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親生父親
顧恩澤與香香從東陵侯府回來,便都垂頭耷腦,神思不屬。
香香更是深受震撼,她不曾料到東陵侯還會留一封血書,關於她,為她求個與顧恩澤兩人的白頭相守。
她坐在美人榻上,目光怔怔望著桌案,神情怔忪,眼眸卻沒有焦距。
「香香?」顧恩澤輕輕喚了她一聲。
香香無知無覺。
見她如此失魂落魄,顧恩澤心中亦是酸澀。
顧恩澤垂眸思忖良久,頓了頓,坐在榻上攬住了香香的肩膀。
「香香。」他攬著香香的香肩輕喚了一聲,在香香轉眸看過來時輕聲道:「香香,東陵侯之死和你沒有關係,你不要想太多。」
「怎麼沒有關係……」香香輕輕道了一聲,語氣又低又緩,水泠泠的眼眸也帶著潮紅和黯淡。
她雙手不自覺擰在一起,水潤潤的大眼睛望著顧恩澤,抽了抽瓊鼻,忍住鼻腔中的酸澀,怔怔道:
「夫君,我真得沒想到,東陵侯會為我做到如此。」
「他不是我的親生父親,他為了柳和薰尋了我來代嫁,只想柳和薰安全無虞,不顧我的生死,他還險些害死——」
香香想提上一世她死了,可是話到了嘴邊,她咽了下去。
她這一頓,反而唐顧恩澤以為她心緒不平。
顧恩澤望著低垂著頭的香香,他本不願告訴香香昨日他與東陵侯的對話,可是現在如果他不說,香香便會將東陵侯之死歸咎到自己身上,這也不是顧恩澤想要的。
顧恩澤鳳眸半闔,眸光晦澀,唇角抿成平直的弧線。
片刻后,他抬眸,直直望向香香,目光清冽,輕聲喚了聲:「香香。」
「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這樣,東陵侯他昨日找過我,他並不是因你而過世,你心中不要太難過。」
顧恩澤難得勸慰別人,他不會溫言軟語,他說話向來開誠布公,單刀直入。
香香小腦袋抬起,翦水明眸慢吞吞轉了轉,晶瑩的水光一閃而過,她眸中帶著疑惑,輕聲嚶喃:「嗯?」
「東陵侯不是你的親生父親,你的親生父親尋來了,東陵侯擔憂她尋你代嫁的欺君之罪暴露,禍及家人,故而鋌而走險。」
顧恩澤聲音溫潤如水,聲色徐徐,凝視著香香的水眸坦然道。
「我的親生父親?」香香琥珀色清亮通透的杏仁瞳攸得一縮,杏眸瞪大,櫻唇驚得微微開啟。
顧恩澤鄭重得點了點頭。
香香愣愣得,還是帶著些不敢置信,神色一時也有些恍惚。
她從未想過要去尋找她的親生父親,能到找到安東將軍夫婦亦是她萬幸,這一生,她已滿足。
十五年了,她已經及笄,她已經嫁人,她早已不再期待親生父親。
「他很厲害嗎?東陵侯很怕他,怕到今日……」香香唇瓣動了動,定定望著顧恩澤,兩彎罥煙眉似蹙非蹙。
顧恩澤面色如玉,神情淡然,不緊不慢點了點頭。
「是的,很厲害。」他鳳眸閃了一瞬,朝香香道:「大越身份、權勢能及他者沒幾人,他是——」
「別說!」
看顧恩澤開口要說出那人是誰,香香忙開口攔住了顧恩澤,纖軟的小手直接堵在了顧恩澤的菱唇上。
顧恩澤抬手,將她纖軟的素手握在手心,疑惑得望著香香:「怎麼了?」
「我不想知道他是誰。」
香香纖密卷翹的眉睫撲撲閃閃,她望了一眼顧恩澤便垂下了眼帘,眉睫一直撲撲顫顫。
