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尊怒了

師尊怒了

「蘇夜。」

「蘇夜,醒醒。」

耳邊一聲一聲呼喚,蘇夜才幽幽醒來,他緩緩睜開眼睛,只覺得眼前一片猩紅,眼瞼刺痛,好不容易緩過來,才看到眼前白衣人模糊的影子。

直覺上告訴他白衣人很親近,很安全,蘇夜撐不住身體,直直地撲在白衣人身上,胳膊掛在那人肩膀上,他明顯感受到親近這人渾身一顫,蘇夜神智不清地張了張口,緩緩出聲。

「商郎?」

「…………」

白若一拍了拍他腦袋,他腦海霎時清明了不少,眼可視物、耳能聽聲、口能言語,就連鼻子也能聞得見混合著奇異香味的鐵鏽味。

待能看清眼前的白若一清俊的面容時,蘇夜才想起自己剛剛中招了,哪有什麼商郎?那是屬於霓茶的記憶。

他是蘇夜,蘇祈明,眼前的人是他的師尊,辰巳仙尊白若一,而此刻,他像個小媳婦似的撲在白若一懷裡,突然尷尬無比,倏地起身坐直,卻不小心牽扯到琵琶骨上的傷口,疼地他嘶嘶吸涼氣。

剛剛的遭遇回想起來依舊渾身戰慄,冷汗涔涔。

他顫抖著說:「師尊!我剛剛……剛剛又是幻境嗎?」

白若一點了點頭,旋即起身不看他,脫下自己的外衣扔在蘇夜面前。蘇夜驚覺自己被拋入煉丹爐時衣服被黑袍人撕裂了,此刻渾身不著寸縷,趕忙撿起白若一扔給他的外袍匆忙披上。

「是我疏忽了,那鬼魅怨念極大,你在幻境里遭遇的一切都是她曾親身經歷的。」白若一冷聲道。

「師尊,那鬼魅是霓茶嗎?」

他剛剛經歷了霓茶所經歷的一切,覺得這個女孩即使是鬼魅也甚是可憐,不由得嘆息一聲,眼瞼的線雖然被拆了可以視物,但依舊刺痛,喉嚨和耳道被灌入但油脂也清理了出來,但依舊嗡嗡作響,開口腫痛。

「她是那麼死去的嗎?太殘忍了。」

他喃喃自語道,倏忽想起,趕忙攥緊白若一的袖子:「那小葉子他們呢?他們是不是也……」也經歷了和自己一樣的遭遇?

白若一回首看了眼他攥著自己袖子的手,沒有掙開,只蹙眉道:「你放心,我已將他們送出去了,並無大礙。」

只是,你這裡,來的遲了些……

「那就好,那就好!」蘇夜鬆了口氣,鬆開了他的袖子,白若一抽身,站的遠了些。

「這個幻境有些複雜,進入的人在幻境中受了多大損傷,在塵世中的肉身也會受到傷害,你先調息恢復一下。」

這時才注意到自己的傷口大多已經被白若一處理地差不多了,其實看起來也沒有剛剛那麼嚴重,只是目不可視的環境中,恐懼會被無限放大,他才會產生自己有一種瀕臨死亡的錯覺。

所以從某種意義而言,進入幻境的人大多是被自己嚇死了。

蘇夜一邊調息一邊想著之前的種種疑惑,李亥家接二連三的失蹤人口顧及也是被吸納進了幻境,幻境中折磨人的靈魂,魂魄受到創傷再加上被嚇得魂飛魄散才導致人世間的肉身化作一灘血水。

商家闔家全歿也是因為當初把霓茶的那條蔽膝賣給了李亥,但又想想有些不合理,霓茶的報復如果僅僅是因為商家無意間出賣了她,何至於一次性滅了商陸全家,卻又僅留下一個商陸。

如此想著他便問了白若一。

白若一也認同他的觀點,道:「李家和商家出的事,不是同一人所為。」

「會不會是那個黑袍人?」

白若一擰眉搖了搖頭道:「不是,我剛剛救出他的時候問過了,那個邪修帶走霓茶后就沒出現了,目的已經實現,他沒理由大費周章去滅門。」

「兇手不止一個?」

「嗯。」

「但是說到底,這些事情都是那個邪修導致的!」蘇夜攥緊拳頭,狠狠道。

白若一若有所思片刻,然後問道:「你在幻境里看見了什麼?」

蘇夜皺眉,「神裔,那個邪修說霓茶是神裔。」

「神裔?」白若一若有所思,旋即一把抓住了蘇夜的肩膀道:「此處不宜久留,我們先出去。」

「嘶——師尊,你輕點,疼。」

白若一剛剛手腕的力道擠壓在他被穿透的琵琶骨上,才反應過來,手鬆了松,本想抓住蘇夜胳膊,可也會撕扯到受傷的琵琶骨,乾脆一把撈住他的腰,另一隻手攥住了白紵化作白綢在石壁上,幻境邊緣撕裂開了一條空隙。

