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二(14)
郭昌明是個最好名聲的性子。他的生辰,自然能辦多熱鬧便辦多熱鬧。金氏看透了他的脾性,特意將他四十歲生辰宴盡量往大了辦。只是金氏的能力有限,郭家這些年的名聲也實在太差,好些有名望有身份的人家,根本不願來。
今日郭家的來客,都是些平日里跟在郭昌明屁股後頭可這勁兒巴結的人。沐家嫡長子沐長風的到來,著實震動了郭家上下。
若非考慮到自身年長,太殷勤了不好看,郭家老太太恨不得親自出來迎。
沐長風被郭家下人一路殷勤地引去郭家老太太的松鶴院。才出二門,一會兒的功夫,他來郭家的消息幾房就都打聽到了。
且不說郭家太太們受寵若驚,郭家未出閣的姑娘們更是驚喜交加,一個個激動得語無倫次,滿面霞光。原本還想耗著點兒再去給老太太請安的幾個姑娘們,連忙打發貼身丫頭去老太太的院子外守著,急吼吼地就梳妝打扮起來,生怕晚了就錯過。
郭滿的院子離得遠,身邊伺候的也就雙喜雙葉,還不知道府上來了這麼一尊大佛。等她姍姍來遲到了老太太的院子,看到的便是這樣一幅場景。
松鶴院難得在非年非節的時候,姑娘們花枝招展地歡聚一堂。不僅郭家幾房太太在,就是該在外院招呼賓客的郭昌明也在。甚至於這段時日,因沐家賞花宴掐得跟烏雞似的二房郭佳和大房的郭嫣兩人,此時竟然姐妹情深地湊在一處親密地說著話。
只是兩人那假惺惺的做派,看得人渾身起雞皮疙瘩。
郭滿扶著雙喜的胳膊,心裡正覺得驚奇呢。抬了眼帘看向上首位置,一眼便看到被老太太拉著說話的沐長風。
沐長風今日顯然是格外俊朗的。
平素鬆鬆挽著的墨發此時全用金冠束起來。一身玄底綉金獸紋的廣袖公子華服,腰間束了玉帶,頎長的身段被玉帶掐得極精瘦。腳蹬鹿皮皂靴,兩條腿極長。哪怕此時微弓著腰,也絲毫不會遮掩他身姿異於常人的挺拔俊秀。
……哦,怪不得,來了個金龜婿。
站在門廊前,郭滿猶豫著要不要這時候上去請安。總覺得自己若這麼貿貿然進去,打斷了老太太說話的興緻便擾了屋裡其樂融融的熱鬧。然而郭滿在門口踟躕的空檔兒,耳聰目明的沐公子突然回過頭來。
看到郭滿的瞬間,他的眉頭便是淡淡一挑。
郭滿猝不及防地一愣,而後便發現屋裡所有人的目光順著他的目光全看了過來。十幾雙眼睛齊刷刷的,郭滿自從穿到這個世界,還從未受過如此鄭重的矚目。她迅速換上柔弱的表情,抬眼怯生生地笑了下。
郭老太太眸光一閃,立即換上了親切和藹的笑,抬手沖郭滿招了招。而她身旁的郭昌明,下意識眉頭一皺。素來最重臉面的郭昌明,第一眼先注意到郭滿身上的穿著。
只見郭滿今日一身簇新的紅襦裙,頭上的首飾卻極簡的,襯得一頭青絲烏黑髮亮。衣裳的料子雖說不錯也漿洗得乾淨,但大許多,像是臨時穿了別人的衣裳湊數。對比著屋裡一身花枝招展滿頭珠翠的郭家姐妹,寒酸得叫郭昌明的笑臉差點就沒繃住。
他下意識地去瞥了沐長風的神情,還站著的沐長風看了郭滿一眼便收回了視線,神情淡淡的似乎並無嫌棄。郭昌明抿了一口茶水,心裡卻還是多了幾分惱怒。
一是惱怒郭滿不識大體,這樣重要的場合,怎能穿得如此破爛就出來見人?二是就在惱恨金氏,大房的份例從來都是金氏在管。六丫頭今日能穿這身不合體的衣裳出來,不是身為母親的金氏太苛刻,便是她教導不利。都說大家族看人素來仔細,一眼能看出彎彎道道兒。這沐長風面上沒怎麼,心裡指不定會怎麼想呢。
