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涿光】人心不如水

【涿光】人心不如水

小世界外是神魔井,黑黢幽暗。

他沒想到,白若一竟又將他帶回神魔井……藏起來,兩百年前如此,現在亦是如此。

他覺得他師尊像是一隻擁有固定洞穴的孤龍,盤踞在洞穴周圍,將自己心愛的寶物撿回來,藏起來,守住。

卡住裂縫的是一把摺扇,蘇夜取出展開,扇面光潔,撒金的漆紙,再普通不過的一把摺扇,卻神不知鬼不覺地騙過了白若一的眼睛,蘇夜不相信這是巧合。

只能說明這把摺扇的主人實力非凡,能短暫瞞過白若一的眼睛。

蘇夜抿唇思量了會兒,還是走了出去。

不管這個人什麼目的,他確實太想去看看外面發生了什麼事,他擔憂白若一,也想看看那些故人,生或者死的。

掐了個法訣,他將自己偽裝成普通的涿光弟子。

能看穿他本相的人不多,如今的蘇夜繼承了前世的全部實力,包括五陰熾盛帶來的旺盛力量。

他剛走出雲棲竹徑,便被烏泱泱一眾急切趕路的弟子撞了個猝不及防。

「抱歉啊,這位師弟,哎?你看著面生,是新來的師弟吧?」

蘇夜改變了原本的嗓音,回道:「……是,不久前才來,你們這是……」

那弟子擰眉道:「那難怪了,有些規矩你還不清楚,如是殿的警鈴響了,這是召集全山的弟子趕去集合呢。」

如是殿距山門最近的,是以往用來議事或者待客的地方,一貫以來,涿光就不太喜歡同其他仙門客套寒暄,山主動不動就閉關,很少在如是殿待客。

「出了什麼事嗎?」蘇夜問。

「你新來的,有些事不曉得,但應該有所耳聞吧?」那弟子盯著蘇夜如今這張平平無奇的臉,想不起來是否見過這人,滿臉疑惑,但他也懶得往別處想。

如是殿的警鈴又響起,比之前都急促。

那弟子匆忙道:「八大仙門、九州百城有頭面的人物都來了,特別是那個雲非,把棺材都抬來了,撒了一路紙錢。」

「他們怎麼來的?山主允許了嗎?山下不還有雙峽擋著嗎?不渡船怎麼可能……」

「這你都不知道?」

那弟子瞪大了眼睛,「前幾日八大仙門就開始填川了!砍了兩峽的青柏,又推倒了一座小峰,將河川添上了!」

蘇夜被驚地啞口無言,他曾年少不懂事時,嫌次次下山乘飛舟太麻煩,設想過等自己發達了,實力可撼動天地時,第一件事就是要將這條河川給填了,竟沒想到……

「……為什麼?」他喃喃著問出了一個很傻的問題。

那弟子嗨呀一聲,捶胸頓足道:「自然是因為那位的事情了!他們嚷嚷著讓涿光將人交出來,險些都要將咱們都貶為妖魔了,要不是仙尊他……」

這時,如是殿的警鐘又響了一次。

蘇夜知道,有事情商議,需要全門派到場才會需要敲響一次警鐘,要是有某位長老逝世之類的重要事情,會鳴響兩次,若事情涉及到門派存亡,才會響三次。

第三次警鈴響起后,滿路的弟子都默在當場,心思各異,但很快,他們加快了步伐,甚至祭出飛行法器,御劍趕往。

蘇夜的隱匿和偽裝能瞞得過這些修為一般的小弟子,卻難以保證八大仙門都在場的情況下,自己能否全身而退,更重要的是不能連累白若一,不能連累涿光。

或許他主動站出去,去領死,危機就都解除了。

但他不會這麼做,他不甘心,不甘心離開這個世界,從此再也見不到白若一,不甘心還未挖出那個幕後之人,就這麼荒唐地任人揉捏。

急促涌動的洪流中,蘇夜朝著反方向走去。

