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婚當日
九月初一。
是日清晨,天朗氣清,惠風和暢,朝霞絢麗。
吳可心幾乎一夜未眠,輾轉反側,第一縷朝霞穿過窗欞之時她便豁得一下睜開了雙目。
沒有消息!
沒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無人來府中通傳聖上的旨意,那便是一切照常進行。
吳可心抬眸望了望窗欞外橘粉色的朝霞,今日天和日麗,她終於慢慢長舒了一口氣,唇角緩緩勾起一抹大大的弧度。
「咚咚!」
丫鬟紅菊敲了敲吳可心閨房的門扇,站在門外小聲稟報道:「小姐,妝娘們已經到了。」
「讓她們進來吧。」吳可心眉梢眼角閃過溫柔的笑意,縴手輕輕拍了幾下自己的面頰,站在窗欞前又深呼一口氣,只覺神清氣爽。
丫鬟們陸陸續續進了閨房,有人服侍吳可心洗漱,有人將燦若朝霞的鳳冠霞帔小心翼翼拖進來。
三位經驗豐富的妝娘立在一側,一人為吳可心絞面,一人為吳可心描眉,一人立在她身後梳理她如瀑烏黑的青絲。
「小姐膚若凝脂,螓首蛾眉,如出水芙蓉,我這般絞面反而有些畫蛇添足。」絞面的妝娘一邊絞面,一邊笑盈盈對吳可心說著喜慶話。
吳可心含笑不語,目光卻直直望著銅鏡中的女子,慢慢,不自覺唇角勾出了一個淺淺的弧度。
妝容將成,吳母笑容款款進了房中,打量著吳可心。
吳可心身著一襲大紅的嫁衣,精美絕倫的圖案,金紋雲綉,鳳鳥呈祥,大朵大朵的牡丹更添一分國色天香的華貴。
雙肩披著的霞帔鑲金嵌玉,絢麗若朝霞。
寶藍色打底,鳳紋、鴛鴦、仙鶴、牡丹、壽桃、靈芝等十二種紋飾,指法細膩,圖案栩栩如生,五光十色,在屋中不見日光,亦流光溢彩。
「虹裳霞帔步搖冠,鈿瓔累累佩珊珊。」
吳可心在妝娘的指點下纖纖碎步,拎著裙角微微旋轉,她面頰酡紅,燦若桃李,又眉眼低垂,煙視媚行。
「我的可心真美。」吳母不由得讚歎出聲,眉宇間都是驕傲。
吳可心聽吳母讚歎,抿唇而笑,不自覺垂下了眼帘,纖翹的眉睫輕閃,瑩白的雪頰暈出淺淺的緋暈。
她隱在嫁衣中的雙手絞在一起,抬眸看了一眼銅鏡中人,眸中閃過絢麗的流光,又忙垂下了眼帘。
雖只有十日,可她的嫁衣是吳母尋了五十個綉娘日夜兼工而成,她敢說這定是大越坊間獨一份的華麗。
定比東陵侯之女柳和香出嫁時的嫁衣,華麗端莊。
吳可心不禁幻想,清清冷冷的衛將軍顧恩澤若是看到她今日的模樣,會不會亦有一瞬的驚艷。
吳可心想著,雙手絞得更緊了些,小臉上的緋暈更有幾分蔓延的趨勢。
「可心,來,吃一口魚。」吳母坐在吳可心身旁的凳子上,從丫鬟手中接過紅燒鯉魚,側身,眉開眼笑對吳可心柔聲道。
吳可心深呼一口氣,緩了緩有些雀躍、羞澀的內心。
她執起玉箸,眉睫顫了顫,玉箸點了點紅燒錦鯉的頭、腹、尾三處。
她櫻桃小口微啟,動作優雅、不緊不慢又夾了一小塊紅燒肉,最後,夾了一筷子白米飯。
大越的傳統,女子出嫁上轎之前的上轎飯,有一條紅燒魚、一碗紅燒肉、一碗白米飯,寓意紅紅火火、年年有魚。
紅燒魚要頭尾皆吃,寓意有頭有尾,夫妻一心一意,白頭到老。
