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八十四章懲罰
外頭傳來噼里啪啦生柴火的聲音,空蕩蕩的房間里,就剩下一張床,北風透著紙糊的窗戶,呼呼刮進來。
真的就跟陰間一樣,一點人氣也沒有。
蘇長衫頭一次睜開眼睛的時候,只當自己是在陰間,等看到老和尚,才發現自己還活著。
可他卻恨不得自己死了算,整整三個月,他根本連從床上爬起來的力氣都沒有,吃喝拉撒都在床上,跟個廢人似的。
事實上,他已經是個廢人了。
老和尚說,有一刀砍在腰椎上,傷了經脈,將來就算能走路,也是個軟腳蝦。
還有一刀當胸穿過,這一刀最為兇險,血嘩啦嘩啦流個不止,簡直就是命懸一線,幸好老和尚從延古寺離開的時候,順手撈走了三隻兩百年的老參,這才堪堪救回他一命。
可活著--這是個多美好的詞,哪怕活得如此狼狽。
這時,耳邊傳來咕嚕咕嚕幾聲,蘇長衫咧嘴笑:「溫湘,你到底是個女子,斯文些好嗎?」
溫湘渾身動彈不得,只有翻白眼:「我倒是想斯文,可肚子不讓,你要不愛聽,把耳朵塞起來。」
「傻丫頭!」
蘇長衫嘆了一聲,這姑娘如今便是放個屁,他都說是香的,誰讓她是救命恩人呢!
那日他戰到最後一刻,渾身是傷,只有橫刀自刎的力氣,刀剛碰到頸脖,腦後挨了一刀背。
是大慶和二慶聯手殺出一條血路,把他綁在溫湘的身前,然後靠著一匹萬中無一的千里馬逃出生天。
溫湘為了護他,背後身中三箭,而大慶二慶則死在匈奴人的手中,最後連個全屍都沒落下。
想到這裡,他又幽幽嘆出口氣。
溫湘眨了下眼睛,「怎麼,又想到那兩個慶了?」
這蘇世子嘆氣只有兩種可能:一種是想到了三爺;一種是想到了兩個侍衛,想三爺嘆的氣,更悠長綿遠些。
「他們從小跟著我,不想,我還算個人嗎?」
「不用想了,李錦夜都替他們報了仇。」
蘇長衫垂下眼。
溫湘中箭,支撐不住,她怕暈過去,硬是用刀在自己腿上扎了兩刀才撐到了這座破廟裡。
巧的是,了塵老和尚就在這廟裡歇腳,這才把他從閻王爺手上搶了過來。
前方的消息斷斷續續傳來,李錦夜出兵了,決戰了,皇帝病危,搬師回朝……
就在他美滋滋地等著李錦夜黃袍加身時,這王八蛋失蹤了。
怎麼能失蹤呢?
他原本心裡還想仗著這一身的傷,問他討要個世襲大將軍噹噹呢!
「小湘湘,李錦雲也沒那個能力造他的反啊?」
溫湘心下轉念,「那不廢話嗎,前幾日傳來的消息,還是晉王被困呢!」
「那他怎麼就……」
「不想當皇帝了唄,想和阿淵哪兒快活哪兒呆著去。換了我也這樣做,瞧瞧咱們大莘如今,就跟咱們這破廟一樣,四處漏風,跟鬼哭狼嚎似的,有個屁用!」
溫湘頓了頓,又道:「再說了,王爺最看重的兩個人,一個拍拍屁股找阿古麗風流快活,一個只當屍體餵了狗,沒想到還喘著口氣,也許他就頓悟了唄!」
這丫頭話說得不好聽,可真對蘇長衫的口味呢,「那你說三爺去了哪裡?」
「他?」
溫湘笑眯眯道:「快,給姑奶奶叫聲好聽的來,我再告訴你一個消息。」
「小溫溫,小湘湘,心肝,寶貝,我的個乖乖!」蘇長衫是什麼人,他害什麼臊。
「夠了夠了!」
溫湘抖了一地的雞皮疙瘩,忙道:「謝三爺把沈青瑤休了。」
蘇長衫驚得張大了嘴,正好一股寒風刮過來,他咳了個驚天動地。
「瞧你這出息!」
溫湘哼哼兩聲道:「不就是要扶正了嗎,至於這麼高興嗎?」
蘇長衫咧著嘴傻笑,心裡罵道:你個傻丫頭,你懂個屁,是輪到我把我家三爺扶正!
……
這輩子都沒想過要被扶正的謝三爺,此刻在客棧里,就著燭火,看著手中的密信。
看完,他把信往火上一送,燃成灰燼,走到窗前,推開了窗。
暗衛見他久久不語,低聲喚道:「三爺?」
謝奕為低低的應了,沉默半晌又道:「明日一早出發,先入揚州府,再去杭州。」
好好的,怎麼突然想去揚州府了?
暗衛心裡嘀咕了一聲,掩門退出,到另一間房間和同伴商量啟程的事情。
屋裡靜了下來,謝奕為將窗戶打開,看著那一輪圓月,心裡在覺得有些悲涼,毫無意外的想起了蘇長衫。
很多年前,他還小,母親將他摟在懷裡說「阿為,你知道對一個人最好的懲罰,是什麼嗎?就是早他一步走,留下來的那個人,就會肝腸寸斷,日夜受良心的折磨。」
當時他還小,不明白這話里意思;自以為明白的時候,又覺得不屑,謝老爺別說折磨了,他連個悔過都沒有。
直到現在,他才真正明白過來,沒錯,就是肝腸寸斷,就是日夜折磨,但對象是--深情之人。
怎麼就走到了深情這一步呢?
謝奕為自己也不明白,就好像孩子一天天長大,這情也就一天天深了起來。
可自己也沒做對不起他的事情,為什麼到頭來受懲罰的是自己呢?
他百思不得其解。
直到那日站在涼州城殘破的城牆上,他終於明白了:噢,那王八蛋怕是在懲罰自己娶妻一事。
他這人,自己付出一分,便想得到一分;自己付出十分,就定要得到十分。
他謝三爺只付出八分,所以……他便懲罰了他。
這世上怎麼會有這麼小心眼的人呢?
月光下的謝奕為臉色慘白,情不自禁的捂住胸口--是啊,他就是這麼一個小心眼的人,連兩分都不肯讓自己留著。
「好吧,好吧!」
謝奕為喃喃的低語:「都給你,都給你,可你什麼時候來拿呢?」
回答他的,是頭頂一輪凄凄慘慘的明月。
謝奕為嘆了口氣,砰的一聲關上了門,茫然地坐在床上,撩起袖子,看著手上的紅繩,心想:如果自己是個薄情之人,便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