧室里,生病這兩天她身體虛弱,不能下地,她忖度著陳道笙回公館沒有。
她高燒退了,轉為低燒,下午,吃了葯,她迷迷糊糊,一會睡著,一會醒來,夢見鄉下老家,父母健在,她的生活快樂而幸福。
陳公館的大門打開,黑色的雪佛蘭轎車駛入,陳道笙回家取一份重要的合同,看見周媽叫一個男僕去買葯,洋大夫臨走時告訴到藥房買一種葯。
陳道笙正好經過,站住,隨口問了一句,「家裡誰病了?」
周媽得了少夫人吩咐,不讓告訴男主人,男主人問起,便不隱瞞,「少夫人高燒,燒了兩三天,請洋大夫,打針吃了葯,洋大夫說再吃兩天葯,才能好利索。」
陳道笙沉臉,「少夫人病了,你為什麼不跟我說?」
周媽嚇得急忙解釋,「少夫人怕給二爺添麻煩,不讓告訴二爺知道。」
陳道笙掉轉方向,朝東側小洋樓走過去。
林沉畹恍恍惚惚聽見門外有腳步聲,腳步聲略重,不像是小楠和周媽,她睜開眼睛,朝門口看。
陳道笙推門進去,西洋闊床上,烏黑的秀髮散落在枕衿間,香軟的湘繡被子下,露出一張巴掌大的小臉,蒼白沒有顏色,幾日功夫她的臉瘦了一圈,水潤的眼睛大大的。
他走過去,坐在床邊,身體前傾,伸手摸她額頭,微微熱度,責怪的口氣,「有病,為什麼不出聲?」
她怯怯地望著他,纖細的手指緊抓住被頭,身子陷在被褥里,細弱的聲音,「已經好了。」
小楠進來,看見陳道笙,臉上閃過一絲驚喜,「二爺。」
陳道笙淡淡地說:「以後少夫人有病,告訴我。」
「是,二爺。」
小楠站著沒有走的意思,指著林沉畹,支支吾吾的,「少夫人量體溫,時間到了。」
他看看她,怪道她被子捂得嚴實。
他輕輕拉開被子,錦被下,她穿著一件水色絲緞睡袍,腋下夾著體溫計,他伸手於她腋下取體溫計,指腹刮過她身體,細膩柔滑,他看了一眼體溫計,三十七度,低燒。
遞給身後的小楠,她小聲說:「我沒事了。」
卧房朝南,下午陽光充足,雕花窗上遮著一層紗簾,透過紗孔細碎的光線落在她的臉上,由於低燒,她面色嫣紅,清潤的大眼睛,波光蕩漾。
他的手伸進她睡衣里,小楠沒經過人事,獃獃站著,陳道笙沒回頭,冷聲說了句,「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