「好了。」吳可心放下筷子,抬眸輕聲道。
吳母眸光擔憂得望著她,輕聲勸道:「再用些吧,下一次用膳估計要晚上。」
吳可心櫻桃小口,慢條斯理,看著片刻,其實加一起也就五六筷子,吳母擔憂她不能果腹。
吳可心輕輕咬了咬唇瓣兒,纖翹的眉睫又撲撲顫顫,輕聲道:「不用了。」
「撤了吧。」見她實在不想用了,吳母思忖一瞬,讓人撤走了膳食。
一晃,一個多時辰過去,看著吉時馬上到了。
吳父、吳可心的哥哥吳俊還有吳府中其他的人,一同來到了吳可心的閨房,女子入房笑盈盈恭喜吳可心,男子們則在院中促談著。
「父親,這吉時應到了,怎麼還沒聽到有鑼鼓聲?」吳可心的哥哥吳俊看了看日頭,蹙眉朝吳父道。
吳父望了望日頭,眉心也攏在一起,一時沒說話。
片刻后,有一個小廝模樣的人小碎步跑到吳父跟前,躬身向吳父小聲稟報。
吳俊站在吳父身邊,一字不差聽到了僕從稟報的話,他面色大驚,忍不住脫口喊道:「什麼,沒有迎親隊伍!」
這一聲有些尖利,引得院中吳府眾人皆向吳父和吳俊看過來。
吳家二房、三房相互對視一眼,面面相覷,抬步走到吳父跟前,小心翼翼問道:「大哥,衛將軍府沒派人來迎親?」
吳父面如沉水,眸光晦澀,瞥了二房三房一眼,沒說話。
閨房中,吳可心盤膝坐在拔步床上,被幾個姐妹和嫂子打趣,面上羞紅一片。
她側了側面頰,不接那些打趣的話,拽了拽一旁吳母的袖角,輕聲道:「娘親,是不是吉時快到了?」
「我們家可心真是恨嫁,現在都迫不及待等夫君來了。」吳俊的妻子掩著唇,笑盈盈打趣道。
吳可心睇了一眼吳俊的妻子,托著長音嬌嗔道:「嫂子——」
喚罷,她低垂著眼帘,眾人只看到她纖翹的眉睫撲撲顫顫,秀挺的瓊鼻和白裡透紅的雪腮,嬌比西子,楚楚動人。
「好,我不說了,我去問問你哥,讓他來背你。」吳俊的妻子見吳可心實在羞赧,便善解人意說道。
她說罷,就抬步朝院中走去,看著吳俊啟唇淡笑道:「夫君,吉時將到,你快準備準備背可心上轎。」
「對了,這按說衛將軍府迎親的隊伍快到了,怎麼沒個隱約的鑼鼓鞭炮聲?」她一邊走近吳俊,一邊朝正院的方向看了一眼,眨了眨眼睛,帶了些疑惑朝吳俊打趣道。
誰知,她一回眸,便看到了吳俊面若寒鐵,目光陰鷙。
吳俊的妻子一個寒顫,心頭惴惴,她咬了咬唇瓣,朝著吳俊小心翼翼道:「夫君,怎麼了?」
「衛將軍府沒人來迎親。」吳俊與妻子關係一向不錯,此時他沒有瞞著妻子,沉聲道。
吳俊妻子聽了后,愣了一瞬,一對水目瞪得溜圓,不敢置信得朝著院外的方向望去。
她咽了咽唾沫,不由得眼帘況閃,嗓間有些乾澀道:「這,這可是聖上賜婚。」
「嗯。」吳俊唇角綳直,輕應一聲。
閨房中,吳母一直聽不到吳俊來,她親自走到門口,朝門外輕喚:「吉時到了,俊兒,你快來。」
「父親?」吳俊抬眸去望吳父,徵求得望著吳父。
吳父面色凝重,眉目陰沉,倏爾,沉聲吩咐道:「去背可心上轎,莫誤了吉時。」
「可,外面沒有迎親的嬌子?」吳俊急聲追問道。
吳父瞥了他一眼,冷聲道:「府中自備一副八抬大轎,置於送嫁隊伍之前,一同起轎。」
「……是。」吳俊望著吳父嚴肅的面容,深呼一口氣,應道。
他看著吳父交代管家處理一應事宜,垂了垂眸,抬步朝著吳可心的閨房走去。
