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路尹瞧著玻璃瓶子里的東西像是糖果，還是很貴的那種糖果。

太華而不實了！

這麼一個漂亮精緻的瓶子里只裝了一粒麥麗素大小的糖果，分明就是過度包裝啊！一粒糖果才值幾個錢？這個瓶子又值多少錢？這粒糖果真的配得上這個瓶子嗎？

按照他爸媽的性格，絕對不會買這種華而不實的東西！

路尹捏著瓶子就下樓了。他媽正一邊擦桌子一邊招呼客人，他也沒打招呼，直接去了廚房。店面攏共不到三十平米，廚房就更小了，路爸爸一個人待在裡面都有點轉不開身，路尹擠進去就更顯擁堵了。路尹把玻璃瓶給爸爸看：「爸，這你買的啊？」

路爸爸忙裡偷閒地掃了一眼：「這什麼啊？」

得了，不是路爸爸買的！

路尹震驚極了：「難不成是我媽買的？」他舉起玻璃瓶子，再一次認真觀察起來。玻璃瓶底似乎有陽刻的文字。他用手指堵住瓶口，把瓶子翻過來仔細辨認了一下，是三個繁體字。

明智葯？

這玩意兒竟然是葯？

「我媽肯定被人騙了。還明智葯呢？這東西比腦白金更不可信。」

「上回店裡來了個小孩，哭著喊著要吃唐僧肉，我以為是西遊記看多了。結果你猜怎麼著？原來是有一種辣條叫唐僧肉，小孩喜歡吃那玩意兒，但家長不許多吃。」路爸爸笑呵呵地說，「所以啊，名字都是叫著好聽，這估計就是一顆普通的糖豆吧！」

「兩碗餛飩，一碗不要香菜多放蔥多放紫菜，一碗不要香菜不要蔥。」路媽媽朝廚房的方向喊道。路爸爸連忙應了一聲。路媽媽這才注意到路尹擠在廚房裡，直接走到廚房門口說：「熱不熱的？你爸幹活多累啊，還堵在這裡，把一點涼風都給他擋了。」

路尹的臉下意識就板了起來。路爸爸樂呵呵地說：「不熱不熱。」

路爸爸和路媽媽的感情顯然很好。他們倆乍一眼看過去是不般配的，路爸爸本來就比路媽媽大了八歲，又因為常年在油煙里熏著，就更顯老了。而路媽媽呢，雖然她從不塗唇描眉，但爹娘給的底子好，哪怕孩子都這麼大了，仍能瞧出當年的秀麗。

但他們感情是真好，要不然路媽媽不會因為心疼丈夫而數落兒子。

路媽媽顯然數落路尹成習慣了，抱怨說：「這麼大的小夥子了，一覺睡到八點多才起。你爸四點就起來和面了！起了也不知道幫忙收收桌子，眼裡一點活都沒有。」

路爸爸心疼孩子：「孩子高三了，學習多累啊，周末讓孩子多睡睡。」

「學習累？學習能有開店累？他整天在教室里坐著，既沒油煙，也吹不到熱氣，有什麼可累的？」路媽媽瞪了路尹一眼，「趕緊把你爸手裡的活接了，讓你爸坐旁邊休息休息。你是不知道，前兩天裝卸酒水時，你爸把腰給抻了，當時疼得臉都青了。」

路尹心疼爸爸，聞言立刻說：「爸，上醫院看過沒有啊？你坐著，我來！」

「別聽你媽瞎說，見著風就是雨的，就當時疼了下，那陣勁過去就過去了，能有多大事？」廚房裡架著好幾個大煮鍋，溫度比外面高了好幾度，路爸爸哪裡捨得讓路尹長時間待在這種環境里啊，「早上起來還沒吃吧？餓了吧？爸爸給你下麵條吃啊？」

