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借坡下驢
鴨外婆冒著越來越大的風雪把半枯的蒲類植物拉下來，利用它們梢部的葉子打結編織，地下放一隻草編巢，裡面鋪了一層剁碎的鬆軟蒲絮用來阻隔濕氣。
一個女人帶著老三做這些真的很不容易，任何一點敷衍在夜裡都會給她們祖孫帶來嚴重的後果，終於，有個防雪拱頂的小小巢穴完成時，雪已經在地下鋪了厚厚的一層。
她在這個過程中不止一次想起顏珏，他的身上只有一層擺擺樣子的柔軟細絨，根本擋不住刺骨的寒風，土檯子上的那隻簡易的巢也擋不了雪，但她沒辦法分身去土檯子，不然老三也得凍死，那麼顏珏和老大凶多吉少了。
好朋友黑丫忙完了家裡的事情來看她，每家每戶都被這鬼天氣搞的手忙腳亂，巢穴都是按度夏的要求設計的，它們在這場大雪中簡直像個玩笑，大雪帶來的真正考驗還在後半夜，弄不好才出殼不久的體弱小鴨人要扛不過去了。
鴨外婆難過的說，「老大和老二也扛不過去了。」
族群中大小男鴨人腦後都有一綹兒極光一樣美麗的綠羽毛，族長的最濃最亮最好看，那是力量膽識經驗和決斷力的體現。但這次男人們半公開的說，這場突降的暴風雪就是族長的錯誤決定造成的。
綠霧般縹惚不定的極光是上天的神示，這場逆時的大雪也是！
看著形單影支的祖孫倆，黑丫沒法祝賀喬遷之喜，她偷偷告訴鴨外婆，「男人們說傻子都看出這場大雪不正常，他們可以不趕你和老三走，但老大和老二萬萬不能來！」
鴨外婆問，「族長怎麼說？」
黑丫說，「族長親口同意讓你們搬過來的，但這場雪讓他沒什麼好說了，不過他也沒否定前邊做出的承諾，我想你應該去土檯子上看看，等著族長來提醒你不可能的，他想借坡下驢了。」
鴨外婆可以忍受風言風語，比起對岸上狐狼的那雙貪婪的眼睛，這些都不算啥，生活要再次強加給她喪失親人的痛苦，上次是一個，這次又是兩個，可也給了她和老三安全的生活環境，湖心島四周最窄的水面也遠遠超出了狐狼的跨躍極限，也許這就是天意。
黑丫的話又給了她嘗試一下的念頭，她對黑丫說，「我離不開老三呀，這樣的天氣我總不能丟掉現有的一個，去看已經沒什麼太大希望的兩個，我好怕兩頭都保不住呀。」
黑丫體貼的說，「我能幫你短時看一看老三，你快去快回。」
但老三根本不認黑丫，大叫著拒絕，黑丫說，「別急，我們再等等。」
只有黑丫靜靜的陪著鴨外婆，蒲頂外大雪紛紛，老三終於睡沉了不動。
她們對了一下眼神，鴨外婆從蒲頂下的巢里慢慢起身，黑丫再悄悄換到她的位置上去，也像鴨外婆那樣趕緊拿翅膀蓋住了老三，「你快去看看他們吧，兩個可憐的孩子，老大可能再也出不了殼，可是老二也許還有點希望。」
這次的動身已經太晚了，鴨外婆匆匆忙忙的身影在雪地上被兩個男人攔住了，「你去哪兒？按照族長的指示，所有人不準外出！」
鴨外婆說，「可是族長答應過我們一家都搬回來，湖外邊的土檯子那兒還有兩個孩子呢。」
一個男鴨人說，「你不要去！去了也白去，我猜他們已經完了。」
鴨外婆說，「總得讓我去看一眼。」
另一個男人說，「可你又要帶著晦氣返回來，我們已經夠倒霉了！有些時候為了族群的整體利益要犧牲一些人的，更別說他們還有可能來路不明，你再看看我們，兩人一班忍著凍，不睡覺，也要為大家巡視。」
鴨外婆說，「我要去找族長理論！」
男人說，「他不可能見你的，難道他就不考慮我們族群的未來！族長說下半夜湖面要降溫，要提防狐狼從冰面上溜過來，我看這裡也未見得比你那座土檯子安全。」
另一個男人說，「這麼大的白雪天，你飛出去很醒目，豈不是把那兩個孩子的位置和我們的位置都指給狐狼。」
蒲草叢后，又有一個中年男人急吼吼的大聲叫，「黑丫！黑丫！」
黑丫在不遠處膽怯的應道，「我在這裡呢。」
那個人立刻又大叫起來，「你個敗家老娘們，自家的孩子一個個凍的瑟瑟發抖，窩也不墊一墊你大晚上的溜出來鬼鬼祟祟偷偷摸摸幹什麼！」
老三被驚醒，扯著嗓子帶著哭腔大叫，「外婆呀——在哪兒呀——」
不遠處，還有幾個族中的男人正在公開譴責族長，族長出爾反爾，允許倒霉不祥的一家人又搬回大湖居住，這才下了反常的大雪，「你聽聽她家的老三大半夜都不讓人安靜一會兒，這是還嫌這場災難不大！」
鴨外婆抹了把眼淚，默默的走回去了。
兩個巡視的男人嘆了口氣，看著白茫茫的湖面，年輕的那個說，「可惜了她女兒多好的美女呀，在我們族中算最好看的偏偏非要嫁個外族人，她瞧不起我們沒什麼，其實就是賤，連老天都降怒給我們一整族。」
另一個說，「別再議論她了，這是我在這種季節從來沒見過的大雪，還是想想我們自己的生活吧，這樣的鬼天氣狐狼怎麼可能出來，我看族長的判斷力下降了。」
他們被族長安排守著那處最窄的湖面，現在是初夏，平時在後半夜水面也有一層薄薄的冰，狐狼不敢踏上去。
年長的那個男鴨人站在岸上，小心的探著一隻腳，在冰面上踩了踩說，「我看沒問題，很可能凍不結實。」
他們又在湖邊站了一會兒，氣溫越來越低，湖面上的霧氣徹底看不見了，雪停了但是風很硬，掀開了兩人的羽毛，「何必在這裡傻站著，不如躲到那片草叢裡，有動靜大聲喊就是了。」
兩人鑽進草叢，這裡能避點風，他們望著安靜的冰面，什麼異常也沒有，年輕的那個又說，「如果她當初嫁給我，一家人就不會這麼悲慘，也不會有這樣的天災。」
年長的說，「她去看也是白看，空落個傷心，一個出生才兩天的小子，毛都沒長齊怎麼能扛住這樣的鬼天氣，我們別說他們了，大冷天沒必要干瞪著眼，拿耳朵聽著就成了。」
說著，他把嘴巴塞到翅膀底下，另一個有樣學樣。
生活太艱辛了，他們只能隨遇而安苦中作樂，所有的不快和內心的糾結，在閉上眼睛的那一刻就都會消散了。
大湖陷入了寂靜，蒲草叢中傳出了囈語。
對岸有綠瑩瑩的兩對瞳光閃了一下，寂靜，隨後一頭狐狼現身，十分謹慎的趴到了冰面上，這是他的經驗，卻被身後的兄弟低聲的嘲笑了。
「看看你的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