這般想著,他狠狠瞪了一眼金氏。
金氏對此無知無覺,她如今的心思可全在沐長風的身上。
郭家的子嗣昌盛,從老太爺那一輩就多子多福,如今鮮嫩的女孩兒自然也多。今日沐長風突然來郭家為郭昌明賀壽,雖說頗有些猝不及防,但對於郭家姑娘來說絕對是見天上掉餡餅的大好事兒。
這麼多年金氏心裡也明白,憑她當年的外室上位,想叫大家族的貴夫人們接納她和郭嫣,那是比登天還難。她女兒想尋一門好親,幾乎不可能。但金氏不認輸,郭嫣愣是拖到十七,她硬是沒給隨意配了人。
如今日這般的機遇可遇不可求,她素來腦筋極快,這般自然打上了沐長風的主意。
郭嫣的相貌八成像了她,在郭家姊妹當中,相貌氣質著實不算拔尖兒。金氏此時心裡就十分著急,郭家的姑娘都在這兒,個個穿得妖里妖氣,這沐公子能注意到人群中的嫣兒么?心裡擔憂著,看到郭滿她下意識地就拉下了臉:「六丫頭來了?」
郭滿放開雙喜的胳膊,小碎步上前行禮:「祖母,父親。」
郭昌明只是面色不佳地點了點頭,之後便扭頭去端了茶杯。郭老太太則是含笑地抬抬手,很是慈愛地拍拍右側,示意郭滿坐自己的身邊。事實上,不僅金氏在打沐長風的主意,郭老太太也在打。
她見郭滿遲疑,手下用了暗勁兒地把郭滿拉下來坐。
郭滿感覺自己後背都要被灼穿了。
蹭著沐長風過去,在郭老太太的身邊坐下。只是她屁股才搭上椅子的邊兒,郭老太太這邊便笑了。她親昵地捏了捏郭滿的手,道:「這是老身的六孫女,平常沒怎麼出過門見客。有些嬌生生的,叫沐公子見笑了。」
沐長風自然不會順著她話說,立即笑道:「姑娘家自然是文靜些好。」
老太太聞言,雖說知道他不過客氣話,老臉卻依舊樂開了花。於是又繞著郭滿明貶暗褒地多說了幾句,這沐家的公子都順著她把話圓了。一來二去的,光顧著郭滿一個,底下坐著的兩排姑娘們牙齒都要咬碎了。
屋裡恨嫁的姑娘們心裡急得跟熱鍋上的螞蟻似的,越聽越不得勁。金氏憋不住,抽出腋下的素絹掖了掖眼角,紅唇白牙地啟唇就想插嘴,想將話帶到自家女兒身上去。
只是她才說了一句,老太太就歇了話頭。
根本不管金氏氣得發綠的臉,囫圇地就把話糊弄了過去。老太太徑自指使郭滿道:「你們年輕人跟我們這些老婆子也說不到一處去,想必在屋裡待得煩了。如今離開宴還早,不如叫六丫頭帶你去園子里轉轉。」
說著她見沐長風詫異的眼神,老臉上便有些發燒。
老太太又哪裡不知這般提議不合規矩,但她心裡與金氏一樣的念頭,想著機會難得,不抓住試一試未免可惜。於是只能厚著臉皮描補道:「六丫頭年紀尚小,若是有什麼不到的地方,還請沐公子莫要跟個小姑娘計較……」
郭滿全程眼觀鼻鼻觀心,老神在在地假裝年紀小聽不懂。
沐長風今日也算見識到了。
從他進郭家起,路上偶遇的姑娘家沒三個也有兩個。進了屋,陸陸續續進來一屋子姑娘家。姑娘家沒一個知曉避諱的,眼睛就黏在他身上。如今郭家老太太更是明目張胆地指使郭滿招待他……怪不得說郭家規矩鬆散,今日一見果然如此。
不過沐長風的教養也不允許他當面駁了老太太的面子,看了眼郭滿,他就輕聲道了句:「有勞六妹妹。」
