俯首作揖謝師恩
「什麼?什麼?我沒聽錯吧?辰巳仙尊哎!辰巳仙尊收徒了?」
「什麼什麼?收的還是一個毫無根基的徒弟?」
「什麼什麼?天樞長老聽聞仙尊收徒,竟也湊熱鬧求著他收自己的外門弟子為徒?」
「啥?仙尊拒絕了?說只收一個徒弟?」
「哈哈,這下天樞長老面子往哪兒擱啊?」
「那可不是!最丟臉的估計還是雲頻師兄吧!」
「也是,雲頻師兄天資卓越,好幾位長老早就想收他做親傳弟子了,可惜他都一一拒絕,傳聞他立志非辰巳仙尊不拜呢!」
「唉,也不知這辰巳仙尊怎麼想的?要是我肯定選雲頻師兄啊……」
…………
第二日,辰巳仙尊收徒之事便像插了翅膀一樣飛遍了山中各個角落,傳的沸沸揚揚,就連飯堂的廚娘和洒掃的雜役弟子都有所耳聞,整個涿光山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山主石決明起先詫異,后又欣然接受了這個事實。蘇夜雖不是涿光山的人,但好歹這淡泊人間不問世事的辰巳仙尊終於收了第一個徒弟,往後蘇夜留在涿光山便也算作是山中弟子了,說到底都是對山門有利。
他先前收到了江南鍾家傳來的書信,想著隨意安排一位長老收二人為徒,拔除了妖氣也就是了,竟沒想到這個蘇夜如此好運,竟被辰巳仙尊收下,仙尊還揚言只收這一個弟子,於是石決明便安排了鍾續拜入君擷仙君門下。
艷陽高照,風清氣爽。
蘇夜來到如是殿,竟是來的最早的,只有幾個外門弟子安排了些茶水便退了下去。閑來無事,他到處晃蕩了一圈,昨夜之事還像做夢一般縹緲虛無,腕上的手鏈卻在提醒他,這一切都是真的!
想起昨夜的美人,蘇夜莞爾一笑,感到有些口乾舌燥,隨意取了桌上一杯茶咕嚕咕嚕便喝了。
直到現在他還不知道師尊的名字,但看氣場,修為應該是很高才對。
不多時,幾人已經到了如是殿,蘇夜連忙恭立一側,山主石決明同一眾長老簇擁著師尊進了殿。
石決明連忙騰出自己的山主寶座,「仙尊,請上坐。」
師尊在涿光山地位竟如此之高?蘇夜微微有些詫異,山主喚他仙尊?這世上配得上仙尊二字沒有幾人,而在涿光山的……
蘇夜猛地一拍腦門,原來是辰巳仙尊白若一!
他就算沒見過本尊,在說書人不厭其煩津津樂道的談資里也是聽聞過的。
白若一揮手,「不必多禮。」自顧自地走向右側座位,坐下。
眾人見白若一坐下,便鬆了口氣,皆落座。
蘇夜恭恭敬敬地站在白若一身邊,鍾續也同蘇夜站在一起等著了。
那高坐之上是山主石決明,長得眉目端正,很是正派。他旁邊站著的少年不過十五六歲的樣子,應該是他的獨子石羽涅。蘇夜一瞅瞬感詫異,那不是前兩日才險些吵起來的小仙君嗎?
少年那雙眼睛從白若一一出現就直勾勾地盯著他,看起來這人便有些憨厚痴傻模樣,白白可惜了這副軟糯清稚的長相。
蘇夜鬆了口氣,一圈掃下來幾乎都不認識,最熟悉的應該也就只有身邊這大表哥和剛剛贈他手鏈的師尊了。
師尊可真好看,比他見過的美人都好看!
美人如玉雕般慵懶坐著,以蘇夜站著的角度俯視下去,正好能看見纖長撲簌的睫毛輕闔煽動,遮蓋了清透美眸。
美人的手指輕輕點著烏木桌面,纖細修長卻又有些常年不見陽光的蒼白,幾乎透明,在深色桌面映襯下格外清瘦白皙。
他指尖輕觸粗陶茶盞,好看,實在養眼!