他把臉往下壓了壓掩蓋住自己有些燒的慌的臉,蘇夜想起那日摟著白若一睡著的時候,師尊身上的氣息很好聞,靠近了便有種說不上來的安心。

他此刻距離十七歲生辰只差三個多月,這一年來身高也躥上來不少,莫約已至師尊眼角眉梢了。

「小心————」

蘇夜還未及反應便聽見白若一一聲警惕,旋即他只覺得眼前天旋地轉,白若一整個人壓倒在他面前,蘇夜猝不及防被推到石壁上,還未及時明白髮生什麼,眼前一片白影翻飛。

白若一和一片風沙凝聚的身形纏鬥起來,蘇夜才反應過來,但他此刻由於受傷無法凝聚氣海,只能眼睜睜在旁邊看著,明知道以白若一的能力必然不會吃虧卻隱隱有些擔心。

他衣袍翻飛,似山頂上翻滾的雲浪,激烈而洶湧,白紵自臂彎瞬出,如靈蛇騰空纏繞著那襲人形風沙,那風沙被纏住,陰森笑道:「進來了就別出去了,看看我經歷了什麼,去看啊,你們去看啊!」

白若一攥緊白紵收緊猛拽,那風沙似乎早就料到了,霎時化作一盤散沙消失不見,周圍的石室便也像碎沙一樣一寸寸消融,落了一地。

周圍化作了一片白色沙漠般的空間。

蘇夜問:「師尊,我們是不是還沒出幻境?」

白若一冷聲道:「她的能力不足以支撐幻境了,已經無法具象出幻象。」

「那我們……師尊小心!」

瞳孔驟然縮緊,他看見白若一身後的白沙盤旋而起,很快便在空中又凝聚出了一個女人的身形狀。

好在白若一反應很快,他攥緊白紵一個翻身騰空而起,左手背在身後巍然不動,右手白紵散發出一陣炫目白光,忽然間抬手一揚,白紵的白光愈發凌厲,緊接著被白若一揚起飛旋。

蘇夜眼前看不真切,白若一的白衣翻飛地像一道道疾馳雲浪,滾滾飛舞,他面色微怒,白色綢帶便延長數十尺,分裂出數道絲綢,恍若蜘網又似蠶絲千萬織,一時間天昏地暗,飛沙走石,齊齊裹向風沙。

風沙被包裹地密不透風,再無可能逃逸。

蘇夜似乎聽見了低低啜泣聲,待風沙平靜,才發現那低哭是從白紵中傳出來的,白紵的包裹物已經從巨大的風沙碎石變成了一個……身形嬌俏的女人?

白紵本就會隨著獵物的形態變化大小,保證獵物絕無可能逃逸,一絲縫隙都不會留。

一揮衣袖,白紵收回了不少,只餘下一部分從胸前捆綁至腿上。那是一個身著藕色粗布衣衫的少女,皮膚白皙,眉眼彎彎,一雙桃花眼尤為魅惑,此刻真淚眼盈盈看著師徒二人。

面色一沉,蘇夜覺得這畫面實在是像他們師徒二人對美人慾行不軌……

白若一依舊神色冷峻,質問道:「你可是霓茶?」

那東西啜泣了半晌才低低回應:「小女華山畿霓茶。」

那聲音同李府夜裡唱歌的鬼魅極其相似,但是卻沒有了鬼氣,反而覺得清新可愛,蘇夜頓覺詫異,想到之前無論是夜歌的鬼魅還是風沙化作的怪物都極為駭人。

白若一繼續問道:「李府的人、商家的人可是你害的?」

被白紵包裹的少女顫抖了一下,眼神慌亂,語無倫次道:「是……不是……我沒有……我殺了人,他們該死……不,我沒有殺他們!」

那少女低低啜泣著,甚是可憐,蘇夜覺得這個畫面怎麼看都像是他們兩個大男人在欺負人家小姑娘,想著白若一那冷冰冰凶神惡煞的模樣,就算是鬼魅都能被他嚇哭,於是放緩語氣開口道。

