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憫蒼】陳罪

【憫蒼】陳罪

修士們浩浩蕩蕩出了地牢,去了那慣來審訊罪犯的廣場。

憫蒼塔前確實有一具漆黑的,刻畫著暗色符籙的棺木,他們好奇著圍著棺木議論著。

杜衡匆匆趕回,面色難看。

他對石決明道:「聯繫不上仙尊,極北碩寒之地被結界阻斷了,消息進不去。」

聞言,石羽涅更慌了,「都試過了嗎?還有沒有別的辦法?傳音符呢?實在不行十翼飛魚能不能感應到?」

「都試過了,消息進不去,除非去極北破除結界。」

石羽涅面無血色,他知道不可能的,去極北,一來一回至少一月時間,來不及了……

白若一在石羽涅心中就是這世界最偉大的神祇,是他這一輩子最崇拜最敬重的人,作為父親的石決明自然清楚,但作為山主,他背後背負著的還有整個門派。

略一沉吟,他終開口:「盡人事聽天命吧。」

「父親……」

石決明沒再去看兒子的臉,只是沉默著矗立在那,越著烏泱泱的人頭去看那具棺槨。

知道慌亂在此刻沒有用,石羽涅努力壓著自己的情緒,平復呼吸,他忽然想到剛剛鍾毓秀的反應,這個做姨父的有多愛護自己的侄子,有目共睹,為何突然說出那樣的話?

他覺得這是突破口,目光逡巡,終於掃到了那個佝僂的身影。

想也不想就跟了過去。

鍾毓秀似乎已經收拾好了原本幾乎崩潰的情緒,但手腳依舊顫抖,他在竭力讓自己遺忘剛剛發生的事情。

繞到憫蒼塔后,輕車熟路地走至一方人跡罕至,雜草遍布的長廊。

石羽涅跟著他,遠遠瞧見兩個人影,卻見鍾毓秀卻驀地閃身掩在柱后。

便聽見遠處的二人在談話。

「我要的不是他的命,這條命對我來說很重要,但是不能給他退路了,我等了太久了。」這人的嗓音被咒術隱匿了,聽不出是誰的。

另一個人的聲音卻讓石羽涅委實驚訝。

「你就那麼篤定,他會任你拿捏?」語調輕快,恍惚有些稚嫩。

石羽涅一下子就聽出來了,他訝地捂住自己的嘴,才忍住驚嘆。

那是屬於上官卿的聲音,他對上官卿不是很熟,但這個人的特徵太明顯了,從一個自閉恐人的稚嫩少年,變成一個殺伐果決的一城之主,性子都變了大半,很難不讓人注意到。

「他不會任我拿捏,但他一定會攬罪,因為他在乎白若一,為他生,也能為他死。」

上官卿沉吟了片刻,似乎對這句話不太滿意,「人間真有這種情感?」

「怎麼?你不信?」

「我只是覺得荒唐……」

「是嗎?以前,我也不信……」那人微微側身,「不過,現在你該處理一下你帶來的尾巴了。」

·

憫蒼塔前聚集的人,遠比剛剛在地牢里的多。

不少修士聽到這匪夷所思的逸聞,覺得今日定會是百年難遇的一刻,他們傳信回門派,或者是方圓不遠的修士或者平民帶著好奇紛湧來。

來圍觀兩百年前沒死成的魔君,今日是如何認罪伏誅的。

他們參與了這場剿魔行動,往後的史書上濃墨重彩的一筆也會留有他們的姓名。

眾人眉飛色舞地絮數著魔君往日的暴行,起初也會有人害怕如此強悍的魔頭會不會很難降伏,會不會像兩百年前一樣。

但看到蘇夜被層層牢籠,道道枷鎖捆縛著,拖拽著,簇上審判台時,所有的疑慮和恐懼驟然消散。

他們剛剛還在聯想著什麼洪水猛獸,什麼殺伐嗜血的兇惡狼王,此刻看起來道更像是一隻被打斷腿的喪家犬。

猶如薄霧一般的繭形困籠將蘇夜渾身包裹著,他的雙臂被玄鐵鎖鏈勒進了皮肉,手腕腳踝被困靈鎖牢牢捆綁著,渾身的衣裳被燎燒了大片,化作灰碎黏在同樣被燒地面目全非的皮膚上。

他只垂著頭,碎發貼在兩鬢,可憎的面目看起來蒼白無力,顯得有些可憐。

圍觀的人咬牙切齒地覺得,這張臉太具迷惑性,還在裝呢,這可是魔君啊!

