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0章 帝王篇(番外)
沈柏失蹤了。
京兆尹派出了很多人在全城搜索。
據送沈柏出宮的太監和當時守著宮門的禁衛軍說,沈柏的的確確是上了太傅府的馬車的,只是那天恆德帝又留太傅說了會兒話,百官下朝的時候人太多了,禁衛軍便沒顧得上。
太傅府的馬夫很絕望,沈柏從來都不是個安分的主,她上車后等了太傅一會兒便覺得無聊了,要去附近轉轉,馬夫被她纏得沒辦法,就帶她去了旁邊街上。
怕沈柏有什麼閃失,他沒敢讓沈柏下車,但沈柏看中了一個麵人兒,非要吃,他也只能下車去幫沈柏買。
就這麼一眨眼的功夫,沈柏就不在馬車上了。
之前也發生過這種事,沈柏跟孫氏吵了架,一氣之下離家出走,沈儒修讓府上的人在城裡找了大半夜才在乞丐窩把人找到。
這次京兆尹的人第一時間就把乞丐窩掀了個底兒朝天,卻連沈柏的影子都沒見著。
不過好在沈柏平日跟這群小乞丐混得好,一聽說她失蹤了,小乞丐們也都發動起來,到處問消息找人。
還真別說,論消息傳播,乞丐和花樓姑娘是最厲害的。
傍晚的時候,一個乞丐到太傅府,說有人看見沈柏被一個屠夫模樣的人抱走了,這會兒恐怕是出城去了。
城裡的拐子挺多的,時不時也有小孩兒被拐的案子發生。
有的地方窮,娶不上媳婦兒,買個男童可以養老,買個女娃可以當童養媳。
不管怎麼樣,沈柏那一身細皮嫩肉,到了別人家絕對過不好,偏生她又是個不安分的,要是逃跑被抓住,鐵定少不了一通打。
最重要的是,她的秘密要是被發現,實在非同小可。
沈儒修一夜沒睡,愁得頭都疼了,一邊覺得愧對亡妻,一邊又擔心沈柏挨餓受虐。
趙徹也沒怎麼睡,第二天一大早,就去了太傅府。
沈儒修正準備去上朝,趙徹攔下沈儒修說:「太傅獨子失蹤,此事非同小可,父王顧念太傅念子心切,特意恩准太傅今日不用上朝,此案已由本宮和大理寺的大人共同處理,太傅不必擔心。」
沈儒修點點頭,他眼底滿是血絲,這會兒疲憊不堪,強撐著去上朝也沒什麼意義。
沈儒修簡單洗漱了下,打起精神和趙徹一起去前廳坐著,下人奉了茶,趙徹沒喝,撫著杯沿淡淡道:「按照府上馬夫的說法,沈柏失蹤時應該在馬車上或者離馬車不遠的地方,本宮知道太傅素來低調,城中百姓可能認不得馬車是太傅府的,但那裡離皇宮不遠,尋常人應該不敢在那裡鬧事,本宮和大理寺少卿一致認為,擄走沈柏的人是故意的。」
沈儒修的手抖了一下,他昨晚一夜沒睡,不是沒想過這個可能,他敢拍著胸脯說自己坦蕩正直,無愧君王百姓,但這種正直很有可能傷害一些人的利益,這些人若是要在暗中報復他也很正常。
可這個時候要沈儒修指認那些人與他政見不合他也說不出來,朝堂上都是有頭有臉的人,怎麼能對一個小娃娃下手?
而且這些人有權有勢,真要對沈柏做點什麼,肯定能不留痕迹,都過去一天一夜了,還能找到什麼?
