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0 同是天涯淪落人
高陽殿內,姜安立在窗邊,看著窗外的風景怔怔出神,正好有幾隻小鳥落在窗外的樹梢之上,不多時又振翅飛走。
「你這身子也不知道養著些,怎麼又站到窗邊了?」一襲華服的姜舒走進來,一邊說,一邊已經將窗戶合上,然後拉著姜安坐到了軟榻上。
她自己則是坐在他對面,面有憂色,「我才幾日不來瞧你,你怎麼又不好好吃藥了?當真是不想自己身子好了?」
姜安面色蒼白,沒有一點血色。原本平日里還與姜寧走動,總歸說些話,如今姜寧到了梅花庵,他除了姜舒來時說上幾句,平日里都是一整日都不發一言的。高陽殿里自然有姜舒的人,十分擔心,便趕緊傳了消息到公主府。
姜安淡淡的看向姜舒,道,「皇姐,我這身子還能好起來嗎?藥石無用,別白白浪費了那些好藥材了。」
姜舒平日里是個極為堅強的人,性子隨了她的生母。但她與姜安最為親厚,此時聽了自己的親弟弟說出這些話來立刻紅了眼眶,想責備他無端端的泄氣,又生生壓了下來。
姜舒站起來,走到姜安跟前,將他攬著靠在自己懷裡,道,「我知道你心情不好,與我,還有父皇都置著氣呢。還是因為小九那件事吧?你再置氣也不能不顧惜自己的身子。你也知道父皇平日里雖然獨斷些,但對你是十分珍視的,還有我這個當姐姐的,別無他求,便只想著你能好起來,若是能娶妻生子便是更好了。小七,你莫要胡思亂想,你這是要我的心給傷透啊。」
姜舒一直為姜安的身子勞心勞神,因著此事,她便與駙馬王澈至今都沒有要個孩子。總怕自己有了孩子,要麼再不能全心全意照料姜安,要麼就是怠慢委屈了自己的孩子,兩者都是她不願的。既然如此,索性連個孩子都沒要,一直以來都是私下吃著避子葯。王澈知她的心思,十分諒解,一直以來不僅沒有任何微詞,王家長輩也都是他幫著瞞過去的,將所有責任都攬在了自己身上。姜舒心中多有歉疚,但她也別無選擇。
聽出姜舒的聲音已經有些哽咽,姜安也心中不忍。他抬眼看了姜舒道,「皇姐,我有時候想想,母妃當時要何必生下我呢?不僅讓我這些年飽受病毒折磨,也連著身邊的人一個個都沒法好過。皇姐,你早該放棄了我,隨我去了。」
姜舒立刻正色斥道,「小七,我不許你有這樣的想法,無論如何,你都不能有事,我與父皇也不會讓你有事。對了,有件事告訴你,興許你會開心些。舅舅過幾日便要來帝都了,你不是一直都喜歡他嗎?」
姜舒與姜安的這位舅舅便是已故連貴妃的親兄長,連祁。外公連貞年事已高,早已將家中的生意都交給了連祁打理。連家人對連素素一直視為掌上明珠,當年連素素因為中毒而亡,連家人悲痛欲絕,甚至準備出錢招兵買馬想要顛覆晉國局勢來替自家女兒報仇。後來還是姜舒深明大義牽著自己才三歲的弟弟跪在了外公跟前,情真意切說了一番話,才讓老人家打消了念頭。但連家與姜善之間的嫌隙也就有了,他們一直認為連素素中毒,是姜善保護不力。後來連家人每年都要來京都一次,也只是看望姜舒和姜安。每每來,都能搜羅到許多奇珍異寶,以及珍貴藥材給姜安帶過來,連著十幾年從未中斷過。不過那些奇珍異寶,姜安從未留過,如今都堆在了她的公主府。好像也就是去年,姜安突然瞧中了一對玉蟾,倒不是多名貴,他反倒留下了。
這些年,連家也是花了重金一直在外遍尋名醫,連家人走南闖北也一直留意,希望有朝一日能找到一個神醫解了姜安身上的毒。
「這幾年連累外公與舅舅為我勞心,這才來了之後,勸他們日後不必為我的身子費心了。我自己的身體我自己有數。」