他都如此說來,郭滿看了眼眼神鼓勵她的郭老太太,自然不能推辭。於是站起身沖沐長風微微一笑行了個平輩禮,給他帶路。
沐長風不耽擱,兩人真的就這麼一起走了。
這下子立即像捅了馬蜂窩,屋裡的姑娘們全都坐不住了。一個個坐立難安,心裡怨老太太偏頗又不敢表露,憋得臉都青了。其中郭佳郭嫣兩人更是直接將怨恨擺在了臉上。那怨毒的神情,恨不得指著郭老太太當面罵老不死的。
郭老太太哪裡不曉得這些孫女的想法,卻覺得十分可笑。不是她看不起這群孫女兒,自家什麼身份都看不清,這輩子都不可能出頭。
郭滿哪怕再是不堪,也比這裡坐著的任何一個強上百倍。父親是從三品禮部侍郎,母親雖說商賈出身,但她卻是正正經經的原配嫡出。前些時候沐家賞花宴鬧得那一場醜聞,整個郭家沒臉,就六丫頭清清白白摘了出去。
別說她太刻薄,在座這群孫女若真能嫁到沐家去,也就六丫頭一個有資格。
老太太的意思明明白白,一個也不準出去。
幾個兒媳也看明白了,看了眼顯然支持老太太的郭昌明,沒人敢開罪這個家的頂樑柱。哪怕憋屈,也都坐著沒敢動。金氏母女這時候倒是想起郭昌明,求救地看過去才發現,郭昌明盯著金氏的眼神不善。
金氏心裡一驚,連忙換了表情。
郭昌明卻冷冷一哼,站起身來沖郭老太太道:「母親,兒子方才見六丫頭穿得十分清減。您看著若是方便,便給六丫頭多制幾身合身的衣裳,多送去幾件像樣的首飾。」
這話一出,金氏立即意識到怎麼回事兒。
大意了,竟然就這麼著了郭滿那小賤人的道兒。她立即坐直了身子,張口就想解釋。
然而郭老太太看她就煩,沖郭昌明點了點頭,道了一句放心。之後,也意有所指地看向金氏。
郭昌明見自家母親也這樣認為,心裡更是肯定了金氏所做苛責郭滿的事兒。於是看也沒看她,黑著臉便甩袖離開了。
金氏一口氣憋在胸口,差點沒失態地打翻茶杯。
與此同時,郭滿領著沐長風穿過松鶴院的角門,往郭家的後花園去。說來郭家後花園,還當真是個不錯的去處。郭昌明好附庸風雅,自己會摟錢不說,又娶了個江南巨賈唯一的女兒。這郭家的庭院通過幾十年的修繕,自然是美輪美奐。
兩人穿過迴廊入了竹林,入目便是精巧的江南園林。蒼翠的綠意混合著流水的聲響,竟然叫人產聲片刻恍惚,心曠神怡。
郭滿看左右無人,朝他伸出一隻手。
沐長風:「??嗯??」
「扇子。」郭滿抬起臉,此時哪還有在屋裡的嬌嬌怯怯。
那翻眼皮擰眉頭的神態,別提多煩躁了。沐長風冷不丁被這小姑娘翻臉的速度驚著了,不可置信地眨了眨眼:「你這是……?」
郭滿心裡一咯噔,斜眼看過去:「你該不是沒給小女帶來吧?」
她也是沒辦法,初四那天實在抽不出空去取。後來雙喜去扇子鋪,聽那小夥計說,這廝竟然把東西拿走了就沒送回鋪子里。遲遲取不回扇子,郭滿這兩日急得夜裡都沒睡好,頭髮也都多掉了好幾根。今日一看到沐長風,郭滿就急著問他要。
……聽這口氣,似乎是在怪他?
沐長風覺得冤枉:「本公子初四去鋪子等你一天,你自己沒守約。」
「那沐公子今日可帶來了?」
沐長風垂眸瞥著這姑娘皺巴巴的小臉兒,慢條斯理地理了一把華服的廣袖。也不知他是怎麼想,明明懷裡揣著,偏要作死地搖了搖頭:「沒有。」
然後眼睜睜看著小姑娘跟貓兒似的,瞬間瞪圓了一雙大眼,炸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