茶盞?
蘇夜突然反應過來。
「啊!師尊別……」蘇夜來不及阻止,看著白若一端起了自己剛剛喝過的茶水,杯口碰唇,就這麼喝了……
「怎麼?」
尷尬了……算了還是別說了,喝都喝了。
「沒……沒什麼。」蘇夜抿了抿唇,道:「師尊,茶涼了……」
「無礙。」又喝了一口。
蘇夜忙不迭地給白若一換了個茶杯,倒了杯熱茶端到白若一手邊,訕笑道:「師尊,那個涼了,喝這個。」
鍾續白了蘇夜一眼,這廝狗腿地很,伺候人一套一套的,果然是市井出生,沒骨氣!
白若一手碰了一下白玉瓷杯,一顫便收回了手,抿唇不語,又伸手去拿了原先那杯喝了起來……
「師尊……」蘇夜有些無奈地小聲嘀咕。
「燙」
「…………」
今日眾長老齊聚,這般熱鬧,完全是為了拜師禮。
涿光山推崇尊師重道,比起其他門派對於拜師的儀式感高了不是一點半點。拜師禮過程繁瑣,蘇夜是個沒上過幾天學堂的人,不適應這些繁文縟節,若不是因為再無後路,他定是站不下去的。
先是場地準備,眾人需至殿前廣場,涿光山先祖牌位立於中間貢桌上,清香茶果供奉著,三柱香擺放於香爐前。廣場台階之下,眾多弟子皆來觀禮。門中外門弟子和雜役弟子居多,內門弟子數量稀少,何況是能拜入長老門下的。
這次拜師禮意義非凡,因為此二人一個拜入君擷仙君門下已經是讓眾人羨慕不已,另一個居然拜入了傳說中的辰巳仙尊門下,大多數人也是盼望著能一睹仙尊風姿。
搖光仙君是位女君,她仙姿綽約,一襲青衫立於供桌之前,依次向四方諸神行禮。
而後搖光仙君唱:「請長者入席。」
以石決明為首,各位長老步入,長老們身邊皆有一位弟子手持托盤,托盤中盛著束修六禮:寓意謝師恩的肉乾、業精於勤——芹菜,啟竅生智——龍眼乾、苦心教學——苦蓮子、早日有所成——紅棗、宏圖大展——紅豆等組合成的六禮束修。
作為此次拜師入門的主角,蘇夜與鍾續到廣場上,向先祖牌位行正規揖禮,後向眾位長老行禮。
搖光仙君唱:「弟子入席,師者入席。」
兩人並排至廣場中心。
搖光仙君唱:「弟子向師尊行禮。」
兩人便分別向各自的師尊行正規揖禮,後分立兩側。
兩位師尊分別取三柱清香,運用靈力點燃,而後遞給各自的徒弟,寓為薪火相承。蘇夜與鍾續接過清香,插在供桌的香爐前。
搖光仙君唱:「師尊賜弟子名牌。」
兩位師尊便各自取出一枚名牌遞於兩人手中,兩人雙手接過名牌,那名牌是玄鐵鑄成,上書二人姓名。
「請師尊為弟子賜字。」
兩人單膝跪下。
仙門的規矩,弟子賜字非父母給予,不論年齡大小,入門拜師便由師尊賜字。
白若一看著蘇夜,道:「你單名一個夜字,為師賜字祈明,寓意明日之日猶可祈。」
蘇夜恭恭敬敬拜下,「謝師尊賜字!」
蘇夜手中名牌靈光閃爍,祈明二字便烙印在玄鐵名牌上,他雙手摩挲著名牌,那烙印在自己名字旁邊赫然是師尊的名字————辰巳仙尊白若一。
君擷為鍾續賜字:鍾之恆,寓為以恆心持之。
搖光仙君又唱:「俯首作揖謝師恩。」
「一叩首『鴻濛為尊,德牟乾坤』
二叩首『蒼生為念,尊師重教』
三叩首『靜以修身,儉以養德』
起!」。
搖光轉身面朝二位師尊,唱:「請師尊上稟天道。」
「一拜曰『師道尊崇,立人立德』
二拜曰『傳學授業,除惡濟民』
三拜曰『薪火相承,天地為鑒』
恭立!」
兩位師尊三拜燃香后便在山主身側入座。
搖光仙君唱:「請弟子為師者敬茶。」
兩名弟子分別從兩側端茶托盤至蘇夜與鍾續面前,徒弟以右手端茶,左手捋袖,再雙手高舉過頭,向師尊敬上。
