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吾所痛

感吾所痛

黑暗雖然短暫,卻足夠讓他心慌,無法瞧見任何事物也就意味著無法預判身邊的所有危險,即使只是觸碰到毫無生命冰涼的鐵鑄卻也如臨大敵,惶恐到瑟瑟發抖。

睜開眼睛,可眼前還是一片漆黑。

周圍太過安靜,沒有蟲鳴蛙叫的黑夜裡感官變得異常清晰,他聽得見自己身上的血滴落在地面上的聲音,那不是鬆軟的泥土,而是青石板磚的地面。

微微扯動一下身體,手腳具被捆綁,胳臂被高高吊起,腰間纏繞的鐵鏈碰撞出沉悶的金屬響聲,鎖進琵琶骨的也並不是什麼藤蔓荊棘,而是冰冷的鎖鏈鐵鉤。

粗喘著,蘇夜迷迷糊糊之間嗓音暗啞,「有、有人嗎?」

隨著口腔的開合,喉嚨里湧出了一泊鮮血,鐵鏽氣息里還伴著一股微妙的奇異香甜味。

視覺被屏蔽了,嗅覺和耳力就會變得更好一些,他聽到腳步聲輕踩在青磚地面上的聲音,聲音愈來愈近。

慌忙咽了咽口水,卻不慎吞下一口血水,嗆住了咽喉,猛烈地咳嗽起來,眼睛也恢復了一些視覺,只是依舊模模糊糊。

那朝著他走來的是個黑袍人,逆著他正前方的石門的光走來,蘇夜看不清細節,只覺得模模糊糊中的光線刺眼,微微眯起眼眸。

恍惚間覺得自己是不是還在涿光山被關進了受罰的小黑屋還是在戒律堂前跪受刑訊?

記憶混亂到胡言亂語,「小葉子嗎?是小葉子嗎?你、你穿這身不好看的,女兒家還是要穿漂亮的裙子呀。」

黑袍人沒理他,他走到一旁的石桌邊,緩緩坐下。

石桌上一盞豆大的油燈幽幽燃著,一隻撲棱蛾子圍繞著油燈飛舞個不停。

恢復了一些視力了,蘇夜才勉強看清周圍環境,這是個石室,內里陰暗幽沉,到處充斥著血腥味道,被燭火照亮的範圍隨處可見的乾涸血跡。

感受到背後緊貼的位置冰寒透骨,他意識到自己被綁在一個類似鐵柱的地方。只粗略看一眼環境,他便如臨大敵般死死盯著眼前的黑袍人。

他不是小葉子!

是那個出現在幻境里跟著李亥的那個黑袍人!

蘇夜有些分不清此時是依舊沉浸在幻境中,還是回歸了現實被黑袍人抓了。夢境中不會那麼真實,琵琶骨被刺穿的疼痛感覺太真實了,蘇夜覺得自己被算計了,不清楚是那個剛剛襲擊他的霓茶,還是守著他們肉身的那個村長。

環顧四周,只有他一個人被困在此處,蘇夜感到些許慶幸,好在鍾續他們不在,又有些難過,不知師尊去哪兒了?

桌上的燈油燒地噼啪作響,飛蛾好似完全不怕被燒死,直接撲進了燈油中好似在大口大口喝著油,黑袍人輕蔑冷哼:「你也知道是好東西?」

說著手中的繡花針直接扎進了飛蛾的軀體,貪食的飛蛾完全沒有來得及躲避,直接被那油給融了。

指尖捻著一條細線穿進了繡花針的針眼中,黑袍人在手持銀針在那油燈上烤了烤。

他站了起來,一步步走向蘇夜,兜帽隱藏住了此人的面容,只能瞧得見他笑地格外詭秘的唇角。

那笑不是蘇夜在華山畿中看到的村民那種皮笑肉不笑,這個人出現在蘇夜面前,讓他感覺到這人是個真實存在的人,不是幻境里的人。

他確定了自己並不在幻境,但還有諸多疑惑……

「你是在想自己為何在此?」黑袍人開口道。

蘇夜緊張道:「你是何人?」

黑袍人並沒急著回答他什麼,走近蘇夜,抬手在他眼皮上輕撫了一下。

撇頭躲過,蘇夜只覺得渾身顫慄。

那人伸手扼住蘇夜的喉嚨,動作看似柔和,力道卻大的驚人,卻偏偏還輕笑一聲,開口道:「別躲,聽話,不然我可不能保證會不會弄瞎你。」

聲色陰鬱沙啞,蘇夜此時才發現這個人的聲音很明顯用幻術變化過。

「啊————」還未及反應,銀針就扎入他的眼皮,黑袍人一隻手拽住他的頭髮摁著他的頭顱,另一隻手捻起繡花針不急不慢地將他上下眼瞼縫合起來。

蘇夜無法掙脫,只得嘶嘶吸著涼氣緩解疼痛,心中慌亂無比。

這人果然是個變態!

眼瞼被縫上,他看不見黑袍人,卻聽得見輕蔑一笑,「神裔血肉,用來煉丹真是妙極了,就不知你的血到底有多純。」

「……什麼?」

黑袍人輕笑一聲,道:「看來你什麼都不知道啊,不過現在告訴你也無妨,神女的後裔——霓茶姑娘。」

「你說什麼?我是誰?」

蘇夜此刻思緒混亂,黑袍人說他是霓茶,他到底是誰?

一股香灰味湧進鼻腔,不好聞,蘇夜卻避無可避,香灰被吸入,他覺得頭腦混沌,神識不清,黑袍人說話的聲音都變得異常扭曲渺遠。

「你是誰你不清楚嗎?」

「是誰?我……我是誰?」

是霓茶?

