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第九章
雲朵像棉花一樣漂浮在天空,偶爾露出湛藍的底色,是個難得的好天氣。
余兮講完那個小男孩的故事,視線從窗外移向目瞪口呆的何警官,吐吐舌頭笑道,「你看,難怪別人都說你一根筋,女人的話你也信,」挽了挽耳邊的垂髮,「尤其是我這樣漂亮的女人。」
何警官撓撓頭,有些暴躁,目前並沒有證據證實余兮就是兇手。如果真是余兮弟弟所為,一切也能得到合理的解釋,從情感上講,他甚至希望事實如此。何警官眼神複雜看著余兮,怒聲道,「如果你說的是真的,我會進一步調查核實,他的遭遇我很同情,但不是他犯法的理由,不管你弟弟逃到哪裡,我都會把他抓回來。現在,請你跟我回派出所一趟。」
余兮臉上露出詭異的笑容,「他還是不懂,」盯著張小滿左手的傷,「你的手是什麼時候弄傷的?」
張小滿將左手藏在背後,「前幾天,這不重要。」
余兮嘟了嘟嘴,「有人跟你說過,你有時候冰冷淡漠得不像是人嗎?看你現在的狀態,我給你的葯看來你並沒有當一回事啊!」
張小滿皺眉道:「我每天都在吃,確實睡得比以前好多了。」
余兮像是發現什麼有意思的事情,輕輕拍手笑道,「有意思,」深吸一口氣,平復了一下情緒,雙手展開,「你看,我今天穿的裙子漂亮嗎?」
那是一件白色的連衣裙,似雪一般輕柔。此刻的余兮的模樣,和張小滿腦海中某個記憶點的畫面慢慢重合。余兮右手緩緩地高高舉起,在何警官的驚呼中,猛地刺向自己的胸膛。如同刀子插入豆腐一般,張小滿踉蹌奔向余兮,想要接住倒下的余兮,可仍舊晚了,余兮飄然倒地,鮮血慢慢浸出,染紅了白色的衣裙。
張小滿跪在余兮身旁,呆若木雞,18年前,王九江的姐姐,那個啞巴女子,也是穿了這樣一身白色衣裙,也是這樣倒在了血泊之中。只是這一次,張小滿看到了更早之前的一個畫面。金色的麥田裡,一個小男孩從麥田深處鑽了出來,冷漠地看了一眼地上如同破布娃娃的啞巴,扔下一把白晃晃嶄新的黑鐵剪刀,頭也不回地離開。
他看到了那個男孩的臉,因為,那是他自己的臉......
幾個星期後的一天,張小滿久違地接到了何警官的電話,約他晚上到一個小酒館相聚。七月的天氣悶燥難耐,汽車呼嘯而過的煙塵更是像傾倒在身上的沙礫。臨近傍晚,天色暗沉下來,忽而一會下起了小雨,張小滿撐著一把黑傘穿梭在人群中。來來往往,行色匆忙的人們,不會對自己之外的生活投入絲毫熱情,固執地奔波在自己的柴米油鹽中。
推開小酒館的木門,門口的風鈴叮叮作響,小酒館里零星坐著幾個人,沒人在意張小滿走了進來。張小滿收起雨傘,抖了抖上面的雨水,抬眼一望,就看見何警官坐在窗邊的一個桌邊剝著花生米。
走到桌子邊坐下,卻見何警官頭也不抬地打了個招呼,繼續在那剝花生米,但是並不吃剝出來的花生。張小滿訕訕一笑,「你這是在玩什麼花樣?」
何警官悶聲悶氣說道:「你不知道,剛才我在等你的時候,就在這剝花生米吃,可是吃著吃著,發現了幾粒生的。這炒過的花生米和生的花生米,外觀都差不多,從表面很難判斷,有幾次我認為是生的,剝開卻是熟的。等到我以為都是熟的的時候,冷不丁又冒出幾粒生的。」
張小滿嘆了一口氣,給自己倒滿一杯白酒,咕咚咕咚灌下去,滿是血絲的眼睛像是進了什麼東西,扭向窗邊。何警官拍了拍手,給自己也倒了一杯,扔了幾粒花生米在嘴巴里,砸吧一口酒,「糟蹋東西,酒要這麼喝才有滋味。」
張小滿從包里拿出一沓資料,「我去過余兮說的那個福利院了。」
「哦?看來你也沒歇著。」
「福利院沒有收養過一個叫餘一的小男孩,」張小滿夾了一塊黃瓜嚼了嚼,「有一個小女孩和余兮小時候的照片很相似。」
「那個女孩叫楊怡,」何警官把花生米一粒挨著一粒排成長長的「一」,「從福利院逃到A市之後,被一戶無法生育的人家收養,改名余兮,左腹有一處刀傷,應該就是在逃跑過程中被福利院什麼狗屁「監管」划傷的。」
「那天接走孫甜甜的是誰?」
「瑪麗亞?還是茱莉亞?」何警官撓撓頭,「總之,就是國外的某一個收養孫甜甜的女人,這一點你可以放寬心,我託人在那邊調查過,余兮算是給她找了一戶好人家。」
「案子雖然結了,看來你也沒少下工夫,沈巍巍醒了嗎?」
「醒了!」
「她說什麼?」
「不是一個人,」何警官端起酒杯悶了一大口酒,「她醒來重複最多的一句話就是——不是一個人。」
「她說的應該是,一個人好像卻有幾個人的意思吧,」張小滿低著頭說道。
「沒錯,」何警官癟著嘴,「我還去過余兮家裡,只有她一個人生活的痕迹,馬桶圈坐墊就沒抬起過,上面倒是乾淨,底下灰都有這麼厚,」何警官拿起一粒花生米比了比,又從皮衣內袋掏出一封信,「還發現了這封信。」
淡黃色的信封隱隱透出一股奇異的香氣,寄信人是稻草人,收信人是血紅花淚,地址卻是空缺。顯然,這是一封寄不出的信件。信封早已拆開,何警官必定已經看過。張小滿既是期待,又有些害怕,抽出裡面的信紙,展開。
信紙上不是預想中的長篇大論,而是簡簡單單的一幅彩筆畫:
金色的麥田裡白色的蝴蝶飛舞,一個白衣少女倒在麥田中央,血紅色浸染大片麥地,頭頂盤旋著幾隻黑色的烏鴉,麥地的一個角落站立著一個穿著破爛衣帽的稻草人。
下面寫著一首歌謠:
蛋在懸崖上孵著
孵著孵著,掉了下來
就算聚集了國王所有的馬
就算聚集了國王所有的臣子
蛋也不能再恢復原來的樣子
張小滿默默收好信封,「有一句話我憋了很久了。」
何警官不解地抬頭,「什麼?」
「下次你如果沒錢,就不要說請客,」張小滿用筷子戳了戳桌上孤零零的一盤黃瓜。
何警官尷尬地說不出話來,低著頭面紅耳赤地大把大把嚼著花生米。張小滿望向窗外,眼角終究濕潤起來,我希望你講的故事是真的,如果,你想用這種方式保護他,這次就讓你得逞吧!起碼,那一刻,身邊還有人能溫暖著絕望的你,空無一人,該是多麼可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