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房間里寂靜,壁爐里輕微的噼啪聲,聽得真切,林沉畹坐在壁爐旁,一直沒有動,白妤薇被歹人綁架了,陳道笙手下的人閃爍其詞,看來事情很嚴重。
座鐘敲響,林沉畹從沉思中抬起頭,房間里籠著淡橙色的光線,已經黃昏時分了,陳道笙走了三個鐘頭沒回來,不知道白妤薇救出來沒有。
林沉畹眼皮跳了兩下,她有不好的預感,陳道笙素日機警,但白妤薇是他的軟肋。
當黃昏最後一抹餘暉褪去,還是沒有消息,她實在等不下去了,走下樓,來
到客廳里,叫小楠去大門口看看。
小楠去了半天不回,天已經黑了,許媽拉亮了電燈,客廳里驟然亮了,電燈發著森白的光,林沉畹用手背遮住眼睛,適應刺目的光線。
她拿下遮擋眼睛的手時,發現客廳門口出現兩個人,小楠扶著一個滿身是血的男人,小楠身材嬌小,男人高壯,兩個人跌跌撞撞進門。
林沉畹看清楚,那個高壯的漢子是陳道笙的親信,顯然已身負重傷,林沉畹奔過去,焦急地問:「二爺怎麼樣了?」
那人流了許多血,傷勢很重,咬牙撐著,吃力地說;「二爺中……宋三的埋伏……他們用……白小姐做人質…….」
「在哪裡?」
林沉畹急問。
「碼頭…….」
沒等說完,這個男人鐵塔一樣的身體驟然倒下。
林沉畹的心跌落谷底,手足冰涼,她此刻就一個念頭,陳道笙有危險。
她抓住許媽的胳膊,「叫人備車。」
許媽擔心,勸阻,「少夫人一個女流之輩,去了也沒有用處,反倒給二爺添亂,少夫人還是在家等著二爺的消息。」
事不宜遲,晚了陳道笙有危險。
「叫齊公館的所有保鏢,隨我去碼頭。」
林沉畹平常膽小,此刻卻有決斷。
許媽不放心,看小姐神情堅定,與往常大不相同,知道攔不住,通知公館里留下的保鏢,跟著少夫人去碼頭。
三輛汽車開到碼頭,槍聲激烈,林沉畹帶人趕到碼頭一個廢舊的倉庫時,宋三爺跟陳道笙兩伙人對峙,雙方僵持,陳道笙的手下已經包圍了宋三一伙人,卻不敢先動手。
空曠的倉庫中間一根柱子上綁著白妤薇,宋三爺跟陳道笙是冤家對頭,早已被陳道笙趕出琛州地界,此次有備而來。
宋三被陳道笙的人包圍,絲毫不以為意,他手裡拿著一把雪亮的匕首,抵在白妤薇項下,嘿笑兩聲,「這樣的美人我怎能下得了手殺了,不過如果臉上划兩下……」
白妤薇頓時臉色煞白,聲音微顫,「道笙,救我!」
「放開她。」離這根柱子十幾步遠,陳道笙手持雙槍對準宋三爺,低沉寒咧的聲音在空曠的空間回蕩,震得棚頂往下掉灰渣。
陳道笙佔了上風,卻投鼠忌器,白小姐在馮三手裡,不敢輕舉妄動。
陳道笙餘光掃見林沉畹,對面的馮三爺也看見,他看看被五花大綁在柱子上的白妤薇,瞄了一眼不遠處的林沉畹。
奸笑兩聲,「陳二爺,我給你個機會,你可以拿你夫人換這個白小姐,你選哪一個活命?」
說著,刀尖往白妤薇脖子上壓了壓,刀尖下冒出一滴血珠,白妤薇四肢被綁,不能動彈,叫道;「道笙哥。」
馮三又晃了晃另一隻手裡的槍,「陳二爺,到底選哪一個」
倉庫里鴉雀無聲,所有人都看著陳道笙,兩個女人,一個是他的妻子,一個是心愛之人。