她一隻手被顧恩澤握著,另一隻手無意識揪在自己的裙擺上,小聲嘟囔道:「我不想現在知道他是誰,等他來了,我也不想認他。」
「我已經不需要父親。」
說到最後一句,她抬眸注視著顧恩澤,目光堅定,神情嚴肅。
她並不是菟絲花,她有自己的思想,她像風中的野草,看似柔弱,實則性子堅勁。
顧恩澤望著她堅定的水眸,輕輕頷首,緩聲道:「好,都聽你的。」
吳府。
吳可心本在閨房中試穿著鳳冠霞帔,一個丫鬟踉踉蹌蹌跑進房中,貼著她的耳朵竊竊私語。
吳可心面色猝然一白,額頭上的鳳冠險些墜落,她捏著指尖,堪堪在面上裝作若無其事,對房中的幾位妝娘道:
「謝謝諸位娘子,今日我有些不舒服,不必試妝了,明早幾位娘子直接過來即是。」
幾位妝娘相互對視后,打頭的妝娘笑道:「那就依姑娘的,今日姑娘早些休息,我們明日早些過來。」
「麻煩幾位娘子了。」吳可心含笑應道,禮貌恭敬得送她們到門口。
含笑出了吳可心的閨房,又快步出了吳府,上了馬車,幾位妝娘沒有了顧慮,一個妝娘納悶道:
「這新娘子的妝容吳家姑娘試了三天了仍不滿意,又遣了我們過來,今日怎這般好說話,讓我們明日直接上妝?」
一般人家,說是試妝,也不過看看效果,大致就行了。
可吳可心卻三番兩次不滿意,不知是不是對這御賜的婚禮萬分重視,已遣了她們換了三批妝娘了。
一位妝娘正撩著車幔看著窗外,她聽著路邊人時不時駐足,交頭接耳說著什麼。
「車夫,停一下。」她忙喚住了車夫,在人流聚集處細細聽了那麼一刻。
幾位在車廂中交談的妝娘,半響后,終於反應出不對,朝著那位細細聽著窗外交談的妝娘問道:「怎麼了?」
妝娘遣了車夫繼續走,方開口對著車廂中的幾位妝娘道:「我倒是知曉了吳家姑娘為何如此好說話了,因為我們明早估計不用去吳府了。」
「怎麼回事?」幾位妝娘大驚失色,相互對視,面面相覷。
剛那位妝娘,並不驚奇,唇角慢慢扯了一個弧度。
她撩開車幔,指了指街上三三兩兩聚在一起人群,緩聲道:「東陵侯死了,血書聖上,只求聖上撤了吳家姑娘與衛將軍府的賜婚。」
「這樣……」幾位妝娘眨了眨眼睛,驚得一時沒敢說話。
吳府,吳可心送走了幾位妝娘,摘了鳳冠,身上試穿的鳳冠霞帔都沒來得及換下。
她拎著繁複的裙角,沒個大家閨秀的拘謹端莊,匆匆朝著主院跑去。
還未進主院正房,她便揚聲喚道:「娘,我爹呢?」
「在這兒。」屋內傳出一聲沉重醇厚的嗓音,正是吳父的聲音。
吳可心長舒一口氣,抬步邁入了正房,看到正相對坐著的吳父吳母,她眼眶驀得紅了。
她望著吳父吳母,眼眸中閃過晶瑩,啞聲道:「爹,娘,剛才紅菊和我說東陵侯自溢,上求聖上撤銷賜婚。」
「嗯。」吳父面色凝重,眉心高高攏在一起,點頭。
吳可心見到吳父肯定,忍了一路的委屈瞬間湧上,委屈得一發不可收拾。
「啪嗒!啪嗒!」
她眼眸中的淚珠不受控制落了下來,她抽了抽鼻翼,紅著眼睛望著吳父道:「爹,這可怎麼辦?」
「現在整個京都城都知曉我明日出嫁,嫁給衛將軍,若是不成,不成……我,我……」
她淚水簌簌落,哽咽得難以自已。
吳母見她如此,心中大痛,忙起身拿出帕子輕輕為吳可心拭去淚珠,小聲安慰道:「御賜了的婚事,還能作廢不成。」
