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了皇上
「噠,噠。」
看著顧恩澤腳步越來越近,看著他眉目中的疏冷,李銘昶是徹底怕了。
他完全沒有了平日里養尊處優的帝王架子,「噠,噠。」聽著一步,一步的催命曲,他面色慘白,兩股戰戰,見顧恩澤又朝前一步。
「撲通!」他雙膝跪地,跪了下來。
張公公在寶座的另一邊瑟縮著,見李銘昶直接跪下了,他目瞪口呆,瞠目輕喃道:「皇上,我的皇上——」
「咣!咣!咣!」
李銘昶面色倉皇,雙膝雙手拄低,額角觸底,猛得「咣!咣!咣!」朝顧恩澤磕頭,聲音顫顫懇求道:「顧愛卿,求你,朕給你封官加爵,給你上次黃金珠寶……」
「你,你想要什麼,你說。」他抬頭看著顧恩澤,舌頭打顫,仍是懇求道:「只要你說的,朕都做到。」
他言之鑿鑿,恨不得將天上的月亮摘給顧恩澤以表忠心。
顧恩澤看著他毫無骨氣可言的行為,心中失望透頂,他料不到自家世代忠良、兢兢業業、死而後已竟然是為如此沒有骨氣之人賣命。
「我想要我顧府一百八十三口復活,皇上能能做嗎?」顧恩澤啟唇,冷冷道。
李銘昶張口結舌,面色漲紅,看著顧恩澤喉結不住得上下滾動,囁嚅道:「這……」
「沙沙——」秋風起,窗外響起沙沙的風聲和樹影婆娑聲。
秋意漸涼,一陣秋風從殿外捲入殿內,揚起了顧恩澤的衣袂,又吹滅了一盞殿口的燈燭。
從殿內朝外望去,李銘昶只看到一抹挺拔如山的暗色剪影,衣袂迎風翻飛,手執銀劍,英姿颯颯,卻是催命的煞神。
「咳咳!」心緒突變,不時折磨著李銘昶的額角刺痛和吐血又不期而至,他捂著自己的心口咳得撕心裂肺,一口又一口的鮮血奔涌而出。
鮮血染紅了他的雙手,模糊了他的面頰,染濕了他的衣袍,衣冠整整的皇上此時儀態盡無。
他蜷縮著,在不咳的縫隙膝行躲避,只希望能夠躲開顧恩澤灼烈的目光。
顧恩澤看著狼狽不已的李銘昶,鳳眸閃過一絲快意,諷笑道:「不是不報時候未到,上天開眼。」
「求你,饒我一命,我願意退位。」李銘昶猛得抬眸,鷹目中滑過一抹流光。
他抬頭眸光熠熠望著顧恩澤,面頰因為興奮而有些潮紅,唇角未擦盡的鮮血刺目鮮明,他高聲道:「我退位,我把皇位讓給你,求你,求你,饒我一命。」
他卑躬屈膝,說罷,又猛得伏地磕頭「咣咣咣」,額角已一片青腫。
「皇上啊,是老奴的錯,老奴護不了你。」張公公看著猛磕頭的李銘昶,雙眸含淚,縮在寶座旁哭泣道。
顧恩澤冷眼看著惺惺作態的李銘昶與張公公,面如沉水,無動於衷。
「噠,噠。」他停在桌案五步開外,抬劍,目光一寸一寸疏冷,抬手朝前刺去。
「啊!!!!!」李銘昶看著劍尖朝自己刺過來,嚇得扯著嗓子凄厲的驚叫,抱頭鼠竄,半個身子縮在了寶座與牆面的夾角處。
「顧恩澤,且慢!」
突然殿外傳來一聲急喝。
顧恩澤頓足,收劍,看著他劍還未刺出便驚慌失措的李銘昶,鳳眸閃過濃濃的諷刺,鼻翼翕動,冷哼一聲。
他回眸,轉身望去。
李銘昶聽見有人的聲音,也靜若寒蟬抱著腦袋從角落中抬眸,看著來人的身影,他雙眸放光,高聲喊道:「皇叔,救我!」
