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醜陋的五兩六叔叔
爹自己沒有親兄弟，但叔伯兄弟不少，當年因為爹的爺爺成分不好，一家人受到牽連，被迫流放到老家，就在這肖姓窩的地方安定下來。像鬧過爹娘洞房的寶生和三全都是爹的叔伯兄弟，可爹不願意喜歡他們，尤其那個寶生，為人比較奸詐，做什麼事情必須自己得便宜，否則他不會去做，他永遠不讓自己違著心吃虧。
但有一個叫大娃的叔伯兄弟與別人截然不同，爹很喜歡，把他看成親兄弟，因為大娃是爹的同宗弟弟，當然也就是我的遠房叔叔。
大娃叔叔只比爹小一歲拐個小彎兒，可與爹比，那是天地之差，我都十歲了，大娃叔叔還是院子里的燈籠干——光棍一條。若是和爹站在一起，高低差參不齊不說，連造型差異都特別大。
有人說，一個美女身邊站著一個醜女更能襯托出美女的美不勝收，這話似乎有一定的道理，所以，英國的貴族階層的高貴夫人們，都喜歡找個醜陋的侍女帶在身邊，相貌不盡人意的可以遮羞兒，靚麗風采的更能展示迷人的魅力。
爹很威武，用現在的話說是太有派，不然大花熊狗剩怎麼一見爹身上就疲軟？一見爹撒腿就跑？他怕爹抓住做壞事的小辮子懲處他，他敵不過爹，當然是三十六計中的跑為上計。爹和大娃並肩而立，真的沒法看！有點思想的人都會抱怨造物主的不公平，同樣活生生，為什麼差距那麼大？
我第一次接觸大娃叔叔是爹然帶我到他家，那年我才八歲，正需要爹抱著我串門，爹也樂意，爹說，不抱著我，串門也沒有意思，我相信爹的真話。
大娃叔叔的家比我們家還破爛，三間小草房，遠遠看去搖搖欲墜，真怕有一場六七級的大風給吹到太平洋當沒有底兒的小帆船。
大娃叔叔見爹抱著我走進大門，慌忙從家裡迎出來，使勁兒搓著髒兮兮的小手，嘿嘿地傻笑著在旁邊引路。
「三嬸在家嗎？大娃！」爹沒有看他，停下腳步問。
「在！在！」聲音小得比蚊子叫還需要翻譯。
我趴在爹的肩頭，回過頭瞅了瞅，我看到了大娃叔叔的臉兒，不看則以，一看嚇了一跳，渾身上下不自在，眼前這個人怎麼那個樣子？因為我小，還不知道用什麼妥帖的詞語來形容初次看到大娃叔叔的印象，反正是眼睛和心裡很不舒服，甚至還有點嘔吐的感覺，因為我看見他說話時露出黃黃黑黑沒有排成行的牙齒。
這時，爹對我說：「珮瑤，這是你大娃叔叔！」
我沒有吱聲，也沒去看大娃叔叔的表情，我知道他還在嘿嘿笑著，我怕再看見那一嘴十分不正規的牙齒。
在往家裡走的時候，我暗自疑問著，大娃叔叔那張臉實在太讓人難受，儀錶堂堂的爹怎麼會有這麼一個本家兄弟？我還要管他叫叔叔。
大娃叔叔的長相太令人失望，假如給給丟在日本人經常出沒的大街上，準會讓對中國有抵觸情緒的日本壞蛋看見，然後借題發揮，重新豎抨擊我們是東亞病夫的靶子。
大娃叔叔是我一生中看到的最有特點最令人可憐的男人，他的特點很特殊，特殊到讓善良的人萬分同情的地步，一個不成比例造型的腦袋，上寬下窄，寬的地方有大人的一巴掌大，窄的地方是下巴，尖尖的，簡直像奶奶納鞋的錐子，凹凸不平的臉型，再配上一對豆粒般的小眼睛和與臉盤極不配套的大嘴巴，顯然就是一副沒長到數的癩瓜模樣。後來，我有機會讀了雨果的《巴黎聖母院》，知道裡面有個面目醜陋、心地善良的敲鐘人卡西莫多，竟然在記憶中，我把大娃叔叔和卡西莫多相提並論。