「吉時到了,俊兒你快將可心背起。」吳母見了吳俊,溫聲交待道,她一邊為吳可心蓋上紅蓋頭,一邊嘟囔道:
「這吉時都到了,也沒聽到外面的鑼鼓喧鬧聲,衛將軍這次辦事真不大氣。」
按說,這等喜事,早該大鑼大鼓,鬧得京都城大街小巷都知曉,熱熱鬧鬧才是為好。
吳俊躬身的動作一頓,卻沒開口,他蹲在拔步床前,抬手背起了蓋著紅蓋頭的吳可心。
被吳俊背在肩上,聽著耳邊家人們的嬉嬉鬧鬧,吳可心倏然鼻腔有些酸澀,眼眸有些發熱,她微不可查得抽了抽鼻翼。
「可心。」背著可心,跨出吳可心的小院,吳俊壓低聲音小聲喚了一聲。
吳可心輕輕抽抽鼻翼,輕輕呢喃:「嗯?哥。」
「可心,一會兒你別想太多,無論怎樣,你都是御賜的衛將軍平妻。」吳俊頓了頓,沉聲向吳可心叮囑,側眸看著吳可心嬌嫩皙白的下巴尖兒,他心中一陣酸苦。
吳可心不明所以,只以為吳俊是擔憂她出嫁思家,便渾不在意笑了笑。
她歪了歪頭,綻出一個燦爛的笑容,軟聲應道:「哥,我懂得。」
吳俊想再多說一句,已經到了吳府的大門口,他垂了垂眼帘,閉上了嘴巴。
「吉時到,起——轎——」
有人拉長嗓音長長高唱一句,「噼里啪啦」鞭炮聲響起,「咚咚咚」鑼鼓聲敲起,嬌子慢慢被抬起。
郊外,顧家軍營。
香香陪著顧恩澤巡視了一圈營隊,等回了中央大帳,她兩彎罥煙眉似蹙非蹙,一對水泠泠的翦水明眸含煙帶水,不受控制得時不時朝顧恩澤瞥去。
「怎麼了,香香?」顧恩澤為她斟了一杯熱茶,感受到她所有似無的打量,輕聲問道。
香香兩隻纖纖玉手抱著杯盞,柳目低垂,熱汽騰空氤氳在她的面頰,她眉睫輕閃,抬眸睇了一眼顧恩澤。
「夫君。」她輕輕喚了一聲顧恩澤,貝齒在櫻紅的唇瓣咬出了一個小小緋色的月牙,抿了抿唇,有些不安道:「你不去迎親,真得沒事嗎?」
「沒事。」顧恩澤如玉的俊顏清淡如水,神色不動,淡聲道:
他坦然自若,落落穆穆,穩若泰山:「不可一日不練兵,我不過在做分內之事。」
見香香杏眸中閃著絲絲縷縷的憂愁,顧恩澤抬步,走到香香跟前,半蹲下身。
他蹲身與香香座位平齊,平視著香香,抬手撫上了香香靡顏膩理的雪頰,鳳眸閃著熠熠柔情,緩聲道:「別擔心,一切有我。」
四目相對。
香香望著顧恩澤清冽眸光中的繾綣深情,心中的忐忑慢慢退去,漸漸漫上絲絲的甜意,如同嚼了蜜糖。
「嗯。」
香香輕輕點頭,抬手覆上了顧恩澤撫在她面頰的大手,歪了歪頭,如同一隻小奶貓,用面頰蹭了蹭顧恩澤的掌心。
輕輕緩緩,酥酥麻麻的觸感自掌心傳來,顧恩澤望著嬌軟的香香,目光更是溫柔繾綣。
他怎會去迎親,一輩子一次的事,他不會做第二次。
「轟隆隆!」
突然響起一陣雷鳴,剛還晴空萬里,此時天色突變,天幕上烏雲密布。
吳可心坐在花轎中,神色驀得大變,她不敢置信悄悄揭開蓋頭一角,撩開轎幔朝外望去。
大越民間有一句俗語,道:「無風無雨賢良女,風雨雷電惡婆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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