湍急的人聲中,他聽見有人說閉關了一整年的石決明出來了,各個長老都去了如是殿,怕是有大事要發生,以及……石羽涅昏迷一年了還未蘇醒。

他去了石羽涅的住所,此刻所有人都趕去如是殿,沒人阻攔他。

剛推門,就瞧見端著湯碗給石羽涅喂葯的君擷。

這位仙君,蘇夜已經很久沒見過了,但他並沒什麼變化,還是一襲墨色長衫,神情溫潤。

他看著蘇夜,怔忡一瞬,便認出人來,卻並未感到緊張或是驚恐之類的。

「你來了?」

「……他怎麼了?」

石羽涅躺在床上,呼吸平穩,臉色卻紅潤,如同睡著了一般,只是昏迷不醒,並沒有受到太嚴重的創傷。

但是,這種昏迷像是強制被迫睡著,並非不能喚醒。

至少蘇夜和白若一都是有能力讓他醒來的,白若一卻沒這麼做……

君擷對蘇夜的突然到訪,以及石羽涅的情況,並沒表示驚訝,只淡淡道:「他睡著比醒來安全得多。」

確實。

怕是看見或者聽見了不該知道的秘密,索性沒丟了性命。

「仙君的摺扇,物歸原主。」

他遞過去,君擷就坦然接著,兀自展開扇面,輕搖起來。

「我有私心,你在那裡都住了一年了,這一年外面並不太平,特別是涿光。想來仙尊應當什麼都沒告訴你,這一年他著實吃力,那些仙門的人可不好應付。」

「所以?」

「解鈴還須繫鈴人,因由你起,當由你滅。」

蘇夜默不作聲,眼前是沉睡的石羽涅,一牆之隔的院外又響起振聾發聵的警鈴聲。

這是第四道警鈴聲了……

他被白若一藏了一年,白若一也努力了一年,可是什麼都沒有改變。

白若一做再多好事,他們都只會覺得是應該的,神祇若不救世,那還是神祇嗎?他們早就習慣了。

但蘇夜不一樣,他是惡魔,所謂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他認真想過,是不是一個雙手染血被世人唾罵的惡魔突然幡悟,遠比被救贖效果好。

君擷推開朝北的窗,目光遠眺,搖扇道:「你不在的這一年,禁制不斷破裂,白若一去修補的速度根本趕不上妖魔湧入人間的速度,他很忙,也很累,就算你不在意他,也得在乎一下你這世上僅存的親人吧?」

不等蘇夜反應,他接著道:「八大仙門、九州百城的人堵上了整個涿光,涿光所有人都出不去,包括白若一,可憐那陽明山的禁制早就撐不住了。」

「仙君。」蘇夜忽然笑了,他扯掉隱匿的偽裝,恢復原本樣貌,目光深沉起來,「仙君要誘我去做什麼?仙君還是不要再將我當小孩子看待比較好。」

「自然不是。」

君擷回首,溫潤的臉頰上浮出淡然的笑容,看起來還是那般溫和,像極了當初將蘇夜從訊魂針下救出的模樣,又像曾將蘇夜收留在洄溯澗悉心照顧,侃侃而談的模樣。

「你不在乎蘇知言,但你終究還是要在乎一下鍾毓秀的吧?還有……鍾續的墳墓遷去了陽明山……陽明山的禁制破地很嚴重,大約也就是這兩天的事情了。」

蘇夜臉上沒什麼情緒,他巍然不動,就這麼冷靜地盯著君擷。

他摸不清這個人在涿光的目的,甚至在這麼緊急的時刻,都不用去如是殿的嗎?但想來左右不過圖謀的是他。

如果只是想從他身上得到什麼,蘇夜反倒不怕了,雖千萬人,左右不過是想要魔君的命!

這個局,他入了。

·

如是殿裝不下那麼多人,后趕來的涿光弟子鋪在殿外廣場,烈日下同八大仙門趕來的弟子擠在一塊,原本就互相瞧不起,這一下更是針尖對麥芒,吵得不可開交,幸在有自己長輩叮囑,並未動手。