大娃叔叔也實在太可憐，都三十耷拉挺長的人，走在山野間的路上，人家都說，這是誰家的孩子，這麼膽大，敢獨自一人在山裡面闖蕩。
大娃叔叔的家非常簡陋，可以說除了鍋台和幾件簡單的做飯用具，再什麼也沒有。大娃叔叔的娘，也就是我的三奶奶，彎著腰坐在鋪破炕席的炕上，破炕席四周是破布包裹著，中間有的地方用線繩拴著，若掛在牆上，一定是最普通最有藝術魅力的簡易畫。
三奶奶見我來了，使勁兒挪著不靈便的身子，臉上露出醜陋的微笑，親熱地招呼我，要我到她身邊去。
我畏縮著躲在爹的身後，一雙小眼睛卻賊溜溜地瞪著三奶奶，三奶奶也看著我，她看我不是用兩隻眼睛，而是一隻眼睛，另一隻眼睛很空洞，裡面什麼也沒有，黑乎乎的恐怖。三奶奶是我生下來見到的第一個只用一隻眼睛看人的人，所以我害怕，不敢靠近她。
記得在回家的時候，我問爹：「三奶奶怎麼和咱們不一樣？就一隻眼睛，另一隻呢？」
爹告訴我說：「你三奶奶得了眼病，被摘除了。」我不知道得眼病和摘除是什麼意思，爹也不給我解釋，只知道一隻眼睛的人和我們兩隻眼睛的不一樣。
三奶奶見沒有叫動我，尷尬地一笑，那笑實在太難看，笑得我渾身不舒服。
忽然，三奶奶憂傷地說：「方宇呀！我家大娃就比你小一歲，你家珮瑤都滿地跑了，可大娃現在連個影兒都摸不著！」
爹安慰三奶奶說：「三嬸，別著急！人多大歲數動婚是老天決定的，大娃還沒到動婚的時候。」
三奶奶不知是誇獎爹還是繼續說自己的痛苦：「你這孩子就會說話，三嬸心裡明白，大娃從小沒得到好營養，長成那個樣子！還有我這看人都看不分明的老不死拖累，誰家的姑娘願意上門？」
說著說著，三奶奶哭了，我看見她只用看人的那隻眼睛流淚，當時我就想，一隻眼睛三奶奶也怪可憐的，連哭都不讓兩隻眼睛流淚。
爹和三奶奶說話的時候，大娃叔叔一直在旁邊搓著手，嘿嘿笑不言語,好像不是在說他。
三奶奶擦乾眼淚，忽然想起什麼，對大娃叔叔說：「你這孩子，你方宇哥和珮瑤來了，你也不讓座，娘老了沒有記性，怎麼你也沒有記性？」
大娃叔叔彷彿剛從夢裡回來，連忙張羅著叫爹和我到炕邊坐。
後來我知道，因為大娃叔叔個頭太矮，也過於單薄，居然八十斤都不到，惡意的人給他起了外號叫五兩六，五兩六不到一斤，那該是怎樣的分量呀！五兩六叫得頻繁了，大娃就完成了使命，連我也跟著把大娃叔叔改成五兩六叔叔。
爹自己沒有親兄弟，但叔伯兄弟不少，當年因為爹的爺爺成分不好，一家人受到牽連，被迫流放到老家，就在這肖姓窩的地方安定下來。像鬧過爹娘洞房的寶生和三全都是爹的叔伯兄弟，可爹不願意喜歡他們，尤其那個寶生，為人比較奸詐，做什麼事情必須自己得便宜，否則他不會去做，他永遠不讓自己違著心吃虧。
但有一個叫大娃的叔伯兄弟與別人截然不同，爹很喜歡，把他看成親兄弟，因為大娃是爹的同宗弟弟，當然也就是我的遠房叔叔。
大娃叔叔只比爹小一歲拐個小彎兒，可與爹比，那是天地之差，我都十歲了，大娃叔叔還是院子里的燈籠干——光棍一條。若是和爹站在一起，高低差參不齊不說，連造型差異都特別大。
有人說，一個美女身邊站著一個醜女更能襯托出美女的美不勝收，這話似乎有一定的道理，所以，英國的貴族階層的高貴夫人們，都喜歡找個醜陋的侍女帶在身邊，相貌不盡人意的可以遮羞兒，靚麗風采的更能展示迷人的魅力。