「是吧,老爺?」她說著,向吳父投去徵詢的目光。
吳父目光沉沉,瞳仁黝黑黝黑,面部弧線緊緊繃著,他瞥了一眼吳母,淡聲道:「難說。」
「嗚嗚唔。」
聽吳父此言,吳可心淚珠如斷線的珍珠,密如珠簾,纖細的肩膀也抽搐個不停。
吳父聽吳可心抽抽搭搭的聲音,心頭更堵得慌,冷聲道:「別哭了。」
「唔。」吳可心被一聲冷喝,震得不敢哭泣,只得壓抑著啜泣,肩膀抽地更厲害。
她這抽抽噎噎的模樣,吳父眸中的不耐更勝,他轉開眼眸,冷聲道:「東陵侯這招太損,聖上無論撤不撤銷婚約,天子威嚴都大打折扣,而,可心。」
他頓了一下,深吸了一口氣,面色很是不好看。
吳母和吳可心聽言,皆目光灼灼望向吳父,屏息聽他道:
「無論嫁不嫁過去,可心這名聲也壞了,即是嫁過去,也只能落得個橫插良緣的罵名。」
吳可心面色慘白,平日嫣紅的唇瓣也顯得蒼白無色,她水目瞪得溜圓,唇瓣和身子微微打顫。
「還不知道聖上如何決策,若是繼續婚禮,他日後在民間亦是個枉顧忠臣祖訓、假仁假義的君王。」
吳父雙手背在身後,抬步朝門檻走了兩步,望著天邊青黑色的雲靄,嘆了一聲。
皇宮,高高的紅牆,巍峨挺翹的檐角。
御書房中,氣氛壓抑得人不敢大聲出氣。
「嘩!」
皇上李銘昶氣得將手中的捲軸摔在地上,面色漲紅,鷹目銳利,心口劇烈起伏,恨聲道:「好你一個東陵侯!」
「咳咳!」正想開罵,咳意湧上嗓子頭,他開始撕心裂肺咳嗽起來。
御前總管太監張公公忙站在李銘昶身後為他撫了撫後背,眼角的溝壑深深,急聲道:「皇上莫氣,莫氣。」
他忙轉身,從旁邊桌案上斟了一杯清茶,面上擔憂,細聲勸道:「皇上,別為這置氣,身子重要。」
「御醫可是說了,您這身子,戒怒戒躁。」他將清茶遞給李銘昶,又立在李銘昶身後用指腹輕輕為李銘昶揉按著太陽穴。
殿中,下面剛稟報消息的大臣,望了一眼李銘昶,戰戰兢兢道:「皇上,那這賜婚要不要取消?」
「混賬!」李銘昶還未開口,御前總管太監張公公便啟唇斥道。
張公公目光如炬瞪著大臣,冷聲道:「君無戲言,聖旨豈能說撤就撤的,你將皇上的威嚴視作何物!」
李銘昶雖未說話,鷹目亦是鎖住大臣,目光輕蔑,似乎他問了一個愚蠢的問題。
大臣脊背一寒,吞了吞口水,脊背彎得更深一些,抿了抿唇,小心翼翼道:
「臣亦認為撤銷賜婚有失不妥,可若不撤銷,這世人將如何看待皇上?」
東陵侯以死進諫,只求皇上能夠成全衛將軍府「一人一世只娶一人」的祖訓,只求能讓情投意合的衛將軍與其妻子能夠相約白首。
這事在民間鬧得沸沸揚揚,大臣擔憂若是皇上李銘昶置輿論、民意不顧,會……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李銘昶小口飲了一口溫茶,面無表情淡聲道。
他是大越的皇,怎能因一兩個草民的議論非非將詔命更改。
「臣明白。」大臣不再諫言,他躬身朝著李銘昶鞠禮,慢慢倒退離開了大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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