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8、身在江湖
如果說丁齊上次發現《十榮》刻本只是運氣好,那麼這次發現七卷珍貴的歷史文物,就不能僅用偶然的巧合來解釋了。無論是誰都會想到,圖書館中的那批捐贈來的典籍有重大價值,甚至是價值連城。既然這樣,怎麼能讓一個臨時工繼續負責整理工作呢?
市文化部門、文物部門、文宣部門,包括科委、教委,甚至宗教部門的有關人士,都對此極感興趣,在市文化部門和境湖大學的牽頭下,成立了專門小組前來接手丁齊的工作。趙館長今天不是來和丁齊商量的,而是直接通知他要移交手頭的工作。
那麼丁齊怎麼安排?他可以換個崗位,考慮到他的重要貢獻,如果自己也願意的話,也可以繼續協助這個小組的工作。所謂協助,也就是個好聽的說法,實際上等於是被一腳踢開,今後沒他什麼事了。
職場中有句話叫「領導的承諾」,有時候不能太當真。趙館長當初承諾過丁齊,可以繼續不受干擾滴整理302庫房的館藏典籍。但情況有了變化,趙館長也做不了主,丁齊對此是早有預料,否則也不會特意等到現在了。
丁齊苦笑著反問道:「因為我的工作成果太出色,所以不能再繼續工作了,對嗎?」
趙館長很尷尬地答道:「小丁啊,我的專業是搞外國語研究,我也很反感官場上的這一套,但是沒辦法,畢竟身在江湖嘛。也不能說你不可以繼續工作了,只是調換一下工作崗位和工作內容而已。
其實你吃虧就吃虧在身份上,畢竟不是正式編製員工,也沒什麼過硬的專業背景。假如你已經是個古籍研究專家,背後又有哪位領導為你站台,這次的事情肯定不會是這個結果。
兩次重大發現都是你的成果,就算成立了專門小組,本來也應該以你為主繼續展開工作,不僅不能把你撇開,而且這也是你的職稱和職務晉陞的機會。
小丁啊,再聽你趙阿姨一句話,我上次說的事仍然算數,而且和校領導都打好招呼了,你隨時可以轉正式編製……」
丁齊笑了笑,搖頭道:「多謝趙阿姨了!我上次就拒絕了,之所以還繼續在這裡干,只是想善始善終,完成手頭的工作而已。現在既然是這種情況,那我就不幹了吧。」
趙館長有些著急道:「小丁,不要賭氣嘛。」
丁齊:「您誤會了,我沒有賭氣,只是最近事情很忙,我恐怕沒有時間每天再到圖書館來工作了。」
趙館長長嘆一聲,若有所思道:「你的確挺忙的,天天跑來跑去也不適合。小丁啊,你看這樣好不好?你繼續做圖書館的外聘專家,每月還是三千塊。平時不用來坐班值班,有事需要你就過來一趟,每月給的錢只是個車馬費。」
丁齊一愣:「這樣也行?」
趙館長笑了:「當然可以了,我上次給你把工資漲到三千塊一個月,就是用外聘專家的名義啊。你以為外聘專家都是幹什麼的,當然不是圖書館的員工。像這種事情,本來是要經過領導辦公會討論的,我現在就做主決定了。
反正我是退休反聘回來的,也不怕人說什麼了,誰都知道這事做得對你不地道,我在領導辦公會上提出來,估計也沒人好意思反對。這就算趙阿姨在許可權範圍內給你的工作獎勵了,只要我還在管著圖書館,你就是外聘專家,繼續享受這個待遇。」
這是好事啊!丁齊並沒有拒絕趙館長的好意,衷心地感謝了她一番。有時候接受別人的好意,也是回以善意的表示,並且是給對方的一種安慰。趙館長未能遵守承諾,面對丁齊也會覺得慚愧,甚至感到憋屈惱火,才會儘力做出這種安排。
假如丁齊拒絕,說不定會得罪這位真正想照顧自己的長輩,只有接受,才能照顧對方的情緒與面子。因為人們在潛意識中,都不太願意麵對讓自己感到愧疚的人,總想找一個能自我安慰的借口。
從趙館長那裡出來之後,第二天向專門小組移交了手頭的工作,丁齊就不用每天再去圖書館上班了,身份從臨時工正式變成了外聘專家。雖然每個月三千塊錢的車馬費,對應「專家」這個名頭顯得不倫不類,但這已經是趙館長的最大許可權了。
更難得的是,干拿錢不幹活呀!