十惡不赦,合該千刀萬剮的魔君!

他們的恨是有原因的,也是沒理由的,他們恨的不是蘇夜,是那個實力強悍卻性格陰晴不定,說不定就會殺人如麻的魔君!

並未給眾人緩衝的細數的時間,雲頻靠著棺木,終是揭開棺蓋。

眾人倒抽了口涼氣,瞪大雙眼,踟躕著,怔忡著,觳觫著……

認知是一回事,親眼所見又是另一回事。

隨著棺木一寸寸揭開,裡面露出一個青年蒼白的面容,黑袍加身,魔冠蓋頂,森森寒氣溢出,靠地較近的人禁不住打了個寒顫,踉蹌了幾步才站穩。

一個死了兩百年的人,也能將他們唬住。

他們更加氣急了,惱極了。

死了兩百多年的屍體被白若一的靈脈保護著,不斷輸送的靈力將其保護地很好,栩栩如生,就像睡著了一樣。

平息了魔君帶來的恐懼情緒后,他們不用詳細端倪,就能很清楚地看到,這作古兩百多年的魔君與那被捆綁的蘇夜長得是如何地相似。

不!不是相似,是一模一樣!

原本持懷疑態度的部分人,也忍不住認同了大多人的觀點:

魔君重生了,奪舍了江南鍾家表公子的身軀,重新活了過來,並且再一次雙手染血,再一次威脅到了整個仙門乃至整個九州蒼生的安危。

……包括石決明。

他之前的維護一半是出於蘇夜是涿光山的弟子,另一半是不太相信這些謠言,可當證據和真相擺在眼前,他動搖了。

雲老祖站在高處,仙風道骨,令人信服。

他聲如洪鐘,字字灼然,「諸位仙友,魔君是何長相,恐怕這全天下沒幾個人見過,老朽算其中之一,但僅憑老朽一面之詞,恐怕難以服眾。」

他指向那具棺槨里躺著的屍首,道:「魔君的軀殼就在那裡,只需以地心火焚燒屍身,他那奪舍重生的神識就會同樣感受到烈火焚身的痛苦,到時候,是非黑白,一看便知。」

言畢,皆是陣陣支持的聲音。

雲老祖的做法是真的很仁慈了,他沒有對蘇夜嚴刑逼供,只是焚燒一具屍身罷了,若蘇夜不是重生的魔君,斷不會受影響。

雪朗捧著地心火,走到蘇夜身邊,降憫道:「你可還有什麼要說的?現在不說,怕到時候就來不及了。」

「……我說。」

無人吭聲,一道道眸光落在蘇夜身上,像是在用目光將他千刀萬剮凌遲了,因為有人恨,那些人便跟著恨了,他們不曉得自己在恨什麼,畢竟時隔兩百年,往事他們一無所知,自己也沒有被魔頭殘殺的家人。

最終,他們還是努力在蘇夜身上找到理由:魔君本性罪惡,現在沒犯下天地難容的罪孽,難保以後不會。

畢竟,兩百年前,他入魔前也還是個令仙門欽佩的少年天才,世事難料,誰知道呢。

憫蒼塔的審判台他很熟悉,終於,蘇夜仰起頭看了一眼天。

沒有上回晴空乍變,沒有陰雲密布,沒有六月飄雪,只是一個平常地不能再平常的午後了,湛藍的天空游弋的雲很白,偶有幾隻鳥雀飛過,行色匆匆,大概是覺得此地不宜久留吧,它們沒有看熱鬧的慾望。

陽光落在蘇夜的臉上,捲曲的長睫在眼瞼下投下斑駁的痕迹。

落在他身上的光,也同樣毫不吝嗇地落在「魔君」的屍身上,魔君屍身就像一塊堅冰,只能在陰暗的角落裡儲藏著,暴露在熾熱的陽光下,遲早要消亡的。

蘇夜掀起眼眸,瞥了一眼不遠處的屍身,他同他們一樣,恨透了那具屍體。

明明被囚禁捆綁的是他,他卻倏然興奮了起來。

他曾經無數次勸白若一毀了那具軀體,只要毀了,白若一就不需要繼續用靈脈枯竭為代價,守著無用的屍身了。

蘇夜曾經以為白若一是捨不得,認為自己只是一個替代品。

這一刻,他才明白,那具屍體與他神識相連,白若一的固執從來都是在護著他的。

只要屍身毀了,白若一的靈脈就不會繼續枯竭了。

「……我有罪可陳。」蘇夜的臉很木,看不出什麼悲喜,像是釋然了。

逃了兩百多年了,終於逃不掉了。

「今生之罪,曾誅滅十餘人,前世之過,曾自封魔君,佔據崑崙八十一城,仙魔大戰時……殺了……」

殺了多少人?