師尊雙手接過,端到額頭,閉眼,以示敬意。后以左手托茶碗,右手持蓋碗撫茶,喝茶……
而後徒弟接過師尊茶盞,歸位。
隨著搖光仙君唱道:「禮成!」這拜師典禮便算是結束了。
拜師大典結束的時候,剛過午後,門中便又熙熙攘攘開始準備宴席。
白若一同石決明說了幾句什麼,天璣長老便命自己門下弟子取了些治療傷寒的藥丸遞給了蘇夜。
他怎麼知道自己昨夜著涼,今日有些傷寒?心中略有疑惑。
蘇夜收起了玉瓷小瓶,連聲道謝。
不多時,便已入夜。
宴席的菜肴是涿光山的廚娘們做的,看著香味濃郁,色澤好看,蘇夜有些饞了,昨晚就餓了,到現在至少也是一天一夜沒吃東西了。不由得目光總瞥向桌上的菜肴。
奈何長老們相聊甚歡,也還沒入座,他們這些小輩也不好意思先動筷子,蘇夜急的直搓手。
鍾續斜睨了他一眼,冷哼一聲,「哼,出息。」
蘇夜滿不在意道:「你們修仙之人能辟穀,我這□□凡胎餓了也很正常。就算我不吃,你看那殿外弟子都餓成啥樣了,是人都需要吃飯的好嘛,自然是和你不同。」
言下之意,鍾續不是人。
可鍾續沒聽出來……
鍾續瞧著殿外,明燈綿延,山內燈火輝煌,擺了很多桌酒席,一眼難望到頭,涿光山所有的弟子應該都在了,這辰巳仙尊的面子還真是大。
蘇夜說的不錯,只有靈脈打通了的弟子習慣了辟穀,自是不需食用那五穀雜糧,但幾乎所有外門弟子以及一部分修為尚淺的內門弟子還無法做到辟穀。鍾續雖然早幾年就開始練氣,但實際上也還未打通靈脈,差了點時機。
實際上,就算是能辟穀了,大多數修仙者也好食幾口人間煙火,畢竟在人間都不是神仙,食用幾口人間美食也壞不了修為。
「仙尊請入座吧,各位長老請入座。」石決明見宴席準備的差不多了,便邀著尊者們落座主桌。
見長老們都已落座,蘇夜他們便在挨著殿門側的桌邊尋了個位置坐下。蘇夜離得白若一比較遠,人頭攢動下只能看見一抹白色身影,眺望不得,只能悻悻低頭盯著眼前的菜肴。
鍾續有意調侃他,「怎麼?你師尊又不會丟了。」
「本來,我也這麼覺得。」蘇夜指了指殿下翹首以盼,恨不得把腦袋拉的幾米長的弟子道:「現在,可說不準。」
鍾續:「……」
蘇夜環視了一眼他這桌落座的人,除了鍾續和石羽涅他見過,其他還有幾個都是生面孔,除了鍾續和他,他們都穿著青色長衫,右肩延伸至腰際用銀色絲線繪製了魚生羽翼的圖案,同桌的兩人還是那日山下差點發生爭執的石羽涅和杜衡,但他們彷彿都當作那日事情並未發生一般。
杜衡解釋道:「二位師弟的山門服飾還在定做中,屆時我會派弟子替你們送去。」
「大師兄!到時候我去送吧!」石羽涅塞了滿嘴食物,忙不迭地咽下去,開口道。
那青年眼神冷冽,瞥了一眼石羽涅,石羽涅便默默低下頭繼續吭哧啃哧吃飯。
青年淡淡道:「你們剛入山門,有些不明白的事情可以問我,我拜在山主門下,山主賜名杜衡,入門早些,虛長了各位一些年月,你們喚我一聲師兄便可。」
兩人一禮,隨石羽涅喚了一聲:「大師兄。」
杜衡點點頭,不再言語。
「哈哈,吃飯吃飯。」石羽涅客氣道。總不能只有自己一個人在吃,這麼寒暄下去,菜都該涼了。
他這麼一說,蘇夜的肚子很是應景地咕嚕一聲。
他盯准了一塊桂花糖藕,夾進了碗里,放進了嘴裡。
這……味道……
有些……
一言難盡。
蘇夜感到極其恐懼,口難下咽。這桂花糖藕里塞的糯米居然是鹹的!藕本身也沒有甜味,沒有甜味的桂花糖藕能叫桂花糖藕嗎?
