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二(12)
山裡的日子眨眼飛逝,明明五月才開個頭,轉眼就到了月尾。
久不見動靜的郭家彷彿終於意識到少了個人。
金氏在郭老太太連日的白眼下,終於打發了個婆子上山。詢問郭滿,廟裡可住夠了?若是住夠了,下個月初六便是郭昌明的四十歲壽辰。懂事的子女就不該有家不回總縮山裡,弄得好似郭家有誰苛責她似的。
婆子仗著自己是金氏派來的,代表金氏,態度十分之跋扈。對著郭滿說話那頤指氣使的口氣是半點沒拿郭滿當主子看,雙喜雙葉倆人聽著憋了一肚子火。
郭滿雖說也有些惱火,但她再落魄也是正經郭家的主子,沒得跟個下人爭個面紅耳赤的有失身份。只是直言她三日後會下山便打發婆子自行回去。
婆子得了回話卻站在原地沒走,肥碩的身子杵在門前,擋著路。
一雙腫眼泡斜睨地看著想進屋的郭滿,皮笑肉不笑的。郭滿眉頭擰得打結,婆子卻說自己今兒天沒亮便起身,上山為郭滿帶話又是如何辛苦。話里話外,就是在指責郭滿身為主子不給她點兒賞銀,著實小氣不像話。
雙喜本就惱火萬分,見這婆子還厚著臉皮討要賞銀,臉都氣綠了。
她幾個月沒人管教被郭滿給縱出來的暴脾氣,脾氣一上來就想當場就給這婆子好看。郭滿實在不想在廟裡折騰,擾了寺廟的清凈,於是抬眼瞥了下雙葉。雙葉沖她點了點頭,而後含笑拉住婆子的手將人帶去旁邊。郭滿看雙葉與婆子說了幾句,看婆子拉得老長的褶子臉漸漸舒展開。她彈了彈衣袖,抬腳進屋。
三日一晃兒就過,郭滿下山這日正好六月初二,離郭昌明的壽辰還有幾日。
主僕三人如今身子骨都硬朗了許多。特別雙喜雙葉,兩人為了照顧郭滿山上山下的跑,如今腿腳有力,背著包袱下山半口氣不帶喘的。這回下山也沒像頭回上山那般要耗一日功夫。三人到達山腳,只用了半日功夫。
郭府的馬車在山腳下等著,下了山便換馬車進城。
車夫見時辰已晚,路上走得便很急。慢悠悠兩個時辰的車程,一個多時辰到城門。馬車進了城,郭滿主僕也沒急著回郭家。郭昌明的壽辰,郭滿作為女兒,怎麼也得盡一份心意。郭滿想了想,吩咐車夫將馬車趕去了沐家的鋪子。
太貴重的東西郭滿買不起,買得起她也不會買。郭滿呵呵地冷笑,沐長風那王八蛋不是說有所求可以拿印章去找他?如今她就有所求,沐公子自然得為當日的話踐行承諾。
主僕三人到的,正好是沐家名下的一家紙扇鋪子。
鋪子里瀰漫著墨香味兒,掌柜的手捧著一本書卷看得入神。製紙扇的手藝人專心致志地在扇骨上刷漿糊,似乎十分清閑。
見著郭滿進來,一個書童打扮的夥計快步走過來招呼。
說來這鋪子里的規矩當真是不錯,安靜祥和,也有幾分清貴的書香氣。郭滿是個小女孩兒長相,夥計見她年幼,衣著寒酸也絲毫沒怠慢,含笑引著郭滿進去坐。態度從頭到尾很知禮,詢問郭滿想制什麼樣式的扇子。
事實上,郭滿雖說是來找沐長風的,但選了紙扇鋪子,自然也有製紙扇的打算。
雖說她心裡很不耐煩郭昌明,說句實話,她在郭家的日子其實還是得仰仗郭昌明。前些時候剛得了郭昌明的憐惜,郭滿這回的壽禮怎麼也的出彩一回。奪得郭昌明的寵愛郭滿是沒想過的,但求留下深刻印象,叫郭昌明莫忘了她這個女兒,時常照拂一二。