石決明匆匆結束閉關,捏著眉心,支頤危坐在山主尊座上,偶有抬眼瞧著烏泱泱一殿的人,覺得空氣都渾濁了不少,讓人呼吸都有些困難。

殿中央躺著一具上好楠木的棺槨,偶有腐臭溢出,那是死了一年多都還未落葬的雲老祖,周遭都是披麻戴孝的孝徒賢孫。

黃白紙錢落了滿地,一路從山下鋪上如是殿。

他剛緊急召來白若一,白若一一入殿,詭秘的寂靜被打破,那些人嚷嚷著讓白若一交出魔頭,給無辜枉死的雲老祖一個交代。

「人都死了一年多了,才想起來索要交代?」也有仙門是抱著看戲心態來的,不失偏頗地插嘴道。

「這話就不合適了,冤有頭債有主,死了多久也都是枉死的,債嘛,自然是要討的。」有人促狹道。

有漢子擠眉弄眼,瓮聲瓮氣道:「這雲老祖都活了兩百多年了,那麼長的壽數也算是從天道手指縫裡偷來的,活這麼久才死也不算虧,況且,他不是閉死關嗎?除非飛升或者身死……這死關都能出,想來也不必在乎生死這種小事。」

「這話不錯。」

一直氣定神閑,不將所有人放在眼裡的白若一抿了口茶,淡然道:「雲老祖當年立下死誓,除非飛升或者身死,否則永不出死關,他既違誓,自然是要遭到天罰的,就算當日在憫蒼不死,也絕活不到現在。」

兩百年前的誓言,除了白若一,這世上沒人知道,他們自然可以賴賬。

「不管怎麼說!雲老祖是死在蘇夜手上的,還有那些仙門弟子!」

「雲老祖設計陷害本尊與本尊的徒弟,那些仙門弟子心思歹毒,當眾殺了鍾續,各位何不先問責他們?」

現場無聲,道不是他們不曉得怎麼斑駁,只是沒個帶頭的,何況雲老祖是雲緲山的老祖,關他們其他仙門什麼事。

「不管死的是什麼人,殺人的終究是奪舍重生的魔君。」

楠木棺材後走出一個披麻戴孝的青年,他伸手揭掉孝帽,正是雲頻,那個在涿光生活了近十年,最終還是為雲老祖鞍前馬後,甚至偷入神魔井,盜走魔君屍身的人。

他說:「就算他殺的人並不是雲老祖,而是其他人,雲頻也是要站出來的,諸位想想兩百年前的仙門,仙門式微,百城凋敝,都是拜魔君所賜,這回殺了雲老祖,事涉我雲緲山,下回呢?」

雲頻的目光猶如毒蛇鑽心,他一圈掃去,就將那詭異可怖的氣氛蔓散開,聲如毒蛇嘶鳴。

「接下來……就該輪到各位了。」

這些人若說一開始是來湊熱鬧的,或者想著等仙門之首的涿光被掏空肺腑了,他們也好揀點好處,並不關心雲老祖冤不冤。

但此刻,他們陡然生出一種唇亡齒寒的戰慄感。

畢竟,最大的威脅確實是魔君的存在,只要蘇夜還活著,他們腦袋上就懸了一柄利刃。

且不說魔君到底會不會無故殺人,單就說那兩次憫蒼的審判,將蘇夜折磨地體無完膚,再加上他的兄弟死在他面前,他能不恨?他能不遷怒於在場的仙門嗎?

蘇夜會不會這樣做,他們不知道,但他們曉得若是他們自己遭遇這樣的事情,怕是恨不得全天下給自己陪葬。

因此,他們覺得蘇夜入魔前也是人,應當別無二致。

白若一的眸光陡然生寒,盯地雲頻趔趄兩步,背倚著身後千萬的仙門弟子,才堪堪站住,再回過神,竟覺白若一什麼都沒瞧,只氣定神閑地呷著冷茶。

「你們回去吧,此事休提了。」

他瞥了眼那表面光鮮,實際裡面爛透了的楠木棺材,「儘早下葬吧,否則,連輪迴的機會都沒了。」

明明聲音不大,語氣也平淡極致,眾人卻感到屬於神明的威壓。

只要白若一還在涿光一日,他們都不可能真逼上門,這個人的實力深不可測,探討議論聲一片后,棺材被抬起,往後退。

抬棺的弟子倏然感到肩上一陣巨大的壓力,他們猝不及防單膝跪地,棺材轟鳴一聲摔在地上,他們的膝蓋也跪裂了地磚。

他們手忙腳亂,堪堪扶住棺材,不至於讓棺材內的腐屍傾滾出來。

兜帽掩面,身著月白斗篷的男人徐徐踱入,他渾身散發著凜冽強盛的氣息。

眾人驀地一滯,赫然發現,剛剛那棺材是被這人用靈力強行壓下的,並且,那些未得他收力的抬棺弟子依舊跪在地上,神情痛苦,膝蓋骨都快碾成齏灰了。

「急什麼?」這人聲音有些耳熟。

「雲老祖枉死,幾十個仙門弟子死無全屍,冰封崑崙八十一城,殺了雲緲三千子弟,還有那一場幾乎滅了仙門的一戰……不夠的話,這輩子我想想,啊!對了,還有那十幾個賤民的命,你們應該也不太在乎,算了……」