沈儒修有點絕望,趙徹還算冷靜,問:「本宮聽說前幾日沈柏和沈夫人吵架了,可否請沈夫人過來談談?」
沈柏也不是那種會任人拿捏的,從被擄劫的地方到出城有相當長的距離,沈柏如果感受到危險,必定會想辦法呼救,不可能沒人發現異常,所以趙徹最先懷疑的就是孫氏。
沈儒修有點驚訝,孫氏可是皇后安插到沈家的眼線,沈儒修一直以為趙徹和孫氏私下有聯繫,沒想到趙徹竟然會懷疑她。
下人通知,孫氏很快過來,恭恭敬敬給趙徹行禮。
趙徹簡單問了孫氏幾個問題,孫氏都如實回答。
她和沈柏的關係確實不好的,沈柏在宮裡待到差不多四歲才回來,對太傅府上下都是生疏的,跟沈儒修不親,對孫氏則更是敵意滿滿。
孫氏一開始也想對沈柏好,但沈柏這個年紀太皮了,經常惡作劇,不是偷偷絞了孫氏的衣服,就是往她衣櫃里放蜂蜜招螞蟻蟲子,孫氏忍無可忍,教訓過沈柏一次,就那一次,沈柏離家出走了。
孫氏其實挺委屈的,她雖然以繼室的名義抬進太傅府,但沈儒修一直就沒碰她,那次她訓了沈柏,沈儒修當著她的面發了好大一通火,她還好聲好氣的跟沈柏道歉了呢。
孫氏不知道趙徹在懷疑她,話里話外都在表達自己的委屈,想讓趙徹為她做主,沒想到趙徹冷冷的來了一句:「你雖然頂著沈夫人的名義,但要認清自己的身份,她是沈家唯一的少爺,是這裡的少主子,若不是因為她,你以為你能有今天?」
趙徹的話里滿滿的全是敲打之意,孫氏嚇得出了一身冷汗,連聲說不敢。
趙徹不想看見她,放她離開,過了會兒,大理寺少卿上門,他把在太學院和沈柏有過節的吳家、錢家都問了一遍,吳守信他們剛進宮因為比試得了封賞都挺安分的,沒做什麼出格的事。
有嫌疑的人都排查了一圈,也沒找到一點有價值的信息,挺讓人沮喪的。
趙徹讓大理寺的人擴大搜索範圍,城裡沒有,那就去城外找,發出告示,讓其他州縣的官府也都派人去找。
就算找不到活生生的人,屍體總要找回來。
趙徹和沈儒修都沒什麼胃口,但還是勸著彼此吃了點東西。
晚上趙徹沒回宮,沈儒修要給他收拾屋子他拒絕了,直接住了沈柏的書韻苑。
沈柏在宮裡的時候,不是住皇后的寢殿,就是住趙徹的熠辰宮或者衛如昭的凌昭宮,書韻苑比宮裡要小多了,上次趙徹來只匆匆看了一眼,這會兒躺在這兒才慢慢覺出落差來。
沈柏才那麼小,之前跟沈儒修幾乎沒什麼接觸,只把他和皇后當成親人,突然被送出宮,住這樣的房子,叫陌生人做爹,她肯定會很不習慣的,但也不會有人向她解釋那麼多。
她其實比他更早的感受到被拋棄。
趙徹挺心疼的。
只有被拋棄過的人,才會知道那究竟是什麼滋味。
又是幾乎一夜沒睡,第二天一大早,趙徹和沈儒修就坐在前廳等了。
接連三日,沈柏就跟人間蒸發了一樣,音信全無。
恆德帝是把案子交給趙徹處置了,但他和沈儒修也不能一直這麼耗著。
人找不到,那就是找不到了。
就在趙徹準備回宮的時候,顧恆舟來了太傅府。
他手裡拿著一個竹筒,是沈柏之前送給他的,裡面裝著幾隻螢火蟲,螢火蟲早就飛了,顧恆舟本來打算把竹筒丟掉的,沒想到從裡面發現了一封信。
是沈柏寫的。
她的字寫得極丑,信里讓沈儒修不要擔心,她要走了,去尋找自己的自由,不會再回瀚京這個傷心地了,她因為壓庄得了很大一筆錢,足夠她在任何一個地方過得衣食無憂。
壓著脾氣看完這封信,沈儒修差點沒氣死過去。
這混蛋玩意兒,又跟他鬧離家出走,這次還真是長本事了,知道先賺一筆錢再走。
「逆子!」
沈儒修拍桌怒罵,要是沈柏現在在他跟前,他能馬上請出家法揍得她滿地跑。
這是上輩子造了孽來找他報復的嗎?