既然如此,這份壽禮必然要好好送。
比貴重肯定比不過郭家其他人的,那便只能討巧,投其所好。郭昌明此人的酸腐氣是出了名兒的,郭滿來這兒,就是為給他特製一幅摺扇。
郭滿先是詢問了各種技藝的扇麵價值幾何,在得到準確的回答之後。她想了想,便將自己對於扇面的設計以及要求告知。夥計聽了似乎覺得自己沒法給出準確回答,便叫郭滿等一等,換了個制扇師傅過來。
制扇的師傅很老道,一聽郭滿說完便了解了大概。
郭滿的要求不難,事實上,所有摺扇的扇形大同小異,只在扇骨的材質和扇面的圖案不同而作區分。一般情況下,扇骨越好價格越貴。不過郭摳摳不捨得在扇骨砸錢,便只能在扇面上做文章。而這所謂的文章,自然指得是扇面的圖案以及題字。
還有四日便是郭昌明的生辰,郭滿這扇子要得急。純白扇制出來,至少也得留上兩三日給扇面畫圖題字。郭滿至多給師傅兩日的時日。
師傅點了點頭,說不礙事,能制。
制扇交給師傅去做,扇面的花樣和題字,只能郭滿自己想辦法。郭滿這邊請師傅儘快,轉頭立即又去尋這家店的掌柜的。
郭滿在這破古代混了快五個月,即使大多時候糊裡糊塗的,其實多多少少也聽說了京城的許多消息。尤其這幾個月出了郭家,雙喜雙葉又時常下山,聽來什麼有趣的都要與她說一說。長此以往的,郭滿對這京城的名人很有幾分了解。
京城的傳言時時在變化,但總有那麼些人,一直處在流言的正中心。
其中之一,便是大召三公子之一的沐長風。
所謂的大召三公子到底代表什麼,郭滿不知道。畢竟世家出身的子弟不是姑娘就是公子,為什麼獨獨這三人被拎出來,郭滿也不清楚為何。郭滿只知道沐長風這人雖說出身武將世家,但其實寫得一手絕妙好字。
當然,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還有個聲名赫赫的發小。
據說驚才絕艷,聰明絕頂,號稱大召第一美男子的發小及摯友,周家的嫡長孫,博雅公子。這個人呢,各方面都遙遙凌駕於眾人之上,驚才絕艷,字畫雙絕。聽說那一手丹青叫諸多愛畫之人追捧至極。
郭滿表示,她不貪心的。今日來找沐長風,就只是要以斷髮之痛威脅沐長風那王八蛋,幫她的壽禮上題一幅字。當然,若是威脅順利的話,她順便再威脅沐長風去找他那什麼博雅公子的好友,請那人給她的扇面畫上一幅扇面。
咕咚咕咚喝了一杯茶,郭滿手伸進腰封,去了一枚印章出來。
沐長風的那顆印章握手裡,紅彤彤的。能不能見到人,就看這東西是不是真頂用。郭滿走過去,敲了敲掌柜的面前的檯面,而後伸直了五爪。掌柜的應當是個書生,看得入神,抬起頭還有幾分茫然。
而後看清郭滿手心的東西,臉色立即一變。
郭滿將印章放到檯面上,還未張口呢,掌柜的便先開口打斷:「姑娘,有何要求請說。」
滿肚子腹稿沒用的郭滿一愣,頓了頓,說要見沐長風。
原本以為這掌柜的不至於刁難,至少要盤問兩句。誰知他一個字都沒多問,直說請郭滿稍等片刻,隨後,展櫃的便打發鋪子里的小童去沐府尋人。
郭滿愣愣地看著看他這一系列利索的動作,眨了眨眼睛,低頭看著紅印章眼裡閃過驚奇。這玩意兒到底是什麼信物,居然這麼頂用?郭滿簡直不敢相信。沐長風到底有多大方,才會捨得把這麼重要的東西給她?