他摘下兜帽,先露出的是一頭華髮,而後是雪白輕顫的羽睫,那雙眼睜開,眸中是一對冰藍的琉璃,稍微還掛著奶膘的雙頰略顯稚嫩,那雙眸子也不盡然。

「上官城主?!」有人認出來。

「你……你怎麼變成這樣了?你該不是入了憫蒼塔了吧?」

「還有……你,你的實力怎麼會……」怎麼會這麼強?

眾所周知,上官卿幼年一直被他兄長上官裴護在城中,會騎馬會點小法術就不錯了,誰也不指望他打架,傍身的大多也就是些先輩留下的神器靈器,才不至於被人欺負了去。

上官卿淺笑一聲,動作儀態都是極致儒雅的,「在下樂意為諸位解惑,這一身的能力確實原本並非在下所有。」

「這些都是雪塔主在彌留之際傳承給我的,他告訴我他自己如今失去一臂,又斷了一條腿,憫蒼幾乎被毀,他的繼承人雪忘塵也慘死在蘇夜手下,他不能為其報仇,只能求助於在下。」

「在下本想推拒,但……」

他的話不必再繼續說下去,所有人都被感染了,畢竟雪朗在仙門百城中口碑極好,主要是偽裝的太純善了,不……重要的是有四個字叫:死、者、為、大!

上官卿眨著一雙無害的眸子,頗有些為難地瞧著石決明:「在下想來,這是涿光山,山主您作為仙門之首,定然要為這無故覆滅的仙門做主的。」

「畢竟……您才是這涿光山真正的主人!」

石決明原本就如坐針氈,這一下,更加坐不住了,他目光頻頻瞥向白若一,倒不是他這個做山主的拿不定主意,只是有些事情,他習慣地先尊重白若一的意見。

更何況,看似事情複雜,牽扯甚多,其實說到底,這些人就是想讓涿光交出蘇夜。

白若一垂斂長睫,在議論聲中,冷不丁地開口:「上官城主不去戲台上唱戲還真是可惜了。」

他這話說得眾人一愣。

白若一:「從什麼時候開始的?這具殼子里換了個芯。」

他看出來了!

上官卿渾身霜白,臉頰也白到極致,他眼眶獰紅,睨著白若一,這個人永遠能不動聲色地將人看透……

他吸光了雪朗所有靈力,將他靈脈吸干,雪朗起先還掙扎,到後來竟任由他為所欲為,上官卿知道,雪朗並非無力反抗,死前最後一句話是:「我……終究能去見忘塵了,我有話想問他……」

「你想問他什麼?」

「…………」已經沒人回答他了。

「你說!告訴我!你想問什麼?你要問他什麼?別死……你說話!」

沒有人回答他,雪朗死了。

從沒有人肯告訴他,那些情緒都是什麼?

上官卿回過神,「仙尊何必顧左右而言他,今日,我們都是來找那魔君討個說法的。」

白若一:「你家也死了人嗎?也是蘇夜做的?你那兄長不是你親自設計弄死的嗎?」

一番話完,在場所有人都啞了,上官卿從不知道這個看起來對世事漠不關心的人,看一切都看得那麼通透,這個人高高在上,是神祇,他不屑參與凡人之間的可笑的爭鬥,但是他總能看清一切。

甚至,上官卿能感覺到,白若一面對他這麼大的變化,連個多餘的眼神都不會給他,這個人心裡只有自己的小徒弟,只有蘇夜……

讓人心生厭惡,噁心,一個人緣何會對一個人那般好?

上官卿不打算逗弄這些人了,白若一讓他很不痛快,他直接掐了訣,讓那守在山外的弟子裝作匆忙趕來報信的樣子。

「出事了!魔君!蘇夜……他,他發瘋了,他殺人了,整個陽明山都被滅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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掐指一算,是該更新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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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尊他以身侍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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