姜安還是這般鬱鬱寡歡,提不起半點精神來,姜舒有了怒意,問道,「小七,你以前不似這般故意要傷我們的心,怎麼如今變了這樣,可是因為小九一事?小九她有了那種不該的念想,罰她去了梅花庵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你莫要執著於此……」
姜舒突然想到了什麼,話語停住。畢竟是玲瓏心思,她突然看了姜安,表情十分嚴肅,「小七,你實話與我說,你莫不是對小九也……」
姜安淡淡的望著她,不語。
姜善領著高海來看望姜安,因著朝廷中的事情纏身,他已經有幾日沒有過來。自姜寧被罰到了梅花庵,他別解了姜安的禁足,許他出來走動。但他從高陽殿那處問來的消息是,姜安一直在屋內,從未出過宮門半步。
姜善進了高陽殿,見姜舒的侍女在,知道此時姜舒來探望姜安了。高海欲要大聲通傳,被姜善止住。他慢慢走到了門邊,便恰巧聽到了姜舒與姜安的對話。姜舒的那個問題讓站在門邊的皇帝的心也跟著緊了起來,他或許比姜舒更緊張姜安要說出的答案。
半晌,姜安才淡淡開口,「皇姐,我對小九不過是兄妹之情,與她親厚,不過因為覺得我們倆都是天涯淪落人,同被鎖在這深宮之中,毫無自由可言。」
姜舒鬆了一口氣,又提了一口氣。松,是因為姜安對姜寧終於不是她想的那般,這樣她自然放心了。但緊張的是她原不知道姜安那麼不開心,不是因為這身子,而是因為沒有自由。
姜舒寬慰道,「你身子好了,自然是可以到處雲遊的。到時候讓舅舅帶了你天南海北的都看一看可好?」
「我怕是等不到那一日了。」
姜舒正要再開口安慰,就見姜善突然大步走進來,說道,「你是朕的孩子,朕能讓八方來賀天下歸一,又如何不能治好你?小七,你寬心好好養著身子,定然能好起來。」
姜安見到姜善進來,神色如常,反倒是一旁的姜舒忙福了身子,心中駭然。若方才的那番話,姜安的回答有半分不對,又不知道要掀起多少大浪來。
姜安卻反問道,「父皇若是真有這本事,為何母妃當初為薨逝了?」
姜安的話戳中了姜善心中的痛,姜舒忙道,「當初的事情,父皇已經儘力,小七,你不能如此對父皇說話。」
姜善擺擺手,「無事,朕心裡知道,小七對朕是有些怨恨的。正是因為你母妃身上朕已經有了遺憾,所以在你身上,朕絕不能再讓你有事。無論朕要付出多少代價,朕也會將你治好。」
姜安沒有被姜善的這般慷慨陳詞沖昏頭腦,他依舊是淡淡的,「既然如此,父皇可否答應兒臣一個要求?」
「你且說來。」
「兒臣知道父皇已經在張羅替兒臣選妃的事情,按照兒臣的年紀,的確是應該早早立王妃的。可是兒臣這個身子在,實在是不願牽連他人,所以請父皇作罷吧。若是皇家子嗣綿延,上面還有太子殿下,四哥,父皇如今身體康健,日後還會有許多小皇子小公主的。」
姜善聽了,便點了頭,此事不必急於一時,姜安不願,他也不能勉強。只是他想讓姜安立妃,又怎麼會是為了皇家子嗣綿延呢?
想及方才姜安對姜舒說的話,姜善想了一下又道,「等過些日子你身體好轉,就讓你皇姐和駙馬帶你出去走走,總是悶在這宮裡也是不好的。」
姜舒一喜,忙福了身子,「多謝父皇了。小七,你可聽到了?正好過些時日舅舅過來,咱們在京都大街小巷逛一逛,把京都的酒樓都吃個遍。」
若是能出宮,那麼或許能去一趟桃花庵……姜安淺淺一笑,點頭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