幾十還是幾百?

不!他腦海中屍山血海,血流漂杵的畫面鋪展地一眼望不到邊。

不止……

他數不清自己殺了多少人,說不清確切的數字,只用儘力氣吐出最後一個字:「人……。」

明明是青天白日,明明陽光還有溫度,可那些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卻像是滑膩陰寒的毒蛇,一寸寸在他皮表攀爬,一點點釋放毒液,恨不得將他拆吃入腹。

皮膚上還留有烈火灼燒的痕迹,可蘇夜卻覺得心裡頭空蕩蕩的,又被塞了一塊巨大的寒冰,讓他渾身都凍地發顫。

他終究還是不願意麵對那些人的目光,垂下眸子。

雲老祖對他的陳罪並不滿意,隔著千重歲月一般,他終究眼眶濕潤,細數著死去的同門師兄弟和昔日摯友。

「就這些?」

「…………」蘇夜只能沉默,他只記得這麼多,他自以為記憶恢復完全了,可他搜索枯腸,終究只記得這些。

雲老祖惱了,怒了,幾乎失態地跺腳,「我雲緲山三千弟子!八十一城的十幾萬民眾!還有莫仙主!他被你折磨致死,他曾經待你不薄啊!」

他氣得伸出指尖,顫抖著懟著蘇夜,「……你這個畜生,砍去他的手腳,還將他做成人彘,最後……最後還吊在冰崖上,任由鷹隼啃噬他的血肉,足足七日,他才斃命,死的時候只剩一副骨架了……」

說到最後,老淚縱橫。

蘇夜聽他這麼說,被驚地面無人色,他狠命地回憶,也記不起來。

他是知道那個常給自己相親的莫仙主長什麼樣子的,最後的回憶,是這人被擒住了,白若一替那人求情,於是,他只吩咐將其關起。

並不知道後來的事情。

可沒有人會相信他的一面之詞,那些人聽著描述,投向蘇夜的目光變得更加陰寒。

不!陰寒的不是他們,是眼前這個披著人皮的邪惡魔君。

詰問和嘲諷,夾雜著困惑和難以置信,一浪浪襲來,滿耳朵嗡嗡。

「承認一樁罪,又不全承認,玩的什麼把戲?」

「喂,你不是要陳罪嗎?這是認罪的態度嗎?」

「……」蘇夜啞然,他不曉得該怎麼回復這些話。

他真的……不知道啊……

陷入深沼的記憶中。

他佔據八十一城后,那些仙門打不過他,又不敢觸他逆鱗,將白若一灌了秘葯,塞進八抬大轎,端去神殿後,發現魔君安分了很多,於是常常有人一箱箱朝著神殿送禮。

來得最頻的便是莫仙主,他每次都抱著必死決心前來,次次都碰不到魔君,放下禮單就逃命似地離開。

他也不想來,可那些仙門的同僚說:「我看最合適的人還是莫仙主,那魔頭入魔前,最常光顧的可不就是莫仙主那兒嘛!我記得……莫仙主還給那魔頭介紹過對象吧?定然是關係不錯的。」

「…………」

於是,他便被推了上來,沒有拒絕的可能。

那一次,他同往常一樣,準備放下禮單就走,卻被妖隸拽住,說管事大人不在,小妖做不了主,讓他親自將禮單呈給魔君。

他拒絕不了,僥倖終究到了頭。

繞過廊廡,那小妖就忽然消失了,莫仙主冷汗涔涔,崑崙的常年積雪讓他寒意遍身。

而後,他聽見一廊之隔的蓮池邊,傳來陣陣悶哼,伴隨著痛苦的隱忍的呻·吟,以及男人森森怒氣和激烈的喘息。

「是本君沒將你伺候舒服嗎?嗯?怎麼不開心?」

「……別……別在這裡。」

「不在這裡在哪裡?你怕被看見?哼……誰看見了,我便剜了他的雙眼,再殺了他……你的身體,只有我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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預告了師尊這章會出現來著,這種方式驚不驚喜,意不意外,刺不刺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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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尊他以身侍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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