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九十一章番外 管氏(五)
謝承君的學問的確是好的,否則當初家裡也不會同意把她嫁給他,千辛萬苦走了科舉這條路,又做了個不大不小的官,結果謝奕達這一通賣國,所有的辛苦、努力統統白費。
謝承君雖說性子豁達,但看著同窗在官場上混得風生水起,心裡多少有些不忿。
一個男人正值鼎盛時期,卻要閑賦在家,整天和鋪子、莊子打交道,管氏心裡說不出替他感到委屈。
但再委屈又如何,人各有命。
管氏強顏一笑:「孩子還小,不急在一時,等忙過了這個年再說。」
「大嫂說得極是。」
謝玉清頓了頓又道:「一晃又一年過了,一年一年,這日子過得可真快啊,我們都見老了。」
「孩子們都大了,能不老嗎?對了,四丫頭在蘇州府怎麼樣?」
「她?」謝玉清冷笑一聲,「如今誰還敢管她的閑事,自求多福還來不及。二房所有的一切,我都不想沾上半點,好處撈不著,反落得一身的不是。」
管氏一聽,便知道謝玉清這話是沖著阿淵說的,她一直耿耿於懷安親王沒坐了皇位。
「人啊,靠山山倒,靠人人跑,都不如靠自己!」
謝玉清朝管氏陰陰的看了兩眼,頓時沒了再說話的慾望,起身訕訕道:「嫂子你忙,我先走了。」
「大妹妹略等等,嫂子求你個事!」
「你說!」
管氏:「五妹再過幾年就要及笄了,婚嫁的事情也要操心起來,我想求你幫著摸一摸奶奶的意思。」
謝玉清的臉色越發的陰沉了,一臉嫌棄道:「這事,我可以替母親作主,遠遠的打發了就行,管她什麼人家。」
「這……」
管氏皺眉道:「到底也是正正經經的姑娘家,總得嫁個好人家不是!」
「她那種身份,能嫁什麼好人家,快別做春秋大夢了!」
管氏看著她忿忿而去的背影,微微嘆了口氣。
「大小姐如今和從前也不大一樣了,怪不得從前三小姐還在的時候,總與二小姐親厚。」
管氏瞪了眼貼身婢女,「這話也是你該渾說的?」
「婢女多嘴,可少奶奶難道就不多嘴嗎,五小姐跟咱們有什麼干係,左右娘老子都在,少奶奶何苦為了一個她得罪大小姐。」
管氏淡淡道:「做人做事,別只想著有什麼好處就眼巴巴的湊上去,沒好處的事情就撇得清清的,誰知道五小姐以後有什麼造化?」
婢女:「……」
管氏:「人啊,不為自己積點福報,也得為兒孫想一想!」
這時,有丫鬟在外頭喊:「少奶奶,三位姨娘來給少奶奶請安了。」
「請進來吧!」
說話間,三位年輕的婦人上前給管氏請安,管氏並不應聲,而是淡淡一笑,接過下人遞來的熱茶,吹了吹,方才慢慢道:「且都坐吧。」
三位姨娘聽得管氏這一聲,才敢依次坐下。
管氏看著離她最近的石姨娘,心中冷笑了幾聲,其他兩位還算聽話,這一位可是個刺兒頭,仗著從前是顧氏身前最得力的大丫鬟,便不把她放在眼裡,常常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在男人跟前晃。
剛開始管氏還忍她三分,如今她在內宅這些年,若連這種膚淺的女子都對付不了,那也白活了這麼大的年紀。
管氏略說出句閑話,便冷冷道:「我這裡沒什麼事,你們回去歇著吧!」
話落,石姨娘突然開口道:「少奶奶,妾還有一事!」
「你說!」
石姨娘笑道:「前幾日和姐姐們去園子里逛,見許多院落都是空著的,真真怪可惜的。」
管氏深目看著她:「你的意思是……」
「妾只是感嘆一下,咱們謝家的人丁還是太少了!」
你不是感嘆謝家人丁太少了,你是感嘆男人不往你房裡去,你生不出崽來吧?
真是有什麼樣的主子,就有什麼樣的丫鬟。
管氏笑眯眯道:「可不是太少了嗎!婆婆這輩子就得大少爺和大小姐這麼一對寶貝,一個二小姐還是看在薜姨娘勞苦功高的份上,可惜又是個短命的。」
石姨娘一聽這話,臉唰的一下慘白。
這話是在警告她,想生一兒半女啊,拿出些態度來,把老娘侍候舒坦了,還得看老娘的心情。
管氏只當沒看見她的臉,「都去吧,我也乏了!」
石姨娘一口銀牙咬碎,卻也只能行禮離開。
管氏看著她裊裊婷婷的背影,不知為何,心口像有什麼東西哽住一般,吐不出,咽不下,很是難受。
這種難受一直到傍晚她帶著綉娘去偏院給老爺量衣裳,看到這個頭髮都已經花白的老男人,懷裡抱著容色明亮的年輕女子時,管氏才明白,這樣的難受從何而來。
世上男子,痴情有幾許?薄情者何其多!
謝承君對她算是有情有義的,那三個姨娘抬進門,他還是一一收用了。
再看李錦夜呢?
管氏突然想到了一件事情。
舊年,婆婆為了女婿的前程,拉著她去安親王府。
那天,阿淵穿了一身大紅色衣裙,梳一婦人髮髻,頭上斜插一展翅金鳳掛珠頭釵,耳邊綴著紅寶石滴珠耳環,眼角眉梢都是春色。
那個男子卻是一身素色的衣裳,從陽光中走進來,眉眼淡淡的,高挺的鼻樑和下巴的弧度被格外著重的強調出來,黑沉沉的目光銳利的像一把晦暗而鋒利的尖刺,但落在阿淵身上的時候,卻是又柔又暖。
阿淵迎上去,男子嘴上客套的說著話,手卻飛快的捏了一下她的。
管氏瞧得很清楚,阿淵嗔怨的瞪他一眼,他勾了下唇,眼睛眨了一下,然後便端端正正的坐了下來。
管氏那時候礙著身份,不敢多瞧了,如今細細想來,那男子對阿淵定是極寵的,否則,也不會放著那位置不要,與她閑雲野鶴去。
量好了衣裳,管氏告退,身後女子的嬌笑聲,老男人輕薄的言語,讓她加快了腳步,再不走快點,她怕中午的飯要吐出來。
管家詩禮出身,父親一妻四妾,幾個哥哥房裡也都有人,偶爾還到外頭打個野食。
謝家的男人就更不用說了,上樑不正下樑歪,只出了一個三爺是情種,也不知道他如今又在哪兒呢?
是和阿淵在一起?還是依舊獨自一人懷念著那個放蕩不羈的男子!
從前,管氏一直想不通為什麼阿淵放著謝府這麼多人,偏偏就和三爺好上了,如今才知道,他們是一類的。
管氏停步,抬頭,冬日日短,下弦月掛在東邊一角,月色正寂寥。
上燈了。
雕花燈籠被夜風吹得打轉兒,一圈,一圈,繞過來,兜過去。
燈晃動,交織如幻。
管氏盯著那燈籠瞅了一會,心想:這一日,又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