抬頭一看,大家吃的都是津津有味的,好似並沒有覺得奇怪。江南一帶口味偏甜,涿光山相較於江南而言地處偏東,這裡的口味偏咸一些。
但也不至於,甜食都做成鹹的吧……
想到以後的飲食都是如此,蘇夜有些惶恐。照他以前飢不裹腹的日子裡,他哪裡會這般挑食,有一口吃的便已經很好了。這些年在鍾家的日子過地舒適了,往昔不堪回首的報復心理,便相較於常人更加挑嘴了些。
食不下咽,蘇夜只好裝模作樣地隨便夾了幾筷子菜,好整以暇地看著鍾續也同樣面色難看,兩人相視一眼,不語。
他便隔著好幾桌遠遠地瞧著白若一,師尊吃起飯來也是很優雅的,師尊喝酒的樣子也很好看,師尊大多時候話不多,偶爾開口也是極為斯文的,反正師尊什麼樣都很好看,看得讓人覺著舒服。
白若一那桌,幾位長老連連挨著敬他酒,他酒量不算多好,不多時便已醉意闌珊。
如此這般,便熬到了晚宴結束,蘇夜沒怎麼吃菜,米飯吃了兩大碗,不餓了就行,還能要求啥?要什麼快馬?兩腿健全還不夠嗎?
宴席結束,白若一告別,便要回雲棲竹徑。蘇夜看著他已經醉地臉頰微醺,便與同桌告別,隨白若一回去,作為徒弟照顧師尊本就是分內之事。
一路上,白若一沒說什麼話,蘇夜跟在他身後。直到到了雲棲竹徑棲雲殿前,白若一趔趄了一下險些摔倒。
「師尊小心!」蘇夜眼疾手快,扶住了白若一。
手腕纖細地有些脆弱,蘇夜微微鬆開一些力道,生怕用力便將那腕骨給折了。他攙扶著白若一,掀開紗幔,輕輕放著他躺下。
他真的是喝醉了,為何明知酒量不好卻還是喝了那麼多?
那些和各長老之間的應酬?
蘇夜不知白若一喝酒不是為了應酬,他天性淡泊,不喜與人寒暄。他實在是有些高興了,等了兩百年了,不知前路的折磨反反覆復凌虐了他幾萬個日日夜夜,那些沉睡都只是軀體不得動彈,神識確很是清晰。
平時情緒也不會表達,他只是覺得醉酒的感覺很美妙,塵世中的不得圓滿在夢裡都能找得回來。
蘇夜看著白若一雙頰微醺,眼尾由於醉酒泛著微微的紅暈,很是好看。
「師尊?睡著了嗎?」
沒有聲音回答他。
等了半晌,白若一依舊沒有動靜,應該是睡著了吧。
蘇夜輕聲道:「師尊以後還是不要喝這麼多了,師尊歇息吧。」
他站起來,看著那白色身影側躺在床榻之上,潑墨長發鋪陳在身下,絲絲縷縷從床榻垂下,散落了一些在地上,蘇夜彎腰將長發攏起,擱在床上。
合上了紗幔,吹滅了燭火,準備闔門離去。
「蘇夜……」榻上的人嚶嚀一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