林沉畹看見陳道笙下意識地往她站的這個方向看了一眼,她跟白妤薇有一個活命,陳道笙要選一定是白妤薇,她雖然是他的妻子,對他而言卻無足輕重,白妤薇才是他心尖上要保護的人,既然這樣。
「你放了白小姐,我做你的人質。」
眾人正望著陳道笙,等待他的選擇,突然的一聲,所有的目光都轉向林沉畹,連宋三都吃了一驚。
她搶先一步說了,與其說是勇敢,不如說是懦弱,她怕這個答案從陳道笙嘴裡說出來,那才是真正擊碎她的心,傷到體無完膚,這樣,她是不是可以騙自己,陳道笙沒有選,他不是一點不在乎她。
所有人都驚呆了,望著她,周圍這許許多多的人,她眼裡只看見那個人,這應該是陳道笙想要的結果,她成全他,以這樣的方式分離,好過她以其它的方式離開。
馮三哈哈大笑,「陳二爺,沒想到還有這麼痴情的女人,誰不知道白小姐是陳二爺的心肝,我開個玩笑。」
馮三大概認為她沒什麼價值,反悔了,她不知道是該慶幸還是悲哀。
「陳二爺,你如果受我三槍,我就放了白小姐。」
馮三晃了一下手裡的槍,朝白妤薇的頭比劃一下。
「不行,二爺不能答應他。」陳道笙的手下人試圖阻止。
林沉畹的心快跳出胸膛,下一秒,墜落谷底,陳道笙雙手舉起,慢動作,扔掉手裡的槍。
他手握寸鐵,孓然而立,神態自若,風灌進倉庫,他黑衣飄舉。
林沉畹的心卻被宋三手裡那把烏黑的槍牽動,宋三距離陳道笙在射程範圍內,宋三爺是百發百中神槍手,幾乎不可能失誤。
宋三獰笑,「好樣的,真是個漢子,為了個娘們,命都不要了,不過這個美人死了可惜了。」
宋三舉起槍,食指屈起,緩緩地,扣動扳機,在這一剎那,一個纖細的身影衝過去,動作極快,所有人還沒反應過來,她撲在陳道笙的身上。
當槍口對準陳道笙一瞬間,她什麼都忘了,忘了害怕,忘了生死,義無反顧。
隨後槍響了,她腦子嗡地一聲,尚有意識時,往他懷裡靠去,再貼近點,就這樣離開他,無論舍還是不舍,她想最後看他一眼,卻做不到了,周圍的人聲遠去。
耳邊呼呼的風聲,眼前一片白花花的,周圍靜極了,她死了嗎?
不知過了多久,當她睜開眼睛時,發現自己躺在他的懷裡,原來宋三的槍沒了子彈,被陳道笙布下的人打死,槍聲響后,她是嚇暈的,她終究還是那個他不喜歡的怯懦膽小,沒出息的鄉下丫頭,她恨自己不爭氣。
火車與鐵軌接觸發出咣噹噹,強烈的震動,伏在桌上的少女動了動,抬起頭,一時腦子裡還停留在碼頭倉庫。
朝四周看看,窗外漆黑,隱約連綿的山巒,火車行駛,道旁低矮的房屋快速後退,火車廂里旅客昏睡,旁邊的小楠靠在椅子上打盹,對面兩個衛戍,阿勇和阿祥,半閉著眼,不敢實打實睡覺。
不久,遠處天際露出一線亮色,天空灰白,遠近山巒輪廓漸漸清晰,青山綠水中顯出白牆灰瓦房屋,桐里小鎮在晨曦中蘇醒。
車輪滾滾,承載著希望,前塵往事,如雲煙散盡。
小楠興奮地趴著車窗,「這就是小姐的家鄉?」
梅杜爾法國餐廳,金碧輝煌,這裡是上等人光顧的場所,頭頂的吊燈繁複水晶流蘇璀璨晶瑩,考究的銀餐具在明亮的燈光照耀下發著鋥亮的光,整個餐廳空寂無聲,只有一張桌子坐著一位客人,黑色西裝襯得背影孤清冷峻。
一個保鏢腳步匆匆走過去,畢恭畢敬,「二爺,我給督軍府掛電話,林督軍的副官說六小姐今晚出遠門了。」