「老路，你就慣孩子吧！」路媽媽嗔怪道。她抱怨兒子時的語氣和抱怨老公時的語氣完全不一樣。對兒子，那是真的在抱怨；對丈夫，與其說的抱怨，不如說是得意。

就好像一個姑娘說「啊呀，剛買了一柜子的衣服，又沒有穿了」，她不是真的在抱怨沒衣服穿了，而是想要炫耀剛買了一柜子的衣服。就好像一個爸爸說「我家孩子哪裡哪裡都好，就是體育方面差一點」，他顯然是想要誇獎他家的孩子哪裡哪裡都好。

館子里有一兩個老客人，就住在附近，也算是看著路尹長大，聽見路媽媽數落孩子的聲音，笑著說：「老闆娘，您家孩子多聽話啊，成績又好，還有什麼可說的！」

「成績哪裡好了？年級前一百都進不去。」路尹的最好成績是年級一百零一。

「安城一中每年本科升學率都超過了百分之九十吧？年級前一百妥妥地能考一本了。」老顧客搖搖頭說，「我家孩子要是有您兒子這個成績，我夢裡頭都要笑醒咯！」

又有客人說：「老闆娘，您家孩子是怎麼培養出來的啊？」

雖然路爸爸一直說不用不用，但路尹還是沉默著搶過了他手裡的工具，代替了路爸爸的工作。他六七歲時就能踩著小板凳上灶了，廚房裡的這些活都是做熟了的。

外頭，他媽媽和客人聊天的聲音一直往他耳朵裡面鑽。

有好些話都是他從小聽到大的。別人誇他成績好，他媽媽就說：「這點成績哪裡夠啊！我家老路辛苦賺錢都是為了孩子，孩子要是不懂事點，哪裡對得起老路哦！」

有人說路尹這孩子懂事，長大后一定出息，路媽媽就說：「出息不出息的，其實我也不敢想，就盼著他孝順吧！等我和老路老了，能指得上他，我就心滿意足啦！」

路尹心裡漸漸煩躁了起來。

他真的很不喜歡聽到這些！

難道他不知道爸爸媽媽開店很辛苦嗎，難道他不知道要孝順父母嗎，為什麼媽媽要一直強調這些呢？他是她的孩子，是她看著長大的，不能不多給他一點信任嗎？

他不想和媽媽吵架，不想沖著媽媽擺臉色、發脾氣。

因為媽媽確實又是愛他的，除了嘴巴壞一點，媽媽在其他方面很關心他。爸爸就更不用說了，他七/八歲時，爸爸還把他扛在肩上騎大馬，鄰居都說從來沒見過這麼寵孩子的。他爸以前抽十幾塊錢的煙，現在改抽幾塊錢的煙了，捨不得花錢！他媽給她自己買衣服時都上批發市場那種地方，幾塊錢十幾塊錢就是一件的。但到了路尹這裡，那種好幾千塊的運動球鞋，他爸媽都願意給他買來著，是他自己堅決不要的。

路尹注意著鍋里的餛飩，眼睛餘光看到他爸在捶打后腰，忍不住說：「爸，你這得去醫院看看，別總是不拿自己的身體當回事。等會過了飯點，我陪你去醫院啊！」

路爸爸仍是那副笑呵呵的樣子：「貼幾片膏藥得了，去醫院也是給開膏藥，咱們自己在藥店里買兩片也是一樣的。」去醫院就得照片子，不都是錢嗎？他們這個小飯館，雖然錢也不少賺，但孩子轉眼就大了，馬上就該上大學了，大學畢業就要討媳婦了，到時不得把房子車子給孩子們準備好嗎？但這些事用不著讓孩子知道，要不然多大的心理壓力！所以回頭還得說說孩子媽，別老說孩子，他們的兒子已經很懂事了。

一早上就這樣忙碌過去了，路尹忙來忙去就把玻璃瓶和明智葯給忘了。

回頭再想起來時，他也懶得再問他媽這東西是哪裡來的，或者說他懶得和他媽說話了，因為無論起什麼話題，他媽都能從中找到一個點去數落他……還是不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