沈儒修氣得不行,趙徹倒是鬆了口氣,安慰沈儒修說:「人沒事就好,這才幾日,就算是賭庄兌錢也要三日,按她的說法,這筆錢數量應該不小,派人去各大賭庄打聽一下,很快就能找到去向,有線索就好,太傅別著急,本宮會親自把人帶回來的。」
派出去的人很快回來,沈柏贏的錢確實不少,足足有五百兩,她知道銀錢不好拿,直接兌成一百兩的銀票,跟賭庄的人商量好,送到城北三十里的地方。
趙徹帶著顧恆舟和十幾個禁衛軍跟著賭庄的人趕到那裡,看到蒼翠蔥鬱的山林,趙徹甚至都想誇沈柏一句聰明了。
這小混蛋竟然躲到雲山寺來了。
來取銀票的是個穿粗布短打的彪形大漢,應該是之前那些小乞丐口中的屠夫。
禁衛軍立刻把人拿下,經過審訊,大漢招供,他原本是在碼頭給人下苦力扛貨物的,沈柏見他憨厚老實,又孔武有力能嚇唬人,便出錢雇他做了貼身保鏢,他不知道沈柏有什麼計劃,拿了錢便忠心耿耿的保護沈柏,為沈柏做事。
還知道雇保鏢,計劃可真夠周全的。
趙徹讓人把大漢看著,和顧恆舟一起上山。
雲山寺坐落在靠近山頂的地方,山上比山下涼快多了,天氣熱,香客沒多少,趙徹和顧恆舟爬上去的時候,也出了一身薄汗。
寺里的僧人在準備午齋,見兩人衣著不俗,立刻去通知了主持。
佛門凈地,趙徹和顧恆舟都沒有大肆喧嘩,等主持過來,立刻表明來意。
主持很喜歡沈柏,一聽趙徹說話,便笑著說,寺里這兩日確實來了個機靈古怪的小施主。
趙徹客套的跟主持聊了幾句,主持讓一個小沙彌引他們是後面禪房。
沈柏是來投奔衛如昭的,他來雲山寺沒多久,心還沒定,主持也沒給他法號,小沙彌仍稱他衛施主。
衛如昭住的禪房在靠近後山的地方,是一個獨立的小院,院子不大,但勝在環境清幽、布局奇特。
趙徹和顧恆舟剛走到院子外面便聽見沈柏歡快的笑聲,京里因為她亂成一團,都快在全昭陵範圍發布告示了,她倒好,躲在這裡吃得香睡得著,開心得很。
趙徹是有怒氣的,但想到衛如昭就在這裡面,又有些遲疑。
舅舅當初對他極好,會被送到雲山寺也是為了母后,如今衛家沒落,外公被氣得生病,他不知道舅舅會不會連他也怨上。
趙徹站在院門口不動,顧恆舟疑惑的問:「殿下怎麼了?」
趙徹抓緊袖子,對顧恆舟說:「我不便進去,行遠代我進去把沈柏帶出來吧。」
趙徹不敢面對衛如昭失望的表情,他現在走在一條沒有退路也沒有同伴的路上,所有人都可以誤會他,但舅舅不能,他承受不起。
顧恆舟也猜到趙徹在怕什麼,沒有多言,點頭進了院子。
小沙彌陪趙徹在院外等著,趙徹忍不住問了他很多關於衛如昭的情況。
衛如昭來這裡后,一直待在院子里深居簡出,和寺里的人不怎麼熟,只是主持會不定時來看看他。
衛家的人倒是來過兩回,衛如昭都沒見他們,衛家的人便也不強求,給寺里捐了不少香油錢。
小沙彌看出趙徹挺關心衛如昭,勸趙徹進去看看,趙徹搖頭,取下隨身帶的一塊玉佩,當做香油錢捐了。
兩人小聲說著話,猛地聽到「咚」的一聲悶響,趙徹到底是習武的,立刻循聲走去。
沈柏從院牆上跳了下來,一瘸一拐的還要往前跑,趙徹快走幾步把她逮住,沈柏手腳並用撲棱起來,嘴裡嚷嚷道:「放開我,我不回去!錢是我自己賺的,我可以自己去買房子安家,我才不要待在那個鬼地方!」
她理直氣壯,掙紮起來用了全力,趙徹都摁不住她,眼看她要跑,顧恆舟趕來,怕她自找苦吃,趙徹低聲提醒:「她腳上有傷。」