陳道笙走出餐廳,夜已深了,保鏢上前為他披上風敞,他深邃的眼底,暗沉洶湧,藏著看不透複雜的情緒。
桐里小鎮,林沉畹敲開一戶人家的院門,開門的是一個鬢角花白的老伯,看清楚少女的瞬間,驚喜地叫,「六小姐。」
「寬伯,我回來了。」
少女璀璨的明眸亮閃閃的。
喚作寬伯的朝天井裡喊,「老太婆,看誰回來了。」
一個跟他年歲相當的老婆婆走出來,林沉畹叫了一聲,「寬嬸,是我,我回來了。」
「六小姐,你怎麼回來了。」
老婆婆興奮得不敢置信。
寬伯夫妻沒有子女,把林沉畹當成親生女兒,寬嬸拉著她端詳,上下打量,「長高了,變樣了,大姑娘了。」
林沉畹帶著幾分撒嬌,「寬嬸,我都十六歲了。」
寬嬸笑說:「可不是,鄉下十六七的大姑娘都嫁人了。」
寬伯一旁樂呵呵地說;「老婆子,六小姐還沒吃飯吧,快去弄飯,燒幾個六小姐愛吃的菜。」
寬嬸去做飯,寬叔安頓兩個衛戍阿勇和阿祥的住處,鄉下房屋寬敞,林沉畹四個人來了不覺得擁擠。
午飯,寬嬸做了一桌家鄉菜,林沉畹解了饞,寬伯陪著阿勇和阿祥喝酒,嘮叨鄉下的事。
這個宅院是林家老宅,平常只有寬伯和寬嬸看房子。
夜晚,林沉畹住在自己當年住的那間屋子,小楠睡在外屋,鄉下的夜,陣陣蛙聲不絕於耳,偶爾傳來幾聲犬吠。
被褥有太陽溫暖的味道,這一晚,林沉畹睡得很香甜,一夜無夢。
白天,林沉畹和小楠跟寬嬸去屋後菜園割韭菜,包餃子。
小楠很高興,寬嬸笑著問:「小楠姑娘喜歡我們這裡?」
「喜歡。」小楠初到鄉下,一切都覺得新鮮。
「寬嬸在鎮上給你物色個女婿,你嫁到這裡好不好?」
「我捨不得小姐,如果小姐將來嫁人,搬到鄉下生活,小楠跟著小姐,既不用離開小姐,又可以長期居住在這裡,豈不是兩全其美。」
桐里鎮山清水秀,空氣新鮮,民風淳樸,林沉畹當年為了求學,進城到伯父家裡,時常懷念家鄉小鎮,小鎮沒有戰亂,生活安寧。
如果將來嫁給崇文哥,不是沒可能,崇文哥不追逐名利金錢,沒有野心,兩個人成家后,住在小鎮上,生兒育女,一家人幸福和樂。
「小姐怎麼走神了,想什麼呢?」小楠盯著她問。
林沉畹暗自笑了,想到哪去了,她今年才十六歲,離結婚還早。
桐里鎮是個古鎮,文化氣息濃厚,吃過早飯,林沉畹帶著小楠去鎮子里走走,桐里鎮的扇子很出名,林沉畹想買幾把扇子帶回去,分送給府里人,督軍府里女眷多,扇子做禮物送人正合適。
出門沒帶阿勇和阿祥,後面跟著兩個保鏢,在這寧靜祥和的小鎮太引人注目,清風堂是鎮上最出名的老店,每個路經小鎮的客人,都捎回去幾把扇子,贈送親友,清風堂的扇子做工精湛,可以做藝術品鑒賞。
走過小橋,古舊的青石板路面,門臉高懸幾把扇子就是清風堂,兩個人走進去,一個夥計走過來,「小姐,要買扇子?」
聽林沉畹說要買扇子送內宅女眷,便拿出各種花色的團扇,有檀香扇,緙絲扇、歐根紗扇子,擺在油亮的烏木櫃檯上,讓兩人挑。
這時,有兩位男子進門,站在櫃檯前挑扇子,「老闆,小葉紫檀摺扇,紅木摺扇,老玉竹留青摺扇,一樣兩把。」
林沉畹聽見說話聲音似乎有點耳熟,轉過頭去,正好挑扇子的年輕男士也側過頭,四目相對,同時,『咦』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