爹很威武，用現在的話說是太有派，不然大花熊狗剩怎麼一見爹身上就疲軟？一見爹撒腿就跑？他怕爹抓住做壞事的小辮子懲處他，他敵不過爹，當然是三十六計中的跑為上計。爹和大娃並肩而立，真的沒法看！有點思想的人都會抱怨造物主的不公平，同樣活生生，為什麼差距那麼大？
我第一次接觸大娃叔叔是爹然帶我到他家，那年我才八歲，正需要爹抱著我串門，爹也樂意，爹說，不抱著我，串門也沒有意思，我相信爹的真話。
大娃叔叔的家比我們家還破爛，三間小草房，遠遠看去搖搖欲墜，真怕有一場六七級的大風給吹到太平洋當沒有底兒的小帆船。
大娃叔叔見爹抱著我走進大門，慌忙從家裡迎出來，使勁兒搓著髒兮兮的小手，嘿嘿地傻笑著在旁邊引路。
「三嬸在家嗎？大娃！」爹沒有看他，停下腳步問。
「在！在！」聲音小得比蚊子叫還需要翻譯。
我趴在爹的肩頭，回過頭瞅了瞅，我看到了大娃叔叔的臉兒，不看則以，一看嚇了一跳，渾身上下不自在，眼前這個人怎麼那個樣子？因為我小，還不知道用什麼妥帖的詞語來形容初次看到大娃叔叔的印象，反正是眼睛和心裡很不舒服，甚至還有點嘔吐的感覺，因為我看見他說話時露出黃黃黑黑沒有排成行的牙齒。
這時，爹對我說：「珮瑤，這是你大娃叔叔！」
我沒有吱聲，也沒去看大娃叔叔的表情，我知道他還在嘿嘿笑著，我怕再看見那一嘴十分不正規的牙齒。
在往家裡走的時候，我暗自疑問著，大娃叔叔那張臉實在太讓人難受，儀錶堂堂的爹怎麼會有這麼一個本家兄弟？我還要管他叫叔叔。
大娃叔叔的長相太令人失望，假如給給丟在日本人經常出沒的大街上，準會讓對中國有抵觸情緒的日本壞蛋看見，然後借題發揮，重新豎抨擊我們是東亞病夫的靶子。
大娃叔叔是我一生中看到的最有特點最令人可憐的男人，他的特點很特殊，特殊到讓善良的人萬分同情的地步，一個不成比例造型的腦袋，上寬下窄，寬的地方有大人的一巴掌大，窄的地方是下巴，尖尖的，簡直像奶奶納鞋的錐子，凹凸不平的臉型，再配上一對豆粒般的小眼睛和與臉盤極不配套的大嘴巴，顯然就是一副沒長到數的癩瓜模樣。後來，我有機會讀了雨果的《巴黎聖母院》，知道裡面有個面目醜陋、心地善良的敲鐘人卡西莫多，竟然在記憶中，我把大娃叔叔和卡西莫多相提並論。
大娃叔叔也實在太可憐，都三十耷拉挺長的人，走在山野間的路上，人家都說，這是誰家的孩子，這麼膽大，敢獨自一人在山裡面闖蕩。
大娃叔叔的家非常簡陋，可以說除了鍋台和幾件簡單的做飯用具，再什麼也沒有。大娃叔叔的娘，也就是我的三奶奶，彎著腰坐在鋪破炕席的炕上，破炕席四周是破布包裹著，中間有的地方用線繩拴著，若掛在牆上，一定是最普通最有藝術魅力的簡易畫。
三奶奶見我來了，使勁兒挪著不靈便的身子，臉上露出醜陋的微笑，親熱地招呼我，要我到她身邊去。
我畏縮著躲在爹的身後，一雙小眼睛卻賊溜溜地瞪著三奶奶，三奶奶也看著我，她看我不是用兩隻眼睛，而是一隻眼睛，另一隻眼睛很空洞，裡面什麼也沒有，黑乎乎的恐怖。三奶奶是我生下來見到的第一個只用一隻眼睛看人的人，所以我害怕，不敢靠近她。
記得在回家的時候，我問爹：「三奶奶怎麼和咱們不一樣？就一隻眼睛，另一隻呢？」
爹告訴我說：「你三奶奶得了眼病，被摘除了。」我不知道得眼病和摘除是什麼意思，爹也不給我解釋，只知道一隻眼睛的人和我們兩隻眼睛的不一樣。
三奶奶見沒有叫動我，尷尬地一笑，那笑實在太難看，笑得我渾身不舒服。