只見東山王李慕步若流星,急急趕來,衣擺在空中劃過一個圓潤的弧度。
顧恩澤看著李慕,鳳眸微不可查閃過一抹疑惑,不過他看到了李慕身後依舊立在殿外的錦華。
錦華看到了顧恩澤,朝顧恩澤微微頷首,面色鎮靜。
顧恩澤淡淡收回了目光,鳳眸掠在兩腳生風的李慕身上,俊顏從容淡定,聲音溫潤如水:「東山王來救駕?」
「皇叔,救我!」李銘昶扶著寶座,擦了擦面頰上交雜的淚水、汗水和血水,目露期待。
李慕眸色清淡,目光浮光掠影掠了一眼李銘昶,似是看不到李銘昶的慘狀和期待,只平視著顧恩澤,淡聲道:「我不來救駕,我只是不想讓你背負弒君之名。」
李銘昶剛有了幾分血色的面頰驀得一白。
他不敢置信得望著李慕,抬手指著李慕,唇瓣哆哆嗦嗦,卻不敢說什麼。
「咳咳!」咳意上來,他又躬身咳嗽,咳得上氣不接下氣,頸項漲紅,面頰漲紅,整個人像一隻煮熟了的大螃蟹。
「嘩!」
李慕從袖中拿出一份黃色捲軸,他執著捲軸的一側右手一震,捲軸便打開了。
「先皇當年的詔書,我若想,可以隨時廢立皇上。」他手上的動作有些漫不經心,說話時也神色淡淡。
似乎自己所言只是尋常佳話。
可這明明是一道驚雷,驚天駭地的驚雷,真得李銘昶一個咳意卡在嗓子口,他雙手掐著自己的脖子,「啊——啊——」
他漲得臉紅脖子粗,還是張公公哆哆嗦嗦移到他跟前,給他順了順後背,這一口氣方上來。
「這不可能!」氣一上來,李銘昶瞪著眼睛,扯著嗓子反駁道:「先皇不可能立這樣的詔書。」
李慕看了他一眼,沒有反駁,只淡聲道:「李銘昶,你似乎不懂何為東山王。」
他語氣平平,用得是陳述句。
李銘昶面色一滯,鷹目滑過茫然,不知如何回答。
「紫氣東來」東山王,本就有取而代之之意。
「當年,父皇有意傳位給我,我本無意皇位,不在宮中,你父親,」李慕看了一眼李銘昶,又抬眸,目光悠遠,聲色里有幾分回憶道:
「我的好大哥為了皇位,殺了其他數位弟兄,更是派了幾路兵馬截殺我。」
「我躲過了截殺,可惜,失去了一生摯愛。」他低垂著眸光,又想到了明艷如火的姝姝,是他負了姝姝。
李慕深吸一口氣,將心中鋪天蓋地的思念和愧疚斂去,望著顧恩澤道:「這皇位,我可直接給你,你莫要擔了弒君的名義。」
顧恩澤看著李慕,看他淡淡的神色,看他雲淡風輕的話。
猝然,顧恩澤輕笑出聲,他鳳眸半眯起,唇角勾出一抹淡淡的弧度,望著李慕道:「東山王以為我今日為何而來?」
「不是為了皇位。」李慕回答。
「哈哈哈——」
顧恩澤大笑,笑得前仰後合。
李慕微微蹙眉,他似乎看到了顧恩澤眸中微不可查的嘲諷,他眉心隆起,啟唇質問道:「難道,我說錯了。」
「錯了。」顧恩澤毫不客氣回道。
他轉身,望著全無帝王形象的李銘昶,淡聲道:「我今日來,是為我顧府一百八十三口烈烈英魂討個公道,是為我顧府的未來討個公道。」
「嘴上說得高尚,還不是為了皇位。」李慕嗤笑道,眉梢閃過不屑。
顧恩澤搖了搖頭,不再解釋,李慕桀驁自大慣了,他認定了的事,是不會有所改變。
就像——十五年前,他認定了姝姝拋棄他,與他人恩愛纏綿了,便堅信如此,不會覺得若是姝姝尚在,姝姝為何回安東將軍府看看,是也完全拋棄了父母?