顧恆舟利落的捆了她的手和腳,沈柏像只小蟲子一樣在地上,還在不死心的蠕動。
趙徹累得出了一身汗,回頭,只看到一片灰白的僧衣衣擺從空中劃過。
衛如昭在院門口短暫的看了一眼,又走了,沒有要出來見他的意思。
趙徹有點失落,同時又有點慶幸。
他其實不知道該跟舅舅說什麼。
沈柏吵得很,趙徹用帕子堵了她的嘴,查看了下她的腳,腳踝有點腫,應該是剛剛扭傷了。
小混球也是傻了,明知逃不過還要翻牆。
時辰還早,小沙彌把他們帶到一個空的禪房,顧恆舟從禁衛軍那裡要了外傷葯,趙徹接過葯,讓他先退下,走到床邊對沈柏說:「你別吵,我就讓你說話,如何?」
沈柏點頭,趙徹把她嘴裡的帕子取出來。
沈柏果然乖乖的不說話,趙徹脫了她的鞋,幫她擦藥。
不知道是疼的還是委屈的,沈柏的眼眶一下子紅了,瀲灧的水光浮起,她吸吸鼻子,忍著沒哭,只梗著脖子不看趙徹。
趙徹把藥膏在手裡揉化,再慢慢往她腳上擦,問她:「今天要是我沒來,你拿了錢打算去哪裡?」
「你管不著。」沈柏悶悶的說,恐怕還沒死心,要把計劃留著,等以後有機會了再實施,趙徹知道她肚子里的花花腸子多,故意道:「你不想說便罷了,太傅以為你被人擄劫,連大理寺的人都驚動了,把城裡城外翻了個底兒朝天,你回去以後至少要向大理寺的大人解釋清楚,他們審訊過的犯人沒有一千也有八百,可沒有我這麼好說話。」
沈柏瞪大眼睛,難以置信的看著他,悲憤至極的問:「你要把我交給他們?」
趙徹還沒說話,沈柏的情緒便崩潰了,委屈的哭道:「我真是錯看你了,我拿你當哥哥看,你卻要把我送進大理寺,你不如在這裡殺了我好了,你不管皇後娘娘,不管舅舅,不管衛家,也不管我,你就只想做你的太子!」
沈柏太傷心了,聲音一句比一句吼得更大,卻不知道這每一個字,都像刀子一樣捅進趙徹心裡。
他不是不管他們,他是沒有能力管。
他但凡表現出對這些人有半點在意,只怕都會給他們帶來殺身之禍。
他不是只想做太子,他是只能做太子。
他要穩穩坐在太子之位上,等到自己做了皇帝,掌握了實權,才能把自己失去的一切慢慢的一點點討還回來。
沈柏哭得停不下來,甚至大膽的拿腳踹趙徹,趙徹按住她受傷的那隻腳,等她苦累了,沉沉的問:「我不管他們你生氣,你自己不是也只想著逃跑?」
「我只是個小孩子啊。」沈柏為自己辯駁,「而且我去別的地方,會想辦法賺很多很多錢,你沒聽過一句話叫有錢能使鬼推磨嗎?只要我很有錢了,就可以做很多很多的事。」
沈柏瞪大眼睛,一臉認真,她的眼角還帶著淚,小臉哭得紅撲撲的,懵懂又可憐。
有那麼一瞬間,趙徹想裝作今天來這裡什麼都沒有發生過,就這麼放她離開瀚京這個是非之地。
她這麼聰明,就算沒有太傅府的庇護,應該也能過得很好。
可是這條路太難走了,如果沒有她,他一個人要怎麼走下去?
趙徹幫沈柏擦掉眼淚,淡淡的說:「這世上有很多事是不能用錢解決的,你想報仇,想讓那些壞人得到教訓,就要努力讀書,做太傅那樣受倚重擁戴的官。」
沈柏眼底水汪汪的一片,並不知道趙徹要讓她走怎樣可怕的一條路,訥訥的問:「那要做到什麼樣的官位才行?」
趙徹說:「至少要做到只需要怕我一個人的位置才行。」
但,她是不需要怕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