忽然，三奶奶憂傷地說：「方宇呀！我家大娃就比你小一歲，你家珮瑤都滿地跑了，可大娃現在連個影兒都摸不著！」
爹安慰三奶奶說：「三嬸，別著急！人多大歲數動婚是老天決定的，大娃還沒到動婚的時候。」
三奶奶不知是誇獎爹還是繼續說自己的痛苦：「你這孩子就會說話，三嬸心裡明白，大娃從小沒得到好營養，長成那個樣子！還有我這看人都看不分明的老不死拖累，誰家的姑娘願意上門？」
說著說著，三奶奶哭了，我看見她只用看人的那隻眼睛流淚，當時我就想，一隻眼睛三奶奶也怪可憐的，連哭都不讓兩隻眼睛流淚。
爹和三奶奶說話的時候，大娃叔叔一直在旁邊搓著手，嘿嘿笑不言語,好像不是在說他。
三奶奶擦乾眼淚，忽然想起什麼，對大娃叔叔說：「你這孩子，你方宇哥和珮瑤來了，你也不讓座，娘老了沒有記性，怎麼你也沒有記性？」
大娃叔叔彷彿剛從夢裡回來，連忙張羅著叫爹和我到炕邊坐。
後來我知道，因為大娃叔叔個頭太矮，也過於單薄，居然八十斤都不到，惡意的人給他起了外號叫五兩六，五兩六不到一斤，那該是怎樣的分量呀！五兩六叫得頻繁了，大娃就完成了使命，連我也跟著把大娃叔叔改成五兩六叔叔。
爹自己沒有親兄弟，但叔伯兄弟不少，當年因為爹的爺爺成分不好，一家人受到牽連，被迫流放到老家，就在這肖姓窩的地方安定下來。像鬧過爹娘洞房的寶生和三全都是爹的叔伯兄弟，可爹不願意喜歡他們，尤其那個寶生，為人比較奸詐，做什麼事情必須自己得便宜，否則他不會去做，他永遠不讓自己違著心吃虧。
但有一個叫大娃的叔伯兄弟與別人截然不同，爹很喜歡，把他看成親兄弟，因為大娃是爹的同宗弟弟，當然也就是我的遠房叔叔。
大娃叔叔只比爹小一歲拐個小彎兒，可與爹比，那是天地之差，我都十歲了，大娃叔叔還是院子里的燈籠干——光棍一條。若是和爹站在一起，高低差參不齊不說，連造型差異都特別大。
有人說，一個美女身邊站著一個醜女更能襯托出美女的美不勝收，這話似乎有一定的道理，所以，英國的貴族階層的高貴夫人們，都喜歡找個醜陋的侍女帶在身邊，相貌不盡人意的可以遮羞兒，靚麗風采的更能展示迷人的魅力。
爹很威武，用現在的話說是太有派，不然大花熊狗剩怎麼一見爹身上就疲軟？一見爹撒腿就跑？他怕爹抓住做壞事的小辮子懲處他，他敵不過爹，當然是三十六計中的跑為上計。爹和大娃並肩而立，真的沒法看！有點思想的人都會抱怨造物主的不公平，同樣活生生，為什麼差距那麼大？
我第一次接觸大娃叔叔是爹然帶我到他家，那年我才八歲，正需要爹抱著我串門，爹也樂意，爹說，不抱著我，串門也沒有意思，我相信爹的真話。
大娃叔叔的家比我們家還破爛，三間小草房，遠遠看去搖搖欲墜，真怕有一場六七級的大風給吹到太平洋當沒有底兒的小帆船。
大娃叔叔見爹抱著我走進大門，慌忙從家裡迎出來，使勁兒搓著髒兮兮的小手，嘿嘿地傻笑著在旁邊引路。
「三嬸在家嗎？大娃！」爹沒有看他，停下腳步問。
「在！在！」聲音小得比蚊子叫還需要翻譯。
我趴在爹的肩頭，回過頭瞅了瞅，我看到了大娃叔叔的臉兒，不看則以，一看嚇了一跳，渾身上下不自在，眼前這個人怎麼那個樣子？因為我小，還不知道用什麼妥帖的詞語來形容初次看到大娃叔叔的印象，反正是眼睛和心裡很不舒服，甚至還有點嘔吐的感覺，因為我看見他說話時露出黃黃黑黑沒有排成行的牙齒。
這時，爹對我說：「珮瑤，這是你大娃叔叔！」