理論上外聘專家要參與圖書館中須專家協助的工作,但實際上並沒有硬性規定。至少在趙館長仍然主持工作期間,沒有什麼事情會來煩丁齊。至於在趙館長走了之後換了下一任領導,可能就不會再讓丁齊這樣了,但那也是到時候再說的事。
趙館長上次就說可以給丁齊轉正,被丁齊拒絕了。今天趙館長又以轉正的機會挽留丁齊,他仍然拒絕,因為他不在乎了。
去年被學校開除,然後又和佳佳分了手,丁齊說不在乎那是假的,這麼告訴自己只不過是一種自我安慰。直至收到孟蕙語同學的那張字條時,他才徹底解開了心結。
如今再說不在乎,那便是真的不在乎了,他離開得很從容。或許唯一還需要考慮的問題,就是將來怎麼找機會把《方外圖志》再給換回去,因為那是圖書館的東西。不知情的趙館長給了他這個機會,他還是圖書館干拿錢不幹活的外聘專家。
趙館長無意間的一句話,倒是讓丁齊深有感觸,那就是「我也很反感官場上的這一套,但是沒辦法,畢竟身在江湖嘛」。
趙館長可不是什麼江湖八大門傳人,就是個搞外國語研究的退休教授,但她也用了「江湖」這個詞,人世間就是大江湖,人們的各種所為之道就是江湖術。趙館長還提到了「官場上的那一套」,使丁齊不禁又想起江湖爵門傳人朱區長。
新來的專門小組接手了丁齊的工作,但是張錦麟捐贈的那批珍本古卷,丁齊已經整理完畢。專門小組只能接著整理302庫房裡的其他典籍文獻,倒是有一些頗有價值的發現,可是論「成果」遠不能與丁齊先前兩次的發現相比。
至於被丁齊和石不全調換的贗品,放在木匣中就像一根焦炭,專門工作小組的鑒定結果是難以修復、無法鑒定,決定還是繼續放在那裡。這個結果,石不全早就想到了,丁齊原先的擔心顯得有點多餘。
由此看來,假如不是丁齊等人刻意尋找,《方外圖志》恐怕就永難再見天日。聽說了這個結果后,丁齊心裡也有些猶豫,還有沒有必要將修復好的《方外圖志》再還回去?
不用去圖書館上班,丁齊在心理專科門診的工作時間更多了,掙的錢當然也更多了,但感覺卻覺得很輕閑,他最近養成了一個習慣,就是逛公園。
照說他已經沒有必要住在境湖大學附近,這裡離博慈醫療畢竟有點遠,每天上下班開車來回多少有點辛苦,但丁齊並沒有打算搬走。不僅是因為公寓一次性租了一年,而且他在境湖大學生活了七、八年,對這一帶的環境很熟悉。
他經常去逛的就是小赤山公園,離他租的公寓很近,下樓走人行天橋穿過一條街就是。丁齊沒加入廣場舞團伙,他在公園裡最喜歡去兩個地方,一是沿江岸漫步,二是登上原赤山寺遺址所在的那座小山包,有時在涼亭中獨坐一會兒。
也許潛意識中他仍在尋找傳說中的大赤山,已經形成習慣,或者說對這種行為有了某種心理依賴。
這天早上,丁齊又來到長江邊駐足眺望,他身後是高矮不等的連綿赤色石壁,眼前是滾滾江水,遠方則是境湖市江北區的林立高樓。在江對岸的一處高坡上,樹木掩映間露出紅色的牆角與黃色的琉璃瓦,遠望只是一個朦朧的輪廓,那是改革開放后新修的閱江寺。
丁齊莫名想起了三國中那首《滾滾長江東逝水》,恍惚間進入了一種似是空靈的狀態,眼前只有天地長江,彷彿忘了自身的存在。
不知過了多久,不遠處忽傳來嘩啦一聲響,將丁齊從這種空靈的狀態中驚醒。有什麼東西躍出了水面,像是一條大魚,體長接近兩米,渾身無鱗呈月白色,漂亮的尾鰭拍起一片水花。丁齊愣住了,雖是第一次親眼見到這種東西,但腦海中下意識就冒出了一個名字——白鱀豚。