是霓茶!

他想起來了,那些看見的過往經歷湧進他的腦子裡,異常清晰。霓茶自小是個孤兒,被華山畿的村民撿了回來養著,得了大家的照顧才長大成人。他與商家哥哥商陸自小青梅竹馬,奈何商郎去了金陵,兩人被迫分隔兩地,好在他還可以同商郎書信聯繫。記得某一日陽光晴朗,他瞧見樹梢上兩隻紅嘴相思鳥在啼鳴,見了心生歡喜便將其綉在了紅底蔽膝上,在他寄出這份信物的那一刻,明晃晃的心思便不言而喻了。

而後,他沒有等來商郎,等來的只是一個金陵的富商,看上了他的手藝要收他做義子,他想著去了金陵便有機會見到商郎了,於是欣然同意。

他心心念念想見著商郎,可是商郎長什麼樣子在他腦海中卻是模糊一片,他努力回想,也只在腦海中抓住一襲白色衣衫長發潑墨的背影。

黑袍人湊近他耳邊,嗓音喑啞道:「霓茶,你記起來了嗎?你是神女後裔霓茶呀。」

冰涼的氣息不似活人,黑袍人挨著他讓他感到渾身觳觫,冷汗涔涔。

蘇夜顫抖著自言自語:「我、我是霓茶,商郎在哪兒?我為什麼在這?你……你要做什麼?」

黑袍人沒有回答他的問題,然後他的耳朵就感覺到了一股冰涼的觸感,像是什麼從冰天雪地里挖掘出來的金屬類的東西,他還來不及反應,便被一股冰涼的液體灌入耳中,蘇夜只能毫無章法地混亂掙扎著。

「你抗拒什麼?你們神裔生來就是一味藥材。」

黑袍人一巴掌拍在蘇夜腦袋上,只覺得本就不算清明的腦子又變得混沌許多。

黑袍人灌完一個耳朵又灌另一個,「以針線縫住眼皮,用香灰充其鼻息,再以屍油灌注耳道,神裔屍油練就的燭蠟封住嘴,這樣魂魄才不會在煉丹的時候散去。你放心,你不會那麼快死掉。」

蘇夜在屍油灌滿耳道前聽到黑袍人最後一句話,「就算骨頭都煉化了,靈魂也跑不掉,呵,靈魂被吸入丹藥內服用效果才最好……」

看不見畫面、嗅不到氣息、聽不見聲音,他的口腔也被灌入了燭蠟,他感覺到自己雙手的束縛被鬆開了,可他反抗不了,琵琶骨依舊被鎖地死死的,雙臂忍不住地痙攣、抽搐,提不起半分力氣。

感覺到被一股力量託了起來,他的衣物盡數被撕裂,蘇夜被拋入了身後的鐵鑄容器中,這時他才發現捆綁他的柱子是一個巨大的煉丹爐。

大火焚燒了起來,銅爐導熱很快,不多時皮膚貼在爐壁上便吱吱作響,疼得蘇夜想哇哇大叫,卻喊不出聲,不知道是汗水還是淚水,滴落在被縫合的眼瞼上,疼地他抓心撓肝。

「疼嗎?怨恨嗎?你快怨恨吧!」

蘇夜聽見黑袍人傳來的聲音,卻不是直接聽見,而是黑袍人通過神識傳遞到他腦海里的。

「你知不知道我是怎麼發現你,找到你的?是商家把你的消息賣給我的,他們根本不管你的死活,包括你的那個小情郎,他根本就沒阻止……」

蘇夜愣住了,他沒有想過自己走到如此地步是被出賣,而不是意外,出賣他的人是商陸?

商陸是誰?

腦海里浮現出一抹白色身影,他看不清他的面容,只是潑墨長發直垂膝踝,那人站在竹影幢幢間,清幽碧潭上,看著讓人舒心,便覺得沒那麼痛苦了,即使身處焚爐。

蘇夜緩緩閉上眼睛,或許今生命薄,止於此了吧,他實在恨不起來那個白衣男人,他是黑袍人說的商陸嗎?就算是吧,但他已經記不得太多事情了,他沒有親眼看見自己被出賣,也沒有什麼人要怨恨……

「你不恨嗎?你為什麼不恨??為什麼???」

黑袍人從冷漠質問變得歇斯底里。

神志漸漸抽離,蘇夜的腦海愈發不清晰了,他完完全全無視了黑袍人的嘶吼,想著記憶里白色身影,便覺得腦海里沒那麼混亂了。

可是隨著焚爐的溫度愈來愈高,他渾身滾燙,皮膚脫水地有些起皺了,身體接觸焚爐的部分都有些焦灼了,不知道還能抗多久,他覺得自己應該快熟了吧。

意識模糊間,他想喊一聲「師尊。」可是他喊不出來,也不知師尊是誰?他覺得自己從小在華山畿那個小山村長大,認識的人有限,誰是師尊?

「堅持住——」腦海里冒出了個聲音。

蘇夜心想,那聲音真好聽,但是覺得又陌生又熟悉。他想問是誰,但張不開口,突然明白過來自己被燭蠟封住了言語。

他苦笑地闔上了眼睛,他想,霓茶不恨啊,霓茶為什麼會恨呢?可是霓茶該恨的,不然何至於此?

……

手腕上的白紵、冰絛散發出一陣刺眼的白色光芒,二者合一化作一條寬闊的牛奶色絲綢,將蘇夜囫圇個包裹起來,隔絕了所有的熱源。

「是何孽畜?安敢造次!」

商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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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尊他以身侍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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