我沒有吱聲，也沒去看大娃叔叔的表情，我知道他還在嘿嘿笑著，我怕再看見那一嘴十分不正規的牙齒。
在往家裡走的時候，我暗自疑問著，大娃叔叔那張臉實在太讓人難受，儀錶堂堂的爹怎麼會有這麼一個本家兄弟？我還要管他叫叔叔。
大娃叔叔的長相太令人失望，假如給給丟在日本人經常出沒的大街上，準會讓對中國有抵觸情緒的日本壞蛋看見，然後借題發揮，重新豎抨擊我們是東亞病夫的靶子。
大娃叔叔是我一生中看到的最有特點最令人可憐的男人，他的特點很特殊，特殊到讓善良的人萬分同情的地步，一個不成比例造型的腦袋，上寬下窄，寬的地方有大人的一巴掌大，窄的地方是下巴，尖尖的，簡直像奶奶納鞋的錐子，凹凸不平的臉型，再配上一對豆粒般的小眼睛和與臉盤極不配套的大嘴巴，顯然就是一副沒長到數的癩瓜模樣。後來，我有機會讀了雨果的《巴黎聖母院》，知道裡面有個面目醜陋、心地善良的敲鐘人卡西莫多，竟然在記憶中，我把大娃叔叔和卡西莫多相提並論。
大娃叔叔也實在太可憐，都三十耷拉挺長的人，走在山野間的路上，人家都說，這是誰家的孩子，這麼膽大，敢獨自一人在山裡面闖蕩。
大娃叔叔的家非常簡陋，可以說除了鍋台和幾件簡單的做飯用具，再什麼也沒有。大娃叔叔的娘，也就是我的三奶奶，彎著腰坐在鋪破炕席的炕上，破炕席四周是破布包裹著，中間有的地方用線繩拴著，若掛在牆上，一定是最普通最有藝術魅力的簡易畫。
三奶奶見我來了，使勁兒挪著不靈便的身子，臉上露出醜陋的微笑，親熱地招呼我，要我到她身邊去。
我畏縮著躲在爹的身後，一雙小眼睛卻賊溜溜地瞪著三奶奶，三奶奶也看著我，她看我不是用兩隻眼睛，而是一隻眼睛，另一隻眼睛很空洞，裡面什麼也沒有，黑乎乎的恐怖。三奶奶是我生下來見到的第一個只用一隻眼睛看人的人，所以我害怕，不敢靠近她。
記得在回家的時候，我問爹：「三奶奶怎麼和咱們不一樣？就一隻眼睛，另一隻呢？」
爹告訴我說：「你三奶奶得了眼病，被摘除了。」我不知道得眼病和摘除是什麼意思，爹也不給我解釋，只知道一隻眼睛的人和我們兩隻眼睛的不一樣。
三奶奶見沒有叫動我，尷尬地一笑，那笑實在太難看，笑得我渾身不舒服。
忽然，三奶奶憂傷地說：「方宇呀！我家大娃就比你小一歲，你家珮瑤都滿地跑了，可大娃現在連個影兒都摸不著！」
爹安慰三奶奶說：「三嬸，別著急！人多大歲數動婚是老天決定的，大娃還沒到動婚的時候。」
三奶奶不知是誇獎爹還是繼續說自己的痛苦：「你這孩子就會說話，三嬸心裡明白，大娃從小沒得到好營養，長成那個樣子！還有我這看人都看不分明的老不死拖累，誰家的姑娘願意上門？」
說著說著，三奶奶哭了，我看見她只用看人的那隻眼睛流淚，當時我就想，一隻眼睛三奶奶也怪可憐的，連哭都不讓兩隻眼睛流淚。
爹和三奶奶說話的時候，大娃叔叔一直在旁邊搓著手，嘿嘿笑不言語,好像不是在說他。
三奶奶擦乾眼淚，忽然想起什麼，對大娃叔叔說：「你這孩子，你方宇哥和珮瑤來了，你也不讓座，娘老了沒有記性，怎麼你也沒有記性？」
大娃叔叔彷彿剛從夢裡回來，連忙張羅著叫爹和我到炕邊坐。
後來我知道，因為大娃叔叔個頭太矮，也過於單薄，居然八十斤都不到，惡意的人給他起了外號叫五兩六，五兩六不到一斤，那該是怎樣的分量呀！五兩六叫得頻繁了，大娃就完成了使命，連我也跟著把大娃叔叔改成五兩六叔叔。