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末世說書人的登場

沒有人會否認電影導演和小說作家就是這個時代的新說書人。

赫胥黎的幻想小說《美麗新世界》與好萊塢大片《黑客帝國》是兩個特別複雜的故事體系。然而真正讀懂的人會明白，其實他們與《忒修斯之船》講的完全是同一個故事。

大道至簡，希臘說書人普魯塔克的這則小故事更加言簡意賅地直達命題本質，我們不妨換一個角度來解讀一下……

雅典城邦的國王忒休斯在古希臘時代算是個風流人物，他曾經發兵搶奪了天下第一美女海倫，還妄圖劫持冥王哈迪斯的妻子珀耳塞福涅，最終陰謀未遂被關押在了暗無天日的冥界。

不過今天要講的故事與此無關，而是要從一條30人划的大船說起。忒休斯曾經率領城邦的勇士們乘坐這條船大鬧克里特島，最終闖入米諾斯皇宮，誅殺了地下迷宮裡的半獸人米諾陶諾斯。

《忒休斯之船》這個故事發生在他們凱旋之後。當時的忒休斯還是雅典的王子，他出征前和父王埃勾斯有個約定：

船隊出行的時候懸挂黑帆，以宣示必死的決心。如果此行凱旋而歸，勇士們就會把船隊的黑帆換成白帆。倘若忒休斯不幸戰死，船隊將依舊掛著黑帆回歸雅典。

天遂人願，置死地而後生的忒休斯此行可謂收穫頗豐，不僅繳獲大量戰利品，更是抱得美人歸。因為他在搗毀米諾斯王朝的過程中順帶拐走了人家的公主阿里阿德涅。

等等！忒休斯不是英雄人物嗎？怎麼私生活那麼亂？先搶了大美女海倫，後面又勾搭冥王哈迪斯的老婆，怎麼現在又冒出來一個公主？

您要是道德觀如此純潔的人，那就勸您別讀古希臘的神話故事。比起奧林匹斯山上的那些勾引親生姐妹，玷污良家少女的「宙斯和他的兄弟們」，忒休斯的故事就算口味最輕的了……

讓我們書歸正傳，好色之心人皆有之，拐帶了人家女兒的忒休斯也遭到了報應。在船隊返回途中需要經過納克索斯島上靠岸取水，結果古希臘神話中最常見的「套路」出現了——強盜遇上賊打劫！

這次半路殺出的程咬金是宙斯最著名的「私生子」——酒神狄俄尼索斯。這個聰明絕頂的半人神略施小計便讓忒休斯當晚噩夢連連，為自己拐帶公主的罪孽懺悔。第二天，忒休斯率領一船勇士灰溜溜從島上撤退，美人阿里阿德涅自然也落入了登徒浪子狄俄尼索斯之手。

垂頭喪氣的忒休斯心灰意冷，手下的勇士個個如同「咬敗的鵪鶉，斗敗的雞」。回程的途中居然沒有一個人想起和老國王埃勾斯的約定。船隊居然一路掛著黑帆向著雅典城邦的方向開進。

老怕傷子乃人之常情，老國王埃勾斯度日如年，他日夜派人在港口守望。沒有想到船隊今日居然真的掛著不吉祥的黑帆回歸了！

得到稟報的埃勾斯風風火火跑到港口，果然看著浩浩蕩蕩的船隊懸著醒目的黑帆往碼頭靠近！老國王不等船隊靠岸問個究竟，就認定兒子已經在戰爭中殉命。這位傷心欲絕的父親居然縱身跳進了大海。

慾望、戰爭、宿命、悲劇……這是一個所有希臘戲劇元素俱全的故事，然而故事最靈魂的部分此刻才剛剛開始。

後世的雅典人為了紀念這場蕩氣迴腸的戰爭，將忒休斯船隊的大帆船就放在雅典城邦的中心廣場向市民展示。日復一日，這些船在風化水浸的作用下日漸腐朽。人們為了讓大家還能領略當年忒休斯艦隊的風采，便有匠人不斷將老朽的部件更換掉。

這項工程居然百年以來始終沒有間斷過，日久年深之後整條船的部件都完全更換一新。

大約在公元一世紀的某一天，真正的說書人普魯塔克終於登場了。他信步來到廣場參觀這艘威武的戰艦，百年前那場驚心動魄的大戰彷彿就在眼前。

整條船修舊如新，再也看不到歷史的滄桑痕迹，多少讓普魯塔克略有些失望。然而他驀然發現，幾百年來那些替換下來的老舊部件居然沒有被清運走，橫七豎八地散落在一旁的空地上。

東方聖人孔子有「三千門徒，七十二賢人」，追隨哲人普魯塔克的弟子們此刻也在左右陪伴。老先生冥思了一段時間后，默默對弟子們提出了一個問題：

「你們說，我們眼前這條船還是忒修斯之船嗎？」

普魯塔克的大弟子是誰在歷史上並無太多考證，我們不妨用孔子的大弟子顏回來給他命名吧。顏回不假思索為老師解釋道：

「師傅您想，克里特之戰距今數百年有餘，那艘真正的忒休斯之船早就化作一堆朽木了。您面前這艘船，無論是船幫、船底、甚至是每一顆釘子都已經拆換一新了……」

普魯塔克捋著鬍鬚笑眯眯問道：

「那你的意思就是，我們眼前的這條船已經不是忒休斯之船了？」

顏回作為大師兄回頭看看聖人的另外三個門徒——子路，子貢還有曾參。

請原諒本故事再次使用這種命名法，不過古希臘人名晦澀難記，倘若不用孔聖人門徒的名字來替換，估計故事講到一半您就不知道我在說誰了。

譬如這四個人如果分別叫做：狄俄尼索斯、卡爾度涅斯、弗拉迪索斯、塔爾塔羅斯，估計我有興趣講，您也沒那個腦子記！

書歸正傳，子路，子貢，曾參一個勁點頭贊成大師兄顏回的意見。聖人一般都喜歡「提示性」教育，普魯塔克也沒有急於同弟子辨理，而是繼續發問：

「我不妨換個問法，你們重新思考一下。假設忒休斯當年要出一趟遠海，船艙里儲備了整套船的部件。工匠們並非在這個廣場上修船，而是年復一日的在航海的過程中維護保養這條船。假設有一天這條船上最後一個備用部件剛好更換完畢，而原先的老部件早已統統被拋入汪洋大海之中了，那麼請問這條船還是忒休斯之船嗎？」

四大弟子頓時陷入了思想的迷霧，居然個個目瞪口呆，無言以對！這是古希臘哲人經常與弟子們玩的思想遊戲。沒有任何實驗器材和觀察對象，任憑精密邏輯在放空的思境里自由漂泊。讓思想在激烈的論辯中擦出智慧的火花。

面對一個充滿了邏輯陷阱的問題，四大弟子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