「你先別哭,慢慢來,你為什麼在這裡?」

「我……」霓茶果然放鬆了不少,「這個幻境是我織的,我出不去,我只能在這裡。」

果然有用,蘇夜喜滋滋地抬頭看了白若一一眼,就像一個搖著尾巴求撫摸的憨狗,誰料白若一若有所思並未理會他,蘇夜悻悻收回眼眸,繼續問。

「那你還記得以前的事情嗎?我是說……生前。」

「我死了嗎?」霓茶瞬間睜大眼睛,噙淚抽噎,難以置信。

蘇夜覺得疑惑,本想問你不記得你死了嗎?那少女只是沉吟一會兒,便抬頭苦笑道:「是啊,我死了,我何必裝作自己還活著呢?」

「…………」

真會裝……

白若一顯得冷淡很多,問道:「那說說看,你為何死後不去投胎,要在這裡害人?」

霓茶盯著眼前的白沙看了半晌道:「並不是我不想去投胎,我走不掉,如果不是這個幻境,我早就魂飛魄散了。」

她抬頭怔怔看著白若一:「你是仙君,你也沒長眼睛嗎?你為什麼就覺得是我在害他們,而不是他們在害我呢?」說著,一句一字彷彿是咬牙切齒。

「……」蘇夜感到有些無語,還是第一次聽人,哦不,是鬼說堂堂辰巳仙尊白若一不長眼睛,有點想笑,忍住了。看向白若一,他神情沒什麼變化,依舊冷淡。

「人與人之間的糾紛你應當去報告官府,讓他們給你鳴冤,而不是變成鬼魅施展報復,被你害死的人並非都是傷害過你的,你手上沾染了無辜之人的鮮血,如今便留你不得了。」

言畢,白若一手中幻化出一把凌厲的銀劍,閃著寒涼的光輝,一步一步走向霓茶。

霓茶見狀並不惶恐,她勾起了一抹笑,起先是低低笑著,而後仰天肆意地笑了起來,又似笑又似哭,面容上也愈發扭曲,血淚從眼角滴滴滾落,這個畫面讓蘇夜想起了見到商陸的那個夜晚。

他趕忙問白若一,「師尊,你救出去的人裡面有商陸嗎?我起先遇見過他,他好像不是被創造出來的幻影,和我一樣擁有神志,他……他當時和霓茶在一塊。」

白若一微微蹙眉,搖了搖頭便道:「我沒有遇見他,他的境遇和其他人不一樣。」

也是,蘇夜想自己不是被鎖琵琶骨就是被下鍋煮,商陸在幻境里日子過的很不錯的樣子,這鬼魅……對他還挺好,還給他煲湯喝。

白若一:「無妨,造境者形銷神散后幻境自破。」他轉頭神色淡漠地看了眼蘇夜,「再不出去,你的傷在幻境中無法治癒,還會更加嚴重。」

蘇夜想著自己在幻境中的經歷,並未注意到師尊說了什麼,只是想象著自己若是經歷了那樣的事情,做的不會比霓茶仁慈。

她只是想讓那些無論是直接傷害還是無意間傷害她的人都去體會她所遭遇的痛苦,才會一個個把他們拖入幻境重歷她所遭受的折磨。

被鎖住琵琶骨,以針線縫住眼皮,用香灰充其鼻息,再以屍油灌注耳道,神裔屍油練就的燭蠟封住嘴,而後投入煉丹爐中活活化成藥水,再煉化成一枚丹藥。

那些痛苦不堪的步驟都只是為了在煉丹過程中為了藥效不受影響而活活把人的魂魄鎖在肉身中,就算煉化了屍身,靈魂也跑不掉,只能從一開始就痛到最後。

蘇夜低頭默默盯著白若一的劍一步步走向霓茶,霓茶依舊毫無畏懼地輕笑著,好似早就預料到了這一天,沒什麼好畏懼的。

雖然師尊手中的那把劍並沒有對著自己,只是朝著自己相反的方向走去了,可他還是覺得心中有千結,如鯁在喉,好似那把劍也會有一天走向自己,他忍不住囁嚅著開了口。

「師尊,可不可以不殺她?」

白若一腳步驟停,疑惑了一聲,問蘇夜:「你可還記得拜師那天立下的誓言?傳學授業,除惡濟民。薪火相承,天地為鑒。」

蘇夜輕顫道:「可是師尊,妖和鬼就一定是惡的嗎?當初,小葉子,你也沒有對她……」

白若一說:「自然不是,秉持善念者為人,惡意殘殺者為鬼。葉上珠雖是妖,手中卻並未沾染人命,而這個鬼魅殘害的人少說有十幾條,世間自然留她不得。」

「難道師尊身邊就沒有什麼重要的人做錯了事情,錯到成為眾矢之的,世人口誅筆伐,師尊會親自殺了他嗎?」

誰料平日淡漠如斯的辰巳仙尊白若一被蘇夜這話氣的瞬間厲眉怒豎:「你是在教為師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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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尊他以身侍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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