而今日,他不是為了皇位,而是為了衛將軍府能堂堂正正活著。
顧府一百八十三口盡喪大火,十數萬顧家兵士亦被李銘昶意圖坑害,而他,他不能決定自己的婚姻,亦不能保衛著自己的嬌妻受辱。
這是一個明君會有得做派嘛!
這是一個忠臣該有的待遇嘛!
既然這君王不明,忠臣何必在愚忠?
「你今日無需殺李銘昶,亦可以坐上皇位,不擔弒君篡位之名,豈不更好。」李慕將手中的捲軸收了,望著顧恩澤勸道。
顧恩澤搖了搖頭,他不想與李慕做無謂的解釋。
他望著李慕,沉了沉心神,只問道:「東山王今日來便是為了將皇位拱手讓與我?」
「我不是讓你,我是為了香香。」李慕反駁道,他背了背手,目光帶了幾分審視打量顧恩澤,道:「我可不願我的女兒擔了欺君叛上之名。」
「香香,竟然是你的女兒!」李銘昶雲里霧裡,他本想趁李慕與顧恩澤說話時悄悄逃跑,聽到這話停住了腳步,震驚得重複。
李慕瞥了他一眼,不搭理他。
李慕挺胸而立,話音一字一頓,眉宇桀驁,仍帶著幾分高高在上和頤指氣使。
「抱歉,香香並不認你。」顧恩澤淡聲道。
這話一落,李慕目光如箭直直盯住顧恩澤,如果眸光能殺人,顧恩澤估計會被萬箭穿心。
「而我想,我與香香,不需要你的施捨。」
夏蟲,不可與語冰。
顧恩澤泰然自若,神色徐徐,不顧李慕的疾言厲色,轉身,佩劍從手中射出,直直射在了想要逃跑的李銘昶的心口。
「噗!」
李銘昶鷹目瞪得溜圓溜圓,他低首,看著一個銀色的劍尖從他的心口穿出,他口中噴涌一口鮮血,不可置信得回眸望去,卻直直向前跪去。
「撲通!」
他雙膝跪地,直直倒在了地上,上身仍扭著身子,目光圓瞪著望著顧恩澤,似乎對他一箭穿心不敢置信。
張公公看著李銘昶倒下,飛奔朝李銘昶跑去。
「撲通!」他絆倒在地上,沒有起身,爬著朝李銘昶湊去,他抱住李銘昶的面頰,手顫顫巍巍放在李銘昶的鼻翼前:「皇上!皇上!」
他身子猛得打了一個寒顫,瞳孔緊縮,全身一個顫抖。
倏得,他老淚縱橫,抱著李銘昶的面頰揚天長哭道:「皇上啊!你怎能拋棄老奴先去——」
「你竟然!」李慕看著直挺挺倒在地上,仍死不瞑目的李銘昶,手指著顧恩澤,薄唇微微張開,舌橋不下。
顧恩澤從腰間慢慢抽出一把短匕首,垂眸慢斤四兩得擦拭。
半響,他抬眸,淡聲道:「東山王要為李銘昶報仇嗎?」
夜過三更,香香倏得皺了皺眉頭,纖翹的眉睫撲撲顫顫。
她想拽一拽錦被,轉身朝著外側抱去,卻抱了一個空,沒有平日里熟悉的溫暖。
她眉睫撲撲顫顫,纖纖素手在黑暗中摸索,可惜,手指伸到了床畔,也是空的,床榻冰涼涼的。
顧恩澤不在。
「夫君?」香香忍著惺忪的睡意,慢慢睜開霧氣朦朧的杏眸,輕喚一聲。
誰知,她這一睜目,杏眸倏得瞪圓,有些愣住了。
室內燃著幽幽的燭光,透過緋紅色的紗幔,看到一個多寶架,屋內的布置細心且精緻。
可,這不是衛將軍府,不是她熟悉的寢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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