雙喜雙葉也很懵,彼此對視一眼,低頭看著紅印章,眼裡滋滋地冒起了火花。
沐公子真是個大好人吶!雖說削掉自家姑娘的頭髮很是可惡,但肯給出這麼重要的東西做補償,夠了夠了絕對夠了……
原想著恐怕明日還得再來一趟的郭滿小心翼翼地將印章收好,屁股又穩穩地坐下去。
既然如此,那便在店裡等候片刻吧。
……
說稍後片刻,實則一刻鐘多點兒的功夫,人就回來了。
不,應該說沐長風來得很快。郭滿遠遠看沐長風跨著一匹棗紅的駿馬飛馳而來,滿頭的青絲依舊不好好束冠,灑落的一半隨風紛飛。斜飛入鬢的長眉之下,那雙澄澈的眼睛像最璀璨的寶石。郭滿的腦子瞬間閃過一句話,鮮衣怒馬少年郎。
雖然這人並非少年,但身上依然涌動著逼人的飛揚與肆意洒脫。
雙喜雙葉已經看呆了,郭滿也看呆了。俊,真是俊,沒見過這麼俊的人。
只見這長腿的華服俊美公子瀟洒翻身下馬,幾大步跨進鋪子,眨眼就走到郭滿的跟前。而後巨大的黑影籠罩下來,他站得極近,鼻息噴在郭滿的頭頂吹得她頭花隨之浮動。
感受到頭頂的涼風,瞬間想起自己差點禿了一塊的郭滿:「……」
「聽子兮說,六姑娘你尋我?」沐長風俯視著眼皮子底下黑腦袋,眼睛不著痕迹地在郭滿的髮髻縫隙里尋找,企圖找尋那塊斷髮之地。
夢幻瞬間碎裂。
本覺得頭髮梳得十分妥帖的郭滿捂住那一塊,心思立即敏感了起來。她的短頭髮是用髮帶藏起來的,經不得仔細看,尤其是這麼湊近。
覺得沐長風眼神可疑,她非常敏感地炸了毛:「你盯著我腦袋看什麼!」
沐長風一看小姑娘惱羞成怒,眼睛立即移開。
他剛想說什麼,意識到自己似乎站得太靠近。於是輕咳一聲他立即後退兩步道,「……不是,我沒看什麼。個子太高,就隨便看看。」
說著,他眼睛溜了一眼郭滿,一隻手伸出來,平展地放到與郭滿頭頂持平的位置。然後眼睛看向旁邊,手卻從郭滿的頭移到自己的胸口,保持平行地比劃到比自己的肋骨高一點點的位置。似乎為了證明自己說得是事實,他來回比劃了好幾下。
「!!」郭滿頓時氣炸:「你幹嘛!」
個子高了不起啊!個子高就隨便看別人頭頂了?不是說沐家的公子最有君子風度,最曉得避諱男女之防嗎?靠這麼近做什麼!
「這個,嗯,那什麼……」迎著郭滿的兇狠目光,沐公子尷尬地放下來手,「你找我什麼事兒?」
郭滿冷哼一聲,狠狠剜了他一眼。
沐長風心虛地摸了摸鼻子,識相地臉轉到一旁。
想著小姑娘頭髮本來可漂亮了,被他的孟浪給弄成這副模樣,確實虧心。沐長風於是嗓音又緩和許多,好言地哄著郭滿:「……真對不住啊六姑娘,沐某並非故意……咳,罷了,不知你此次尋沐某所謂何事?你且說說看,本公子定當儘力。」
削禿了人家小姑娘的頭髮,當然矮人一截。
郭滿想著她的正事兒要緊,畢竟還有所求,便暫時不跟他計較。
於是端起身後的茶呷了一口,她站起身。走了兩步,啟唇正準備說些什麼。就聽輕飄飄的一聲抽絲的聲音。郭滿感覺頭上有什麼鬆開了,轉頭就見沐長風這王八蛋手裡左手的修長食指與拇指中,夾著一朵藍盈盈的絹花。
郭滿:「……」
沐長風面上穩如泰山,心裡慌得一筆,「這花方才搖搖欲墜了,本公子替你擺正……」
郭滿的眼睛凶光一閃,彷彿要吃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