這是長江中早已絕跡的生物,但丁齊看過影像和圖片資料。這隻白鱀豚躍出水面又鑽進去,緊接著腦袋冒出來,一雙圓眼睛好奇地看著丁齊,距離岸邊大概也就七、八米遠。
待丁齊回過神來,白鱀豚已經消失於水中不見,只留下一道迅速游往江心的水線。丁齊已經把手機掏出來了,可惜並沒有來得及拍下照片或視頻。
那真是世上早已絕跡的白鱀豚嗎?丁齊揉了揉眼睛,幾乎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覺,他也清楚自己剛才的狀態有些恍惚,但視覺印象卻非常清晰真切,不像是看花了眼。
丁齊在江邊又站了半天,那頭白鱀豚再也沒有出現,彷彿它從來就沒有出現過。他用手機上網打開一個新聞推送APP,輸入關鍵詞「白鱀豚」搜索了一下,排在第一條的居然就是一位網友最近上傳的視頻,標題是《長江中又發現了滅絕的白鱀豚》。
這條視頻是用手機拍的,光線條件不是很好,看上去江水很渾濁,隱約可見一條大魚狀生物在遠處的江水中遊動,大概只有短短的五秒多鍾,然後就消失于波濤中不見。僅憑這條視頻,不可能確定那就是白鱀豚,但新聞推送都講究如何找到最吸引人關注的焦點。
丁齊將頁面再往下拉,看網友評論。有人留言道「這麼模糊,啥也看不清啊!」還有人說「該不會是得了白化病的江豬吧,看著倒是豚不像魚。」有更多的人則說「是P出來的吧?不知從哪兒弄了段視頻,新聞全靠編!」
有更多的留言則是「白鱀豚早就滅絕了,就別在這騙人了!」還有「小編去死!」之類的謾罵。網上常見莫名其妙的噴子,不少現代人在太多的現實壓力下也需要情緒的宣洩。
雖然僅憑這段視頻不能確定究竟是不是拍到了白鱀豚,但丁齊已經可以肯定,自己剛才並沒有看花眼,江中真有那樣一個生物出沒。視頻中的環境背景丁齊很熟悉,就是他現在所站的小赤山公園這段江岸,那位網友應該是從長江對岸的江北區那邊拍的。
白鱀豚早已絕跡,有些網友的判斷也很合理,也許他剛才看見的是一頭白化江豚,也就是俗話說的江豬。
但這也僅僅是一種看似合理的解釋,丁齊不禁又想起去年在大學課堂上給本科二年級學生講課的場景。他講了那三個「靈異」故事,讓台下的同學發言分析,最後他卻又說了一句——也許故事裡的那些人就是真的看見了。
這是思考問題與做科學研究應有的態度,不要排除最直接的可能,哪怕這種可能性看似很小。真正嚴肅的態度就是承認有這種可能,然後再去分析自己到底看見了什麼、又為何會看見?老師讓學生去思考的問題,老師自己同樣會遇到。
大數據和雲計算功能的運用如今已經很廣泛,各種新聞推送APP都會自動記錄用戶已瀏覽的內容,然後會繼續推送用戶可能感興趣的相關信息,總之會不停地將你的興趣焦點牢牢地吸引住,其演算法也有心理學家參與設計。
丁齊又點開了相關推送,果然發現了不少類似的新聞,其中有幾條引起了他的關注。
第一條來自國內,標題是《福建發現巨型陽彩臂金龜,我國曾在1982年宣布其滅絕》。這是一條很正規的官方新聞報道,配有非常清晰的相關採訪視頻。陽彩臂金龜並不是烏龜,而是大型甲蟲,一種體長可達十五厘米的金龜子。
第二條來自國外,標題為《樹龍蝦滅絕近百年,如今又重現世界》。所謂樹龍蝦並非龍蝦,而是世界上最重的、不會飛行的竹節蟲,體長可達十二厘米,看上去有點像龍蝦。生物學家曾認為樹龍蝦已滅絕八十年,但是去年有人在南太平洋中的一座島嶼上又發現了這個物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